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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出身,開樂公主趙瑤林是沛郡王的長女,沛郡王是興慶皇帝的堂弟,也是安郡王的堂弟。皇室關系錯綜復雜,但萬變不離其宗。幾條分支捋上去,很容易找到共同的祖宗。與安郡王為平涼追朔的淵源來說,三百年前平涼與沛郡王也是一家。

但到底如何,信者信,不信者不信。

出乎趙正的意外,趙瑤林施了一禮。

「元良兄長。」

趙正嚇了一跳,連忙攙扶,趙瑤林道︰「阿爺說,平涼趙氏與皇室一脈,若不服昭穆,只論年紀,蒼宣縣侯本該就是瑤林的兄長。」

「不敢。」趙正頭腦清醒,開樂公主此時攀親戚,無非就是為了救下柳公公。當下便道︰「公主金枝玉葉,而元良不過鄉野匹夫,怎能高攀。」

趙瑤林看著趙正,眼里似要滲出水來,「瑤林自小孤苦,阿爺常年征戰在淮西,阿娘去得也早,全憑柳公公一手拉扯。他今日如此,不過是為了維護皇家公主的尊嚴。兄長若是執意要殺他,瑤林自是無力攔阻。只是往後的日子,瑤林便就真正的孤苦伶仃了。兄長……」

開樂公主抹了抹臉頰,眼淚沖開了面上的澹妝,淚痕從嘴角劃開。

「瑤林本不是什麼金枝玉葉,自小也在鄉間地頭長大。淮西家中尚有良田百畝,遍布瑤林十余年的足跡。只是為了大唐,瑤林去歲才入宮受教,整日學的便是公主禮儀。一屏一笑,待人接物,舉手投足,自是端莊淑斂,須得有皇家風範……」

「柳公公對瑤林極嚴,學得不對時,不用女官動手,便用戒尺教訓。他說,自長安西去回鶻,從此再也見不到故土,看不見阿爺。瑤林在回鶻過得如何暫且不說,但萬不能墮了大唐公主的威儀。瑤林的一舉一動,代表的是大唐。瑤林穿得雍容華貴,大唐在回鶻人的心中便是雍容華貴,瑤林端莊淑儀,大唐在回鶻人的心中便是莊嚴威武。瑤林秉持公主儀節,大唐在回鶻人心中便是高貴不可仰視……」

趙正靜靜地听。

開樂公主娓娓道來,如敘長歌。

趙瑤林說的其實很簡單,正唐帝國的面子,如今全在她的身上。大唐對于回鶻的寄望,以及無論地位、儀態、形象,全靠著面前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女子來支撐。

大唐需要時間,而時間不在大唐的手里。

和親只是一種姿態,帝國皇室通過和親的形勢來告訴回鶻,大唐還在。而作為展現這姿態的趙瑤林,不過是大唐整個棋盤上一顆小小的棋子。

趙正忽然想起了同是西北大局的棋子,自己此去安西何嘗不是為了展現大唐的姿態。開樂公主遠嫁回鶻,穩的是回鶻汗庭。她幸福或是不幸福,她將為了大唐窮盡一生。而自己去安西,穩的是回鶻軍心。能不能在安西有軍事建樹,左右不過數年。無論成敗,他趙正還能回到河隴。

與自己比起來,賭上一生的趙瑤林是值得敬佩的。

比起周盈送別時的笑容,沛郡王親手送走自己的女兒時,該是明白此生等同于永別,不知心情又該如何?

「元良兄長!」趙瑤林見趙正一時猶豫,道︰「瑤林從未涉足西北,柳公公與瑤林一般,並不知瀚海凶險。但瑤林盡可保證,一日不到庭州,公主儀駕便只听兄長指使。若再有沖撞,兄長只管斬殺便是……只是今日之事,還往兄長海涵,瑤林賠不是了!」

說罷,趙瑤林又要作禮。

「公主不必如此!」趙正一手扶住了她疊在額前的手掌,道︰「元良體會公主苦心,但軍令難改……」

「無妨!」趙瑤林堅定地點頭,「瑤林不讓兄長難做!」

說著,趙瑤林取了面紗,遮在了臉上,侍女掀開了車簾,趙瑤林拉著趙正的手,一起下得車來。

沙丘腳下,段柴正在侯監斬,赫連雲天的利斧也已用水洗了幾道。只等趙正從馬車下來,只需他一揮手,赫連雲天便會毫不猶豫地抬手開斬。可兩人一愣神,只看遠處公主儀駕旁一陣騷亂,太監侍女們簇擁著開樂公主和趙正二人正在往沙丘上走。

段柴望了一眼遠處的趙大柱,轉頭對赫連雲天使了個眼色。

怕是斬不成了!

赫連雲天點點頭,卻並未離開。印象里,蒼宣縣侯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要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眼下公主求情,不知是如何說動了這鐵石心腸的一個人。

趙大柱也納悶,按理說,趙正殺柳公公不是目的,只是震懾手段。這一斧子斬下來,往後便再也沒有人敢炸刺。但是這一斧子斬不下來,形勢就會變得微妙。

趙正站在沙丘上擺了擺手,「讓他們過來!」

護軍們放開了警戒,匠作和馬夫們都好奇地圍了上來。

趙瑤林高聲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瑤林是大唐公主,卻不察大漠的凶險。今又御下不嚴,致使家奴沖撞了蒼宣縣侯,按軍令家奴當斬。只是柳公公對瑤林有養活之恩,自該替他受此刑罰。但瑤林身具大唐恩使之命,不敢輕言殺生取義。望忠武將軍蒼宣縣侯法外開恩,準允瑤林以發代首……」

說罷,趙瑤林從腰間抽出了防身的黃金短刃,「鏘」一聲,利刃出鞘。

「公主殿下不可啊!」崔功成見開樂公主要割自己的頭發,頓時就慌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使勁地扣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公主殿下還請三思!」

人群也烏泱泱地往下跪,皇權在他們心中,那是至高無上的代表。如今開樂公主要自殘,這如何是好?

趙正冷眼旁觀。

心中直呼高手。

誰說女子不如男,瑤林公主一巴掌能把說女子不如男的人扇到天山上去。

賣慘賣乖,博取同情。

一口一個兄長,趙瑤林茶里茶氣地把個心機女子演繹地淋灕盡致。

確實不是個省油的燈。

趙正甚至開始懷疑她之前在馬車里說的,還是不是真的。

趙正看著趙瑤林,趙瑤林看著沙丘下跪著的所有人。趙正從這女子的眼中,分明看見了趙瑤林面對臣民時耍出的拙劣手段。

她這是打蛇順桿上,想要收買人心。

她這股頭發一旦割下來了,這下面跪著的人,誰還會質疑她大唐公主至高無上的身份?而身邊站著的趙正,不過只是個冷血無情,不通情理的大丘八。

算根毛!

這一瞬間,趙正對趙瑤林的同情便就化作了一股氣,從兩股之間噴涌放出。

赫連雲天手里提著的斧子此刻直感覺重愈千斤,段柴也敏銳地察覺到,趙正怕是要被開樂公主一腳踩在鞋底下了。

「且慢!」

卻就在這電光火石,千鈞一發之間,趙正拿住了趙瑤林握刀的手。冰冷鋒利的刀刃貼著一縷長發,微風輕輕襲來,一根發絲踫斷在了刀刃上。

趙瑤林睜開了眼楮,充滿了決絕和疑惑,「兄長……」

「不敢!」趙正手里暗暗一用力,趙瑤林松開了手,匕首到了趙正的手里。

他反握匕首,施了一禮,「公主千金之軀,趙正怎敢造次?」

說罷,趙正轉過身,對著沙丘下的所有人,道︰「公主體恤家奴,趙正心中敬佩。只是家有家法,軍有軍規。趙正奉皇命護送公主殿下,自是不敢有傷公主一分一毫。但柳氏,不顧軍紀,言語沖撞上官勛貴。按軍律該如何?」

「當斬!」段柴反應極快,高聲回應。

玄甲軍眾人也跟著高喊︰「枉顧軍規者,斬無赦!沖撞軍中長官,斬無赦!」

沙丘下的人群也自默然,沒吃過豬肉,誰還沒見過豬跑?眼見公主想要代罰,蒼宣縣侯依然不肯放過,頓時議論紛紛。

「哎,侯爺也忒不給公主台階了。」

「你知道什麼!西北軍中將令如山,哪似千牛衛,處處都是人情!」

「可惜了……可惜了……听說那柳公公忠心耿耿,為了公主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一個公公而已,就算是忠心,也不能枉顧法紀啊!你們不知道啊?公主洗了澡的水,直接就往沙地里倒啊!還不都是那柳公公!如今在大漠中,什麼最珍貴?水啊!人不能喝,給馬喝也成啊……」

趙正明顯感覺身邊的趙瑤林正自渾身顫抖,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瞥,默默地搖了搖頭。趙瑤林博的是眼球,想要拉攏的是人心。

但趙正偏偏不給她這個機會,立的就是軍法無情的人設,讓所有人都能整明白,殺誰不殺誰,不是公主說了算,是他趙正!是行軍法則!

就算公主想要以發代首來求情,也不行!

自是讓趙瑤林奪了頭籌,讓她佔了先機,但趙正也正好借機以正典刑。開樂公主此時還能說些什麼?她不是口口聲聲為了大唐麼,再鬧下去,那就有失威儀毀人設了……

趙正暗嘆,畢竟還是年輕啊……

赫連雲天看向了段柴。

那意思是,還殺不殺啊?

段柴歪了歪嘴角,不殺留著過年?

「動手!」

柳公公何等精明,趙正此話一出,眼見公主默不吭聲,知道大勢已去,于是長嘆一聲,轉身朝開樂公主跪下,默默地磕了三個響頭。

趙瑤林閉上了眼楮,兩行淚水又沖開了臉上的花妝。

「行刑!」段柴大喝一聲,赫連雲天雙手舉起了大斧,「嘿」一聲,一腔鮮血頓時積極尖叫,彪飛而出。那頭顱干脆利落地掉在了沙地上,滾了幾滾,沾滿了沙塵。

柳公公的尸體顫抖了幾下,便自不動。

段柴抖開一方紅布,將頭顱包裹起來,雙手捧住,上了沙丘。

「回稟公主、侯爺!罪閹已誅,請公主侯爺一驗。」

那頭顱雙眼微閉,鮮血染透。沙丘上頓時一陣驚呼,侍臣們頹然坐地,嚎啕大哭。侍女們尖叫連連,腳下連退,便連開樂公主都不忍直視,只看了一眼,便皺起眉頭,胸口間劇烈起伏,胃里跟著一陣翻騰,似要當場嘔吐出來。

「莫要驚著公主殿下,來人啊,護送公主回儀駕!」趙正掏出了一方絹帕,趁著人還沒走,遞給了趙瑤林,「公主……」

開樂公主不要,在侍女的攙扶下,轉身就往沙丘下逃也似地邁開了步子。

趙正心中冷笑,把帕子收回了懷中。

「侯爺!」段柴還端著那頭顱,立那等趙正的回應。趙正捂著嘴,小聲道︰「你膈應人不?還不趕快埋了,得慌!」

段柴把頭顱包好,遞給了身邊的右武衛,跟著趙正下沙丘,一邊道︰「侯爺就不怕公主報復?」

「不搭架!」趙正道,「我的職責就是把她安全送到,至于送到以後憑本事能報復我了再說。你也別當回鶻汗庭里的後妃好惹,我來時听渠讓跟我說過,阿史那托的汗妃乞力柔然可正經八百是個不能惹的瘋女人。開樂公主的小手段,做買賣都嫌不太夠,希望她心中有個自知之明,初來乍到的不要觸了別人的眉頭。最好我在安西時,莫要再給我添麻煩!」

段柴就笑,「侯爺你也忒不仗義了,畢竟都姓趙,你多少說些好話啊!」

趙正吃一下笑出了聲來,「原本我的確是有些感同身受的,她若是不演這出戲,說不準我就真放了那柳氏。」

轉念一想,這公主其實也算是個人才,只是年紀尚小,經驗不足,于是便道︰「這一路上你盯著點,別讓她再弄ど蛾子,不過該照顧還是得照顧。到了庭州交了差,怎麼都好。」

「唯!」段柴領命,捧著頭顱找地方埋去了。

赫連雲天收起了大斧,玄甲軍開始布置營哨。

崔功成靠了過來,有些欲言又止。趙正看了看他,「怎麼了老崔?」

崔功成指了指遠處的公主營帳,「那這營帳,還搭不搭?」

趙正認真地看著崔功成,「不是崔員外負責公主的飲食起居的麼?」

崔功成一頭冷汗,「說是如此說,但也不能違了軍中大局,更不能違了行軍法度才是……」

「搭吧!」趙正叉著腰,心情頓時大好。

這不就對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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