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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梅開

六月中旬。被關押在天牢的南黨主犯暴斃。

而且,還是天家前一步帶去了教旨,後一步,就無一人幸免。

于是整件事就成了羞辱,對南黨舊人赤果果的羞辱,畢竟太像是做給他們看的,所謂故意從寬處置,結果從寬到,人命就沒了。

打臉,也沒這麼當眾打的。

要知道主犯都是沖鋒在前,身上背了天家血債的,這樣的人在西周是重罪,在東周舊人眼里,可不就一定是「罪」了。

南邊黨人,大多數曾為官從仕,不乏名門出身者,哪怕到了西周滄海桑田,一個人背後也往往有龐大的家族,或者盤根錯節的人脈,甚至憑著底蘊和識時務,在西周繼續佔有一席之地的也不在少數。

名利場,不可能是一家天下,朝堂上,不可能都是趙家心月復,還有很大一部分官吏,在東周當過官,或者出自東周的世家,都和南邊黨人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所以這一次打臉,打的不僅僅是南邊黨人,更是整個東周舊人。

建立不到五年的王朝,東周和西周的隔閡,如導火索遇著了火星,徹底被點燃了。

帝宮緊急釋放了罪名較輕的南黨,企圖自證清白,平息騷動,然而死在天牢里的主犯數十,一切,都太晚了。

東周舊人怨聲載道,朝局不穩,愈演愈烈,名門出了私兵,將門出了士兵,匯和成數百人的軍隊,再次掀翻了廿五之後的太平。

後世史書載︰「暑月,上諭從寬處置,然,教旨至,南黨主犯盡斃。前朝舊人惡天家言而無信,趕盡殺絕,私建百人軍,反,是曰,東舊之禍。」

——《西周史•武帝本紀》

六月中旬。這隊百人軍兵分兩路,據說統率的是一個叫路榮的人,因為罪名不重,剛剛被天家從牢里放出來,就做了領頭的。

一路,按照放出來的南黨所提供的隱聞,劫質了前平昌侯府千金,如今叫做尹笙的沈銀,逼前南黨行首薛高雁相見。

一路,按照在東周做過侍衛的南黨隱聞,直奔先帝密宮蓬萊仙苑,逼前朝遺孤,貞明太子蕭展出面,與西周攤牌。

盛京,大亂。

城中某處。薛高雁看著眼前烏泱泱的將士,還有被將士拿住的女子,冷笑︰「為了逼我出來,用這種下三濫招數?」

「少說廢話!是你背叛南黨在先!真是丟盡了我東周的臉!」東周舊人們群情激憤,嘲諷道,「若是爾還不知悔改,還要繼續跪拜趙家,就休怪我等不講舊情了!」

薛高雁的目光落到女子身上,沈銀輕輕對他搖頭,臉上有久別重逢的溫柔,卻半滴淚或一份怕都沒有。

她真的還是那樣,明明是大家閨秀,怎生得傲骨如金。

薛高雁笑了,彼此開口都不用,就懂了深藏的心意,他們到底是天生的冤家,無論東周還是西周,都注定了要糾纏一輩子。

「薛高雁,若爾迷途知返,重新帶領我們對戰趙家,我等可重新尊你為行首……」東周舊人們氣勢洶洶的呵斥,仗著人數差,放話都膽量沖。

然而,話頭被薛高雁猛地打斷︰「阿銀!!!」

他大聲呼喚的,是那個女子的名字。

東周舊人們臉色發青,這種無視,是不是太囂張了點,念起正要發怒,卻看到男子取下了背上的弓,皆本能的一滯。

那是種東周朝烙印在骨子里的,對這個御史卿的敬畏,龍吟弓先斬後奏,緋衣銀弓,神佛無阻。

「你為什麼要回京!」沈銀也大聲回應他,就好像兩個人說說話,旁邊凶神惡煞的兵將都沒看到。

「因為我知道了要去往何方!」薛高雁回答,同時撘箭上弓,銀光蓄勢,殺機醞釀。

「你不應該來!他們人數太多!你只有一個人,縱有三頭六臂也贏不了!」沈銀急了,就算私心里最想看見的人是他,但最不願意看見的人還是他。

東周舊人也拿準人數上的優勢,勢在必得的冷笑︰「薛高雁,薛行首,就不要執迷不悟了!你是東周的御史,怎可做那趙家臣!回到我們中間,保爾有一席之地!」

沈銀變色,急喝︰「薛高雁你不要听他們的!你不要再犯糊涂!與虎謀皮……」

「阿銀!若我去到你身邊,嫁給我好不好!」薛高雁打斷,然後大聲喊,仿佛根本沒在听什麼家國大義的辯論。

沈銀一愣。

薛高雁咧嘴笑了,露出一圈大白牙,像個傻子,再次重復了那句話。

「若我去到你身邊,嫁給我好不好!」

沈銀的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人數上的碾壓注定了這是場血戰,那兒郎卻要跨過死生界限來到她身邊,執拗又孩子氣的許下執子之手的諾言。

是啊,這次終于輪到他了。

東周,他是即將辭京遠行的新任御史卿,她一個大家閨秀,半夜偷偷模到他寒廬去,要一句他心意的明白話。

西周,他是落魄潦草的南黨大逆之首,她一個天家默認的東宮婦,又在雨夜模到玉山去,不管不顧的把所有給他。

他們糾纏了兩個王朝。她曾經賭上自己,來續他們的孽,這次他賭上命,來終結他們的結。

薛高雁深吸一口氣,然後抬手,張弦,弓箭毫無遲疑的對準,他看見了箭尖銀色的光跳動,是他此生再不願辱沒的信仰。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清兮之水,去往何處?

丹心所在之處。

——濁兮之水,去往何處?

箭尖所指之處。

「殺。」男子平靜的吐出一個字,沖了出去。

……

半個時辰後,薛高雁走到沈銀面前。

弓箭抵地,血汩汩的往下淌,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血紅的湖泊。

沈銀哭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是顫抖著去扶他,踫到的卻都是滾燙又粘稠的液體,染紅了她的手和裙腳。

東周舊人剩下的,依舊在人數上碾壓,然而誰都沒了膽,再靠近那個湖泊中心的男人,他身邊倒著的七七八八的尸體,都是他的勛章和榮光。

龍吟弓,不僅可以射箭遠攻,還可以近身廝殺,弓兩頭嵌有小兒臂長的刃,作為刀劍使用時,不亞于偃月刀龍泉劍。

緋衣銀弓,狀元郎,先斬後奏,御史卿。

歲月磨去了這個國的記憶,歷史老去了大雁塔上的少年,烙印在骨子里的驕傲和稜角,卻是陳年的酒越釀越香。

薛高雁回頭看去,白色的磚地上鮮血斑駁,就好像,盛開的梅花,一樹樹開到荼蘼。

「六月梅花開,平昌侯曾經說的,把你許給我的條件……」薛高雁竭力支撐著開始倦怠的眼皮,對沈銀笑,溫柔的去擦她的淚。

「……所以,你的答案呢。」

「好。」

沈銀拼命點頭,那一刻,她什麼都不管了,天涯海角,滄海桑田,她這輩子都不要再和他分開了。

而他,也休想再擺月兌她。

六月梅花開,是啊,都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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