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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主犯

陳粟猛地向雲福踹去,後者咚地栽倒在地,然後一陣疾風暴雨的踢打,腳腳都把女子往死里踹,血頓時從女子渾身淌出,人都沒了好樣。

「該死!都死了才好!!想要救國救民做英雄麼,你們這種人最該死!!!」陳粟一邊踢一邊大笑,看得不遠處的禁軍心驚膽戰。

「閣老,那個普通百姓……要不救下?」將軍面露不忍。

「能救麼?他都瘋了,你若沖上過去,他把陶罐往水里一扔……你是救全城人,還是救一個人?」楊功也擰眉成八,然而最終選擇旁觀。

好一會兒,陳粟累了,氣喘吁吁的停下來,還嫌不解恨,一把掐住女子的脖頸,念念有詞︰「為什麼,說,你為什麼……」

雲福睜開眼,從已經變得血紅的視線里看到張發狂的臉,如同厲鬼,卻于她,如同光明,是她想拼盡此生都要奔向去的光明。

她從血泊里伸出手,抓住陳粟的手,力道不大,擔在那一刻,有近乎山海可平的力量從她身上爆發,無論神或者佛,都無法阻擋。

她要去救的魔,和要贖的罪。

陳粟的手不自覺的松開,听得女子低語,溫柔如向情郎訴——

「妾雲福,姓陳,家父,陳有貴。」

陳粟瞳孔猛縮,愣了片刻,然後他大笑起來,笑得絕望又癲狂,血從他的唇角,眼眶,和鼻尖流出,恁的駭人。

連圍觀的禁軍都覺得如見黃泉惡鬼,腿肚子不住打擺子。

那笑勝過世間一切刀槍利器,人的耳朵听都能听出血來。

雲福卻笑意愈發溫柔,輕輕的伸手,去拿男子懷里的陶罐︰「如果你不信解藥,就試一試吧,把蟲子投到水里……不過,讓妾來,讓妾來投。」

那樣溫柔的笑啊,讓陳粟覺得似乎回到了兒時,回到了姚家村,有餓死的母親,餓死的姐姐,餓死的姑姑嬸嬸,對他這般笑,喚他。

粟娃子!

他的頭一陣無力,呆呆的就垂了下來︰「……為什麼……」

雲福噙笑看著陳粟,如同安撫一位孩童,指尖為他擦去滿臉血,讓日光重新倒映在他眸底。

「地獄的最深一層,名為阿鼻地獄,據說下了阿鼻的人,不入輪回,永世不得超生。妾,不想您墮入阿鼻……就算真的去往阿鼻,妾也會先您一步去,然後拼命的,拼命的在阿鼻伸出手……把您托舉起來……」

雲福頓了頓,緩解已經涌到喉嚨口的血,綻放出了釋然又解月兌的笑,若這人間最絢爛的煙火,在白日也美到驚心動魄。

女子的指尖最終停留在陳粟眼角,男子瞳仁里倒映出的日光,也映亮了她的眸。

她這一生,注定了要去贖她父親的罪,光明,她給他帶去,也給自己骨子里的血脈帶去,不會有人在阿鼻里的。

陳雲福笑了,她看到了,那光。

「姚粟……在地獄里洗清罪孽,終有一天,好好投胎吧……來世,我們都干干淨淨的,活在這日光之下……」

女子的呼吸戛然而止,最後臉上的笑,靜好從容。

現場有片刻死寂。

陳粟咯咯笑起來,其實也辨不清那是笑還是哭,他跌跌撞撞的起身,攥著陶罐不知往何處去了。

禁軍膽戰心驚的跟在後面,再後面的事,就不足以記在史書上了。

有人說,最後是在一片麥田里找到陳粟的,那個已經廢了的村子,叫姚家村。

陳粟是自己把罐子里的蟲吃了,自盡的,就在那片麥田里,側躺著,微微蜷縮,永遠的睡過去了。

也有人說,他臉上是有笑的,死去的樣子就像一個孩子酣睡,玩累了躺在麥田里,連家都懶得回。

還有人說,看到那片麥田又活了回來,金黃黃的,風吹過沙沙響,一波波蕩到天際去。

依稀見到兩個孩子,拿稻草編了風車,高舉著跑過金黃的麥田。

兩個孩子追逐著,笑著,身影在麥浪里隱現,遠處听得兩家母親的呼喊。

「粟娃子!小!回來吃飯了!」

……

那真的是這世間,最美的風景。

……

大逆陳粟伏誅。史書上只留了這麼半句,余下的都是歌功頌德,說今上如何賢德,天命在趙。

東宮,趙熙行虛弱的撐開眼皮,听著禁軍回報細節,沉默了良久。

「粟,米也,有飯吃,吃飽飯。」最後他輕輕一句。

禁軍一愣,點點頭。

「擬教旨︰南黨主犯若願意的,去寧古塔做苦力三年,回來後免其罪,準為我西周子民,一視同仁,若不願意的,按律法辦吧。」趙熙行說完,又體力不支的昏睡過去。

他的傷情還不太樂觀,時而清醒听听政事,時而不清醒的,就在夢里與景山的蕭聲相會了。

然而當捧著緗色綢子裝裱的教旨時,內侍長卻一臉撞了霉運的糾結。

他是去將教旨下給關押著的南黨主犯的,主犯,就是那些罪名最重,身上欠了血債的大逆。

然而東宮能赦是赦,這樣的主犯前幾天才和禁軍結了生死大仇,死的將士都是實打實的,現在還要他一臉笑的帶去從寬教旨,他心里能好過麼。

「東宮怎麼能如此處決呢?廿五之亂中禁軍亡魂無數,他們卻做三年苦力就能清白了?俺們的人都白死了麼!」

腳踏進天牢,听著耳畔南黨的哭聲和求饒聲,內侍愈發氣悶,手中的緗綾教旨跟燙手山芋似的,踫都不想踫了。

這時,旁邊一個牢房里傳來聲音︰「大人,下教旨的差事怎能勞駕您呢,那邊都是殺孽最重的主犯啊!不然罪民幫您走一趟?您遠遠的盯著罪民,不會有差錯的!」

內侍看過去,獄卒連忙解釋︰「回稟大人,這大逆是跟著陳粟的,叫路榮,陳粟死了,才新關進來。」

「哦……新人啊,怪不得有眼力勁。」內侍暗中如釋重負,把教旨遞給路榮,氣稍微順了一點,「那你就辦差去吧!咱家跟著你,休想耍花招!」

路榮千恩萬謝,待獄卒打開牢房,就跪下來接了教旨,還用自己黑  的衣角擦了又擦。

「作甚?」內侍一挑眉。

「這可是天家的恩典!罪民不是怕糟踐了麼,擦擦,擦干淨!」路榮笑得諂媚又卑微。

「快去下旨吧!走在前面!若離開咱家三步遠,立馬教你人頭落地!」內侍覺得不無不妥,催促路榮起來辦差。

「這就去,嘿嘿!」路榮麻溜兒的爬起來,將教旨發到了南黨中間。

一听說做三年苦力可免罪,南黨主犯都一窩蜂地涌上來,搶著看教旨,唯獨在潮濕的陰暗里,路榮陰惻惻的笑了。

「重新跪在你腳下稱臣,還想讓我們感恩戴德麼?對不起了,兄弟們,這個世道該死,誰也活不了……」

路榮目光落到主犯們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廿五之亂都掛了彩,進牢又吃了刑,誰身上都沒個好的。

毒,就好用了。

他曾經幫陳粟辦過差事,是用草席卷了柳濯扔到亂葬崗去,那時,他發現柳濯唇邊的綠色液體,像是蟲子的唾液,他知道,十有八九來自那個陶罐。

後來,他暗中跟蹤陳粟到麥田里,撿到了已經空了的陶罐,然後將罐子壁殘留的液體抹到了衣角上。

再後來,就是他這個小角色,要翻了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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