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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鈺兵

禿鷲跟著他們飛,等著有人倒下去,沈鈺按了按貼身藏的護身符,早已失去知覺的胳膊將馬鞭又甩得高揚了些。

是康寧帝姬趙玉質送他的護身符,她自己繡的,陣腳跟泥鰍似的,里子的香料都往外漏。

出征前一晚,她來找他,什麼也沒勸,只是把護身符遞給他時,紅著眼輕輕一句,生,我等你,死,我跟你。

然後沈鈺第一次覺得,那個爬上樹扔青梅給他的小猴子,長大了,長成了他必須要作為一個男人去正視的女人。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他也什麼都沒應,卻在心里偷偷告自己一聲,這個護身符,不如就戴一輩子吧。

然後主動請纓,前線打了頭陣,初次上戰場的他,不要命般的往前沖,血染紅了盔甲,身上的窟窿都不知幾個,卻還是見了胡虜就狂砍。

將士們都驚了,第一次出征的人沒有不怕的,不退的,卻從來沒見過人,發瘋的。

要回去。他如斯回答。

將士們失笑,誰不想活著回去呢。

卻沒想到他在血雨尸山里闖時,腦海里就剩了一個念頭︰要回去,她在等我。

然而戰爭的殘酷是不會眷顧初出茅廬的兒郎的。

敗了,整個新御軍就逃出了他們幾個,扛著全軍的生死,快馬加鞭的往大本營逃,請求唐興的主力支援。

視線不受控制的開始模糊的最後一刻,沈鈺攥緊了胸前的護身符,他終于看到了周的軍旗,收到八百里急報的唐興,已經焦急的等著他了。

「大將軍!求援!前線請求援兵!」

沈鈺下了馬來,跌跌撞撞的撲上去,干澀的喉嚨吐出一句話,淚就混著血往下滾。

「軍師!來人,快拿水來!前線戰況如何,速速道來!」唐興一把扶住沈鈺,先讓他喝水,讓剩下的幾個騎兵匯報軍情。

光是听都覺得慘烈的戰報,唐興的眉頭蹙成倒八,身後的西周將士們也紅了眼,悲憤地刀劍出鞘,作勢就要沖到前線去殺敵。

「是鈺無能,敗了。」沈鈺歇過氣來,撲通一聲跪下。

「男兒膝下有黃金,使不得!」唐興用力拉起他,看了眼血染紅的天際,隱隱露出笑意,「沈軍師,不是敗了,是勝,我軍的第一次勝仗,是你新御軍,是你的《鈺兵》。」

沈鈺一愣,攥拳攥得發白。

「我軍節節敗退,邊疆駐軍甚至撤回關內,但是沈軍師啊,你看,沒有胡兵追過來……你將他們攔在了玉門關外。」唐興起身,振臂高呼,向身後的三軍朗喝。

「不教胡馬渡陰山!阻西域于玉門關外!!這是勝,我軍首勝!!!」

就算大勢還是輸,但已經能阻得胡兵不過玉門關,越是漆黑的夜,越是一點星光,就璀璨若太陽。

將士們歡呼起來,頹靡了月余的軍心煥然一新,出征的戰歌響起在大漠黃沙,西周的兒郎們馬革裹尸,不懼不退也。

然而沈鈺依舊面如金紙,呢喃︰「勝?慘勝罷了,新御軍就逃出了十幾個人……」

「但至少,這第一步,我們做到了。你听听將士們的歡呼,都是為你的《鈺兵》。」唐興拍了拍沈鈺,然後從背上抽出了長刀。

八尺偃月刀,蒙塵了多年的刀光,逐漸蘇醒。

「傳我軍令︰撥中軍三路,隨本將出征!支援新御軍,乘勝追擊!」唐興一揮長刀,聲震長河。

沈鈺大驚︰「大將軍不可!前線最是危重,死傷尤甚!您是大將軍,坐鎮後方即可,怎可親自上前線!」

唐興笑笑,沒有說話,只是珍惜的撫模過刀身,讓渾身每一寸筋骨和血脈,充盈起陌生又久違了的戰意。

是啊,久違,他沉寂太久了,這個國的虎翼。

沈圭拼死都沒有供出他,是在保他,于是他也一襲白衣上朝,請纓出站,為自己穿好了喪服,來了就沒想過回去。

只可共患難,不可同安樂。王家的慘案是他數年的噩夢,讓他碎了自己的膝蓋,彎了自己的腰,任那塊天倫之樂的御賜牌匾,壓得他呼吸聲都不敢大了。

大將軍府成了養老所,可笑,可恥,可悲,可恨,恨的卻是自己。

英雄遲暮,老去在金鑾座下麼,不,或許沈圭白衣上朝的那一天,他才幡然醒悟,這輩子唯一的解法和解月兌。

英雄遲暮,當老去在戰場上。

「大將軍,我們也願隨大將軍出征,再上前線!」跟著沈鈺逃回來的十幾個新御軍,也紛紛請命,毫無畏懼。

沈鈺驚怒不已,竭力阻止。

「沈軍師就留在後方吧,你必須要活下來,因為只有你,懂《鈺兵》了。」唐興慈和的朝沈鈺笑,強行將他拽回大營里。

「大將軍,您……您此去恐怕……」沈鈺說不出口了,廉頗尚能老去,何況這個國的虎翼。

多年養老所的生活,讓唐興的身子發福了,肚子腆了,腳步虛浮了,連掄起當年成名的偃月刀也氣喘吁吁,早就不是西周記憶里的將軍了。

這樣的身體狀況上前線,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軍師真的擔心本將,那就給本將一個理由吧。」唐興意味深長的話鋒一拐。

沈鈺一愣,旋即明白,赤紅著眼咬字道︰「此戰所得︰《鈺兵》第三卷要改,第六法不宜實戰,第九策用于平原,有奇效……」

此戰所得。沈鈺說了很久,仿佛從肺腑里榨出,字字浸了血,句句賠了命,說得想起再回不來的新御軍兄弟,血淚都打斷了牙往肚子里吞。

唐興笑了,眸底迸發出歲月老去也不曾磨滅的光芒。

「經驗,這就是你通過實戰得出的經驗啊,這第一步注定了是地獄路,如果你還不後悔,今後也請走下去吧,第二步,第三步……老夫已經老了,今後是不能了,但今日至少一點點,站在你身後。」

沈鈺瞳孔猛地收縮。

經驗,踏白骨飲鮮血得來的經驗,賭上命,他也要在黑夜里燃起火來的經驗。

終有一天,他不會再輸了,不會再慘勝,不會再教胡虜侵我河山,他會讓年輕的兒郎們看到手里的光,然後踩過自己的淚和骨,向前去。

祈國祚太平,祈天下無戰,祈邊疆永固,祈盛世開來。

「祝大將軍武運昌隆!!!」

沈鈺噙淚大喝,榨出這滿腔燙血,將西周軍旗遞給唐興。

唐興接過,也噙淚大笑——

「英雄遲暮,當老去在戰場之上!好,好,甚好!!出征!!!」

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大漠中軍歌嘹亮,長河落日如血殷紅,西周五年扭轉戰局的首勝之役,在那一刻載入史冊,英靈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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