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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認罪

遲春這才發現馱到江南去的箱篋都是長條形,似乎來裝刀的,還有書篋,應是裝刀譜的,還有分成小格間的竹簍,若掛上置辦的刀穗配飾,路途顛簸縷兒都不會亂的。

總之,全是關于刀的,或者說,關于那個刀客的。

「他沒去過江南,他喜歡刀……我便想著自己給他帶回來……這種事,才不要假手奴才。」趙熙徹揉著酸痛的手腕,懊惱,「我這陣子泡在書堆里,查江南什麼東西好,哪家鋪子的刀有名,哪路武館的刀譜入眼。我從沒去過江南,不知道,問奴才的,我又不敢信。只能自己一點點查,月余琢磨刪改,如今一朝就沒了……都怪我沒藏好。」

遲春心里一陣熱一陣涼,總覺得七上八下的︰「小賢王似乎對公子……不是,阿巍很是上心?」

趙熙徹沉默。就在遲春打算松口氣時,少年下一句話,讓她心頓時又蹦跳起來——

「尉遲姑娘對阿巍不也是很上心?」

遲春瞳孔一縮,涼氣從腳板心蹭的騰上來。

咫尺之間,她盯著個頭還沒她高的少年,那雙漆黑的琉璃瞳仁,在五月的日光下攪著碎金般的微瀾,鎖定了她。

西周賢王如何知道自己真名的?

就算劉蕙對她的來歷清楚,但當年兩人有過約定,滄海桑田往事都成灰,帝宮里活下去的只有奴才遲春,劉蕙不可能,也沒必要嚷嚷出去。

雖然不是甚大罪之後的出身,但終究是往事成空如夢中,遲春還是有一霎的喘不過氣來,甩了君臣的殼子,直視趙熙徹。

「這不是很簡單麼?」趙熙徹聳聳肩,帶著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臉,「你整天跪來跪去,每次起身一定會把裙衫上的褶子撫平……是穿慣了不起褶的綢緞吧。再說,你有晉陽口音,衣衫繡菊,晉陽以菊為家徽的名門就一個,尉遲。」

頓了頓,趙熙徹很是不在意︰「很難麼?」

遲春眨巴眨巴眼。整日上房揭瓦的小賢王竟有這等洞察力,不顯山不露水的,要不是今兒撞上,她還以為他眼里只瞧得鴛鴦蝴蝶的話本。

是以遲春瞪少年的目光多了鄭重,還有股隱晦的忌憚︰「若奴婢說是,小賢王當如何?」

趙熙徹打了個哈欠︰「煩不煩?我才沒心思管你們去!西周九州太平,物產富饒,好吃好玩的數不過來,我作何要管一群早就湮在歷史里的遺民?」

遲春一愣。這句話比方才揭穿她姓尉遲的,更揪心。一個猛子就往心尖上捅。

是啊,時間的輪軸碾壓而過,新人歌舞升平,故人早就是史官筆下一滴墨了。

「是……奴婢失態了。殿下恕罪。」遲春跪下來,頭磕在金磚地板上,透心的涼。

趙熙徹卻沒叫她起來。看似悠悠的發懶,不慌不忙吐出來的話,卻如一個金雷炸在遲春腦門頂——

「記得尉遲家和東周上將軍定有婚約……遲春姑姑可還記得?」

遲春的手心膩了一層汗。她跪著沒有抬頭,良久,咬了咬牙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敢忘。」

頓了頓,遲春潤了潤發干的喉嚨,意味深長地加了句︰「小賢王對上將軍如此上心,就不知是君臣相惜還是其他思量了。」

趙熙徹唇角一勾,明明是燦爛干淨的弧度,瞳仁卻漆黑如萬丈深淵︰「尉遲的長輩已經亡了,媒妁的哀帝也土冷了。姑姑還揪著不放,怕是出于私心吧。」

遲春猛地抬頭,慘白的臉鎖定了少年,一字一頓︰「小賢王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本王亦如是。」

趙熙徹留下一句話,便拂袖出了大殿,原地留下遲春一人,被夕陽拉長的影子不穩。

她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十八歲的小親王。因為那一瞬間,從身旁來的寒氣籠得她頭皮發麻。

是了,當初為給上將軍求那把刀,這少年應了皇帝的條件,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他,硬生生扛著一把劍,走進了疾風台。

如出圈餓狼般放了百余俘虜的疾風台。

最後出來的只有少年一人。

遲春心里五味雜陳。帝宮聰明人蠢人都有,各個盯著少年上房揭瓦,卻忘了這副天真皮囊下,早就是合格的西周的王了。

五月末。夏雨滂沱,澆得盛京半邊太陽半天陰,成罐的冰從地窖起出來往帝宮送,大街小巷都是股綠豆湯的味兒。

一樁風流韻事,卻讓熱起來的帝都,愈發火重了。

平昌侯府千金與大逆薛高雁有染。沈氏被禁家祠,是侯爺欲蓋彌彰,才不是休養身子呢。

這個真相從揭出來的那一刻,就傳得有板有眼,由不得人不信,連兩人幾時私會,地點玉山,細枝末節齊全得很,平昌侯府想叫冤都沒孔入的。

私相授受,本就是西周違逆綱常的大罪,何況發生在閨範當飯吃的名門,另一頭還拴著南邊黨人的大逆,消息剛起風,就以可怕的速度傳遍街頭巷尾,唇槍舌劍的折子堆成了御前一座山。

帝宮。御寢殿。所有宮門關得死嚴,熱氣燒得像蒸爐,宮人被屏退出去了,周遭安靜得連蟬都不敢亂吱。

死寂,壓抑,封閉,殿內氣氛異樣得,暗中圍了一圈的羽林衛,匕首尖寒光都不掩飾。

沈銀咽了口唾沫,咕咚一聲,縱是想好了說辭,此刻她也心跳得慌。

前面跪著沈圭,旁邊是沈鈺,最上面的軟榻倚了病色猶濃的趙胤,劉蕙青著臉,身後站著趙熙行,擰眉。

殿中就這六人。除了伺機而動的羽林衛,匕首全部出鞘。

「說說吧,怎麼回事。」趙胤吐出一句,本來就帶著病容的臉,陰得厲害。

沈圭三拜九叩,行了大禮,年過半百的身子跪下來,膝蓋不穩,差點一個踉蹌,卻恨不得整個身子都匍在地上,聲震房梁。

「陛下恕罪!臣罪該萬死,不敢辯駁!只求陛下開恩,念在老臣開國之功,不要殃及兩個不孝子!!臣便是下了九重地獄,也會為陛下祈福的!!!」

趙胤沒回應。目光幽幽飄向沈銀︰「你說說,怎麼回事。」

沈銀剛想辯駁,卻觸到沈圭轉頭來的目光,蒼老的,疲憊的,恐懼的,噙了老大不小的淚,鬢邊白發黏成一縷,她頓時心尖劇痛,頭重重磕在地上。

「臣女……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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