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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同乘

「多謝尉遲姑娘……誒?」容巍正翻看香囊,忽看到上面繡了一朵菊花,白瓣金黃芯,匙形,小半個拳頭大小。

菊中名品︰瑤台玉鳳。

容巍認得,因為這是尉遲家的家徽。尉遲郡望居晉陽,晉陽盛菊,故以名品瑤台玉鳳為家徽,亦是取其孤標亮節,高雅傲霜之意。

只是江山更迭,滄海桑田,這個家徽已經隨著東周一起掩蓋在歷史中了。

「不錯。此乃我尉遲家家徽。呵,現在還認得的,估計也就只有妾一人了。」遲春聲音微亮,看向容巍的目光,嫣紅,「……不過,還好,如今再加個公子。」

容巍指尖摩挲過靈巧的刺繡,栩栩如生︰「尉遲姑娘的女紅一向做得好。」

見得男子收了香囊,或者說,帶了自己刺繡的香囊,遲春美目流轉,兩頰浮起霧似的紅暈︰「當年先帝聖旨昭告天下,禁軍指揮使作為公子的家長下聘,尉遲府的霞帔繡好了並蒂蓮。雖時過境遷,若公子不棄……」

遲春不說了。低下頭攪著衣角,腥風血雨輾轉流離後,也就剩有這一抹羞色,還如當年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容巍撫著針腳的指尖一滯。婚約,他自然記得,不棄,他也尚有的,只是腦海剎那飄過一張撒潑打諢的臉,讓他心里說不上滋味。

好像哪里不對,又好像理所應當。

是了,理所應當。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是理所應當麼。」當年那個著明黃衫子的男子這樣說,然後頒下了聖旨。

宣誓效忠的他,視這男子為他刀的信仰,什麼都听的。

「阿巍你又從沒有心上人,如今擇個千金給你。英雄配美人,對的對的。」代他下聘的禁軍指揮使笑。

身為下屬的他,素來敬仰上司高風亮節,總不會誆他。

尉遲府張燈結彩,禁軍營不醉不歸,東周百姓都交口稱贊這錦繡良緣,唯獨他始終像個局外人,說不上難過,也說不上開心,被人推來搡去忙前忙後,跟完成軍中公務似的。

他見過未來的妻,是個好人。好,就這一個字,更是哪點都挑不出錯了。

時至今日,婚約重提,容巍腦子里攪成了漿糊,半天吐出一句︰「這麼多年了,姑娘為什麼還……尉遲府和東周都沒了,聖旨早就化成灰了吧。」

遲春眸色一晃,淡淡的殤和涼從眉尖暈染開,她上前去,指了指香囊上的刺繡。

「因為,還能認得瑤台玉鳳的,就只有公子和妾了吧。」

容巍瞳孔微縮。他懂,一如曾經威震天下的「桃花斬」,如今還認得的,不過是些老兵殘將了。

時光啊,無情至斯。帶走了再不會老去的故人,還有依然鮮活的音容笑貌,幽谷上升,高山下降,俱往矣。

最後剩下的,就還有兩個人兒,認得瑤台玉鳳。

——你和我,本是世上同命人,理所應當,在流浪過後依偎。

容巍沉默。良久,語調暗啞︰「香囊,我收了。但婚約,能否容我考慮時日?」

遲春點點頭,遞出香囊,便轉身離去,從後院門出了鋪子,碧綠槐影浸泡的巷子,長長的,盡頭一輛馬車,吱呀一聲停下來。

巷子兩旁的石板甬牆浸涼,綠影凝成了青苔,風拂槐花,雪白的鋪了一層,繡鞋踩在上面,窸窸窣窣的響。

遲春的心陡地提到了嗓子眼。

因為馬車掉了個頭兒,向她駛來,最後停在她三步開外,夏竹簾子掀起,車中人沒有下來,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日光映得竹篾影子橫斜,竹影後的面容,縴淨謙和,聲音也是少年獨有的青澀︰「好巧。」

好巧?

遲春心中嘀咕,但也迅速收回視線,規規矩矩的行禮︰「奴婢見過六殿下。」

她是坤寧宮掌事宮女,侍奉繼後劉蕙左右。諸皇子帝姬給中宮請安時,打過無數照面,都是熟人了。

只是她沒料到,自己來吉祥鋪一趟,這個本應去玉山修墓的六殿怎麼也來了。吉祥鋪果真是香餑餑,藏了寶不成。

然而,遲春已經在準備說辭,趙熙衍卻隨意一問︰「回宮路遠,姑姑就算想走回去,天兒熱,也請顧念康健吧。我也正準備回去,不如同路?」

遲春微怔。余光飛速的瞥了眼馬車,讓她和皇子同乘一車,就算不是個受寵的皇子,是不是也太招人現眼了。

再說了,看來這皇子也是來吉祥鋪的。不說自己的來由就罷了,還不問她的,莫非真就是好心,捎她一程。

遲春滯在原地。想起繼後劉蕙叮囑她的話︰皇六子雖無名,切記,善待矣。帝宮公事公辦的照面就罷了,如今私下踫見,她還真拿不準吉凶。

「到帝宮半里外,我會放姑姑下車……若這樣,姑姑還不願同乘,在下就陪姑姑走回去吧。橫豎都有個人說說話的。」車中飄來一句,竹簾子掀起,旋即少年就要下車來。

「六殿下不必!奴婢,奴婢得罪了!奴婢叩謝天恩!」

遲春慌忙應,一溜煙踏上車,讓皇子陪她走路,除非她腦袋當球踢了。

從吉祥鋪到帝宮不算遠,遲春卻覺得度日如年,蜷在角落里,隔那少年丈遠,別說抬頭了,呼吸聲都不敢大了。

這時,身旁響起了輕鼾聲。遲春偷偷看過去,皇六子竟然坐著就睡著了,漆黑的眼睫毛一動不動,不似有偽。

「六殿下?」遲春試探的喚了聲,沒有任何回應。

緊了一路的骨骼經脈才終于松了下來,遲春解月兌般的舒了口長氣,車里的空氣頓時自在不少。

前半段屏息凝神坐針氈,後半段掀簾賞槐觀街景,遲春在徐徐的五月暖中,支著胳膊吹風,畢竟天家的馬車確實舒服。

忽的,久來寂靜的身旁一句︰「此地離帝宮正好半里。姑姑請下車吧。」

遲春唬得差點跳起來。慌忙收回打望,垂頭斂目,恢復做奴才的恭敬樣,背部卻一陣毛汗猛冒。

皇六子沒睡著的?否則怎會那麼精準的知道行程,跟她這個看風景的人幾乎同時醒神。

遲春看著軟羅瓖簧的馬車遠去,突然就明白了︰提前讓她下車,是為避免流言蜚語,車中一路裝睡,是讓她少些顧念。

這個藉藉無名的皇六子,為什麼會在最重出身家世的帝宮屢得善待,為什麼聖人趙胤雖不重視他,該有的衣食待遇絲毫沒缺他的。

遲春伸手向五月的天空,風漏過她指尖,徐徐的,暖暖的。

清風拂面。因為,是這般的少年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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