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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亡命

雲福咻的紅了臉,嗔道︰「公子,行首大人還等著呢。」

陳粟這才意識到旁邊還杵了個人,目光懶懶的飄過去︰「行首大人,您剛才說什麼?」

薛高雁翻了翻眼皮,沒好氣道︰「我在問你,最近帝宮出現的一連串事,什麼憫德皇後入獄啊,曹氏封妃啊,和你到底有無關聯。」

陳粟眉梢一挑︰「行首大人這話說得,怎麼就認定和我有關呢?」

「沒有最好。我就是問問。」薛高雁松了口氣,嘆,「我薛高雁雖不是善人,但也不願見著九州不平。」

雲福眸色微閃,但也沒說什麼,只是低頭斟茶,眼睫毛垂下一爿暗影,在茶水里晃。

陳粟垂眸瞥了雲福一眼,拾起她斟的茶,熱茶騰起白氣,男子的眼在水汽後昏昧︰「不願九州不平?行首大人身為叛黨之首,說這話不覺得可笑麼?」

薛高雁的指尖在箭袖里的一攥,沉聲道︰「我添居行首之位,只為取趙胤頭顱。若不是萬不得已,並不願生靈涂炭,風起雲涌。我一人之罪也,何必多加牽連。」

「呵,那就祝行首大人得償所願了。」陳粟輕飄飄的笑,也不知是褒還是貶,「……不過,這世間事很多都是失控的,願望是一回事,結局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薛高雁眼眸一眯︰「你這是什麼意思?」

「……啊咧,茶涼了。」陳粟沒有回答。依舊無所謂的笑笑,把茶盅遞給雲福,「幫我換杯茶吧。」

「當年一茶之恩,我希望你沒有忘記。」薛高雁吁出口濁氣,「陳粟,不要讓我失望。」

陳粟抬眸,迎著五月的日光,笑得干淨︰「矢志不忘。」

當年,東周破滅,西周當興。

他陳粟,被罵為狐尚書的奸臣,自然成了過街老鼠,曾經狐假虎威風光無限的權吏,淪落到去撈下水溝里的水喝。

沒有人願意賒給他水喝。甚至他試圖在溪河里取水,都有小孩故意在旁邊撒尿。

蠱惑西周帝後沉迷聲色枉顧民生的奸臣,卻用手鞠了下水溝里的水,砸吧嘴,喝得舒服,兩旁的咒罵和厭棄都視若不見。

「啊,有杯茶就好了呢。」他解了渴,一嘆。

當他還是君王堂上最受寵信的尚書郎時,喝的都是進貢的御茶,哪里飲過白水,還是混著泥渣的溝渠水。

然後,一盅熱茶就遞了過來,香氣撲鼻,是上好的碧螺春。

「你待會兒恐怕出不了這條街了。」他抬頭,見得那個東周朝無數次想砍他腦袋的御史卿。

熟人了。

那御史卿看了眼罵著「狼狽為奸」圍過來的百姓,笑得一如著紅袍時的不懼︰「老子薛高雁,還沒怕過什麼。」

他接了茶,細細的飲了,問︰「條件?」

「追隨我。」御史卿答。

「呵,是杯好茶呢。」他笑,伸出手去,擊掌為誓。

……

茶盅見底,陳粟吐出一根茶葉,不知道為什麼,比那日名貴過百倍的茶,他卻再也喝不出味道了。

都跟白水一樣,索然寡味。

「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但又怕不是想要的答案。」陳粟放下茶盅,抬眸看那御史卿已經生了胡茬的臉,「你曾視我為奸臣,和他們一樣,要不是先帝保我,你的龍吟弓怕早就將我的腦袋,射成篩子了。可為什麼最後還是你,遞給了我一盅干干淨淨的茶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薛高雁聳聳肩,「你雖非善類,但確實有自己的本事。老子為了砍趙胤老賊的頭,也就能放下前嫌,與君同袍了。」

「殺了趙胤就對你如此重要?竟能令視龍吟弓為審判的御史卿,和我們這種人人喊打的老鼠為伍。」陳粟問。

「願付一切。」薛高雁笑了。

路盡無悔。

他看了看身上的衣袍,黑色的,是喪衣。

四年了。那個曾經緋衣銀弓的御史卿服了四年的喪,為了那個大火夜向他伸出手的夫子。

所以,賭上一切吧。

「……行首大人,看來至少有一個方面,我們是同類人。」陳粟看著薛高雁,目光好像能扎到人心底,「為了某個信仰的東西,便能走上絕路。」

薛高雁不解,但也沒追問,丟下句「好自為之」,便出了院子。

亭子里就剩下了陳粟和雲福,看著黑色喪衣被掐斷的背影,還有茶爐里冒泡的水汽,如墜夢里。

人還是那個人,茶還是那爐茶,可惜,都是選擇了獨木橋的亡命徒,就注定了沒有並肩的人。

「公子,您……」雲福欲言又止,指尖攪著裙袂,臉色有些糾結。

陳粟低頭瞧她一眼,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玩味,就像看著一個自己親手打造的游戲似的,沾了茶水,在她掌心寫了一個字。

雲福見男子難得的和他說風雲事,也就膽子大了些,小心翼翼的往掌心一瞧。

權。

掌心的,是一個權字。

女子眨巴眨巴眼︰「這就是公子所說,信仰的東西麼,走上絕路也在所不惜?」

陳粟不置可否,像閑聊般隨口道︰「金桔之死,憫德皇後入獄,是我告訴曹惜姑去做的,我要把她從一個大家閨秀,培養成一頭生獠牙的狗。而助力這只狗封妃,是為了在關中和江南之間插一根釘子,引得南北生隙,天下局亂。」

雲福下意識的多嘴了句︰「可行首大人才說,並不願九州不平,多牽連民生也。」

「他要的東西,和我要的,本就不同。」陳粟勾唇,「從一開始就沒有同袍一說。只有棋局,至于誰是誰的棋子,還不一定呢。」

雲福微怔。眸底有掙扎,低低一句︰「……行首大人是很信任您的。」

陳粟伸出手,抓住女子寫了掌心水字的手,一握,力氣大得,好像要把那個字給揉碎。

雲福驚呼,痛得臉色發白,卻絲毫不敢動彈。

「雲福,記住了,我和他薛高雁,都是走獨木橋的人。」陳粟幽幽道,怪笑,「除了眸底映出的東西,其他的,什麼都可以賭。」

——所以,我和他,是同類人。

這句話陳粟並沒有說出來,只是若無其事的松開手,女子就癱軟到了地上,手掌軟軟的耷拉下來。

儼然骨已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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