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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登高

當趙熙徹走出吉祥鋪時,已是夕陽西下,帝宮紅牆綠瓦浸在一片金色水霧里。

坤寧宮姑姑遲春佇立在朱雀門口,遠遠的迎上來,拜倒︰「小賢王可算回來了。皇後娘娘念您幾番了,特命奴婢在此等候。」

趙熙徹蹙眉︰「我又不是第一次溜出宮,母後今兒卻如此掛念,可是宮里出了事?」

「小賢王多心了。」遲春低眉順眼,淡淡一笑,「殿下不是前幾月在疾風台傷了筋骨麼。娘娘自然擔心您。本來想讓您安心靜養,結果您一回宮就溜了……」

「好了。本殿知道了。」趙熙徹打斷,微微噙了不快,「我不是說過麼,疾風台的事就爛在肚子里,休得再提!」

遲春連忙請罪。頓了頓,臉色有些古怪,加了句︰「小賢王又去找阿巍公子了吧……疾風台的事下了禁令,是不想讓他知道麼?」

趙熙徹眸色一閃,下意識的再次拉了拉衣袂,蓋住密密麻麻的傷痕。

景山疾風台。

是前朝程家小輩的習武場。

當今朝的小賢王面聖,求要國庫里那一把價值連城卻被忌諱的刀時,聖人說,好刀配英雄。

然後,那曾經只會三腳貓功夫的少年,和蘭陵戰場上俘虜的叛黨余孽,便被從不同的方向關進了疾風台。

在兩方相遇之前,孤身一人細皮女敕肉的少年,就剩下了兩個選擇,要麼他殺了余孽,要麼就余孽殺了他。

于是,接下來的月余,少年白衣染成了紅衣,傷痕累累淚都流干,瘋狂的練廢了一把又一把刀劍。

因為他清楚,疾風台里沒有賢王,沒有天家,沒有趙姓能帶給他的一切庇佑。

只有生,或者死,殺戮與鮮血。

然後月余後,西周的少年出來了,就剩了他一人。

覺察到趙熙徹咬緊的牙,遲春又試探道︰「……阿巍公子拿到刀了?奴婢一直好奇,那跟您一塊兒進山的叛黨余孽呢?整整百余人啊……」

趙熙徹忽的一笑,露出兩行白牙,天真無邪少年郎,和曾經的他沒有任何異樣。

「都死了啊!」

遲春瞳孔一縮。

那樣的笑容,或許是她最熟悉的,但如今看來,卻很是陌生。

甚至,讓她打了個寒噤。

晚霞天,幕如金,紅牆邊一排排的春柳燕兒棲。

趙熙行坐在東宮的琉璃房頂上,高處微燻的晚風,吹得他緗色衣衫獵獵,墨發拂過他玉雕翡磨的臉龐,如印在晚霞里的一副畫兒。

只是不知素來以明法謹禮著稱的「聖人」,怎會如此放誕地爬到房頂,旁若無人的坐得穩當。

他曲著膝,身旁一壺春日酒,瞧著腳下來來往往小了兩個號的宮人,酒入喉,眉間氳開了暗影。

歡喜,相念,見了思君,不見時更憶君。

這樣直白但是確定的話,為什麼他心尖上那個人就是說不出口呢。

是話不對,還是人錯了,每每想及任何一種可能,都能讓他七上八下什麼都拿不準來。

真的,磨死人了。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不知殿下心里欲舉杯邀誰,對影成雙?」

忽的,一個女聲傳來,趙熙行下意識地看去,心差點提到嗓子口。

一個素衣女子就俏生生的立在琉璃屋頂上,身輕如燕衣袂翻飛,就像要歸去的仙子似的,風兒都能把她吹下去。

「小心!」趙熙行低低驚呼。

他是練家子,不怕,可閨中女流之輩也敢上來,真不知該說是膽大,還是尋死來的。

「大將軍唐興之女,唐嵐嵐,拜見皇太子殿下。」女子便要盈盈一福。

趙熙行嚇得連忙擺手︰「免禮!還不趕快下去!留神腳下!」

然而女子不懼不慌,反而蓮步輕移,跟貓兒踱房梁似的,輕飄飄的走到男子身邊,一笑。

「……臣女若下去後,擔心殿下安危,命宮人在檐下鋪上軟墊子。彼時宮人們知曉了一貫嚴苛守禮的殿下竟然坐在屋頂,只怕聖人的名號就要毀了。」

趙熙行微微眯了眼︰「你……在威脅本殿?」

「臣女不敢。只是,帝宮里人人見著的是聖人,屋頂無人見的……」唐嵐嵐直視男子,笑意愈濃,「不是乘風郎麼?」

趙熙行眉梢一挑。

乘風郎。這個諢號雖不是秘密,但隨著「聖人」廣為人知,「乘風郎」就已經埋沒在了時光里。

如今突然听一個陌生人喊出這三個字,曾經鮮衣怒馬仗劍游的少年歲,又鮮活的喧囂的歸來。

縱是早已練得山川壓頂不變色的趙熙行,也不由有一剎失神。

但見得女子坐下來,自然的拿過那壺酒,一揚︰「嵐嵐向乘風郎討一杯酒,何如?」

趙熙行緩過神來,冷笑︰「你,或者唐家,不要命了麼?」

這要是放在旁人那兒,嚇破膽的宮人早就跪得腿發顫了。

天下都清楚東宮的脾氣,要是犯了他半點規矩,挨板子甚至問罪少不了,更不會講慈悲的。

畢竟是「聖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唐嵐嵐亦有片刻心驚,但腦海一劃而過唐府牆上貼的一張紙箋,記了「東宮雖謹禮,然常贊真名士不為禮拘也」,遂畏懼化為了自信。

「我唐府身居大將軍之位,有薛老將軍前車之鑒,本就是如履薄冰。」唐嵐嵐微微咬了唇,「如今殿下以失儀論罪,總好過以後如薛家一般,被栽上不忠不臣的大名頭,滿門流放的好。」

趙熙行一時間竟對不上話來。

對于曾經身為薛將軍的副將,在薛家問罪後替了大將軍之位的唐家,好像還真是這回事。

「你雖是閨中女子,對朝政大勢倒看得透徹,還敢這麼明白說出來。」良久,趙熙行涼涼的笑,「看來不用本殿,以後唐府遲早也得遭殃。」

如此刻薄冰冷的話,拐彎抹角的諷女子口無遮攔,听得唐嵐嵐的指尖刷地攥緊了。

她沒想到,聖人,果真絲毫不易親近也。

像個冰錐,滿是冰碴子,扎人。

片刻寂靜。高處風疾呼呼的刮,人心手腳都涼透了。

「你自己下去吧,嘴巴放嚴點。失儀之罪就不追究了,只要唐興唐將軍忠于西周,我趙家不會為難他。」

趙熙行淡淡道,轉過頭去不再看女子。

唐嵐嵐僵了片刻。見男子果真旁若無人再沒理她,只得一拜,翻身下了房頂。

琉璃屋頂上就剩下了一抹緗色剪影,無人瞧見,酒入喉腸相思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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