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明破曉的時候,安遠鎮的街坊們發現,吉祥鋪搬走了。
緊閉的大門上一塊牌子,寫了遠遷望諒,便再無多話,除了因為太匆忙而來不及帶走的滿院什物,整鋪子四個人就跟人間消失了般。
百姓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丈二模不著頭腦。互相一打听,也是什麼征兆都沒有,像此刻盛京上空的風,說刮就刮走了。
祥雲鋪的桂家也來探過。禁不住桂葉子愁眉苦臉,怕吉祥鋪糟了不測,還報了官,可縣衙的人破門而入,沒發現什麼遭賊的痕跡,只能下判說人家自願搬走,也沒理由攔的。
桂葉子默默的擦著紅梅槍,眼楮紅了。
街坊們面面相覷,惋惜著今後鎮上少了一分熱鬧。
這些個民間的家長里短,卻不知怎的傳到了帝宮,趙胤的指尖摩挲著一本沒有名字的卷冊,嘆了口氣,隨他們去。
隨之又傳到了平昌侯府,沈鈺腦袋發熱,派出侯府親兵四處尋找,找了半個月,蛛絲馬跡都沒,然後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爺就大病一場。
消息最後傳到的,是千里之外的蘭陵,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浴血奮戰,沙場裹尸的龍驤衛們發現,那個千軍萬馬面前都面不改色的東宮,突然就臉色慘白。
加急處理完所有軍務後,男子一把跨上了汗血馬,八百里加急,風雨兼程的往盛京趕。
千里,從海邊到關中,一個人歷過月夜漫漫,一個人風霜滿面,驛站的衙役們看見獨身趕路的皇太子,都以為眼楮花了,然而還不待他們行禮,男子就直接換了馬,猛甩馬鞭而去。
披星戴月,星月兼程,待十日後,趙熙行趕到安遠鎮時,街坊鄰居都嚇得不輕。
「晏沉晏公子?」
來者一席戎裝,鱗甲間還凝了血,顯然剛下戰場連袍衫都來不及換,就踏上了歸途,甚至墨發凌亂,明月般的容顏生了青胡茬,眼眶下的兩圈黑滿是疲倦和焦急。
十日,千里。要憋著怎樣一口氣,才能像把命豁出去了般趕路,趕到了,人都瞧不出樣子了。
「程……不,花二!花二呢?!」
趙熙行左顧右看,嘶吼著,聲音因為連日倦怠而沙啞。
「晏大哥哥,我們也不知道呀!我們也在找二姐姐!莫名其妙就搬走了,找也找不到!」桂葉子紅著眼楮站出來。
安遠鎮街坊們議論紛紛。搖著頭說不知道,侯府都派人找了,也跟春雪化般半點蹤跡都沒。
「該死……駕!!!」
趙熙行眉尖緊扭。猛打馬鞭,一頭沖進了廣袤的京郊。
時日過去不多,憑四個人的腳力,走也走不遠,在鎮子附近沿官道找找,說不定會有線索。
于是接下來幾日,關中的百姓發現,一個著帶血鱗甲的男子,發了瘋般的在京郊尋人,胡子拉碴的臉潦草得,完全辨不出他的身份,只見得他不知倦般的,看見四個人的行伍都要去辨個究竟,蒼白的臉憋了股勁兒,眸子一次次點亮又一次次熄滅。
然而三日後,一點消息也沒。
男子又一頭沖進了東宮。當然,最開始沒人認出他,差點把他就地砍了,要不是亮出玉佩,金吾衛們都詫異乞兒也敢擅闖禁宮了。
「傳本殿令︰派龍驤衛尋吉祥鋪四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然後京郊忽然就熱鬧起來了。
上百個著銀鱗甲的宮中將士們,跟無頭蒼蠅般到處找人,隨著每一天都沒有任何消息,那短短幾日臉就瘦得凹下去的男子,眸底的光也開始崩潰。
轉眼,二月盡,三月來,吹面不寒楊柳風。
京郊的桃花簇簇兒的綻放,將山野籠在了一層胭脂雲霞中。
而已經傳遍盛京的吉祥鋪遠遷之變,依然沒有任何進展。無論是平昌侯府或者祥雲鋪的故交,還是那群龍驤衛或者為首的男子,臉上都浮出了放棄。
天羅地網的找,硬是一根毛兒都沒找到,就只有兩個可能︰要麼遭了不測,要麼就是他們不想被人找到,躲在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境。
于是這日,李郴看向漫山桃花里,卻像個白面鬼的男子,嘆了口氣。
「殿下,陛下命臣來勸您,回吧。您找了月余都沒結果,再這麼下去,您的身子吃不消的。」
趙熙行,或者說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趙熙行」樣子的男子,騎在馬上握緊韁繩,多日騎乘磨爛的大腿肉,血已經凝固在了馬鞍上。
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機械地揪住一隊過路的行商,查看他們的面容,然後又放了他們走,眸底的絕望侵蝕開。
「李大人,您別勸了。這些日子來勸殿下的人還少麼,別說人帶回去了,殿下半個字都懶得回你的。」
這時,一個女聲傳來。素衫青袍的沈銀走來,對李郴搖頭,示意他先回去,自己來勸。
「大姑娘您看,都月余了,殿下還跟著了魔怔似的。陛下說了,一定要把殿下帶回去,否則殿下真的魘在里面了。」李郴又急,又無奈。
「陛下的苦心和小女想的,焉何不是一樣的。」沈銀秀眉蹙起,濃濃的憂色,「李大人還是回去罷。小女和殿下一起長大,或許明白殿下的心思點。一定不負聖望。」
李郴長吁短嘆,心肝都要嘆出來了,才鄭重的謝了沈銀,自己先回去復命了。
漫山桃花,灼灼夭夭,沈銀立在一頭緋霞里,看著那個一刻不停抓著人就瞧面容的男子。
跟著了魔似的。
「把過路的百姓都請走把。本姑娘要和殿下單獨說說話。」沈銀向暗中的龍驤衛道。
便立馬有禁衛上前,請走了百姓,桃花山道上就剩下了一男一女,紅霞似的落花灑。
沈銀走過去,在看清男子的面容瞬時,鼻尖還是忍不住發酸,曾經天潢貴冑風姿俊逸的東宮,如今跟個瘋子似的。
「殿……下……喝口水吧……」目光瞥到男子發白干裂的唇,沈銀咽下了所有勸,輕輕遞了水囊過去。
卻沒想砰一聲,水囊被打翻在地。
那個東宮猛地撲過來,抓住沈銀的臂膀,通紅著眼嘶吼︰「你說,她……她會不會……」
「不會。殿下放心。程姑娘好好的,只是不想被您找到而已。」沈銀迅速的接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