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重。
看著男子「深以為然」的說出這兩個字,趙熙徹的小腦袋突然就泄了氣。
容巍有些緊張︰「臣,臣愚鈍!還請殿下提點!」
趙熙徹點點頭,又搖搖頭,腳尖有一搭沒一搭的踢著雪︰「我,我也不知道,好像對,又好像什麼都不對。」
容巍一愣。但那少年轉身離去,一路沉思著,一路無解著。
小小的背影被風雪湮沒。徒留刀客在原地,看了良久。
他伸手向頭頂澄清的天,雪停了,煦風溜過他掌心,攜帶來這一城欲語還休。
是盛京的春,嘩啦一聲,淌到了他心底。
而在這座京都的另一處。薛高雁也伸手向天,抓了滿掌早春的風,笑。
「暖和起來哩,不凍手了,陳粟,你說是不是?」
陳粟正在低頭看一份卷宗,風兒吹得卷頁翻動,,他不由蹙眉。
「春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喲,還會詩呢,昨兒新鮮念的?」薛高雁笑得揶揄。
陳粟淡淡看他一眼︰「行首大人若想取笑在下,能不能換個有意思點的?」
頓了頓,又加了句︰「不過,在下不太懂詩意。只是偶然听旁人念過,覺得應景,行首大人若不嫌棄。可否為在下解惑?」
「你倒是實誠。堂堂正二品尚書,卻不懂秀才都要念的詩,被其他人听到,免不得又遭白眼了。」薛高雁似笑非笑。
陳粟闔上卷宗,習以為常︰「在下本就沒念過書,出身比不得你們金榜題名。卻最終居正二品高位,他們心里不服也正常。」
這時,窗外走過十來個臣吏,峨冠博帶,錦繡文章,余光瞥到屋里二人說笑,臉上都帶了隱隱的不滿。
「行首大人怎麼總和狐尚書湊一塊?自失身份!」
「听說宮里我們的人送出了花名冊,這等重要文件讓狐尚書整理,呵,他識字麼?」
的議論,故意提高了音調,像小針一般扎到陳粟的身上。
男子仔細听著,指尖摩挲著卷頁,沉默不言。
「說什麼呢?!」薛高雁立馬探頭出去,冷喝,「如今我等都是為興復東周,聚在一起的舊臣,都是自己人!誰敢說三道四,給老子走人!」
「行首大人!」
幾人見是薛高雁,臉色立馬換了敬畏,俯身告罪,快步走過去了。
「我知道他們厭我,不,或許整個東周的舊臣都厭我。勞煩你為我說話,真過意不去了。」陳粟致謝,揖揖手。
薛高雁聳聳肩,大咧咧的一笑︰「非常之世,自然要用非常手段,非常之人。只要能助我大業的,老子都掃榻相迎。」
「你沒听見他們怎麼稱我的?」陳粟眉梢一挑。
「狐假虎威,狐尚書唄。」薛高雁直截了當。
也不是什麼秘密。
陳粟,官居正二品,朝堂尖兒的人物,卻被東周稱作狐尚書。
狐假虎威。諢號叫得順口,百姓末了還帶啐一口︰果真是和昏君狼狽為奸!
「所以我這樣的人……」陳粟眸色微閃,聲音多了份沉沉的深意,「行首大人敢信麼?」
薛高雁嗤笑。一把取下龍吟弓,取箭上弦,滿引如月,砰一聲,但見一道銀光射出。
半空一只巴掌大的麻雀就掉了下來。
「老子這輩子有什麼怕的!」他大笑,頓了頓,笑意又泅了分哀涼,「……除了被夫子罵。」
陳粟不說話了。低著頭,墨發垂下來,看不清他是何神情。
良久,才啞著嗓子一句︰「……你至少還有一樣怕的,而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
男子語調太低,近乎自言自語,薛高雁沒听清。
「無妨。我是說,前朝宮人的花名冊整理好了。」陳粟迅速抬頭,笑笑,天衣無縫。
薛高雁沒有覺察出異樣,接過那本卷冊,滿意的翻看︰「小春妹幫我們大忙了。有了如今帝宮中前朝舊人的名冊,以後就好辦多了。」
陳粟閉目沉吟,正色道︰「蘭陵烏鴉的事兒怎麼樣了。」
「趙胤賊子,畢竟是弒君篡位,到底是心虛的。我不過日日拿串了肉糜的箭射烏鴉,訓教它們排成蕭字,呵,趙胤還真以為周哀帝顯靈了,終于把趙熙行撥了過去,讓我們在盛京行事方便了許多。」
薛高雁冷笑,拳頭暗暗攥緊,用力得指關節發青。
陳粟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需要把守衛朱雀門的換成我們的人。」薛高雁臉色凝重,顯然這一步並不容易。
陳粟古怪的笑笑︰「按照原計劃,這一步要用到沈銀……行首大人,舍得麼?」
薛高雁眸色一閃,沒有立刻應話。
他踱步到窗邊,看著滿城春色,楊柳已經抽出了碧綠的芽兒,霽後晴空。
人間早春。多好的天兒。
唯獨他身上一襲黑衣,喪服,扎眼得緊。
是了,從當年南去一別,他就已經斬斷了回頭路。
既然步步都向地獄行,又何必驚醒夢里人,早就咫尺天涯兩相隔了。
薛高雁猛的取下龍吟弓,空弦引滿,拉得臂膀都咯咯響,砰,清響震天。
屋檐下的殘雪簌簌往下掉。
夜色在他眸底翻涌,乍然就看不到了底。
「……按原計劃進行。」
「在下立馬吩咐下去。」
陳粟應了,余光瞥到男子方才拉弦的指尖,有一滴滴鮮血淌下來。
無聲無息滾落在綠楊春影里,觸目驚心。
曾經緋衣銀弓的狀元郎,注定要用這一把弓,詮釋這一路,也注定要用這把弓,埋葬這一生。
登高大雁塔,提筆揚我名,春風里繚繞不散的,就只剩下了那一縷弓鳴。
吹面不寒楊柳風。
隨著天頭一天天暖和,盛京的迎春都開了,燕子開始築巢。
因為去歲蘭陵那邊的風波,聖人懷疑有南邊的叛黨在那一帶活動,遂下旨,命皇太子趙熙行領兵五千,即日前往蘭陵坐鎮。
當然,吉祥鋪听到這道聖旨時,除了榻上養傷的女子,其他三個都心情很好。
「這一去估計月余回不來,若薛高雁他們厲害,半年都回不來。」娘掐著指頭算。
「慢走不送,很好。」蕭展心滿意足。
「少了個人隨時闖進咱鋪,不賴。」容巍眉頭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