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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名字

風雪被鎖在了門外,橘黃燈暖,火塘簌簌,剪出兩抹人影。

花二僵住。白衫少年站在她面前,房門在他身後被關上了,過于安靜的夜色里,咫尺間兩人的呼吸聲,如潮汐般疊在一起。

花二抬眸,見花三也低頭看著他,高她一個頭的少年,不知是不是火塘里的光太過旺盛,映得他瞳仁出奇的亮。

如一柄利劍,嗖一聲,刺到心尖尖。

「成……成何體統!你快出去!」花二連忙低下頭,低喝道,「剛弱冠,就翻天了不成!出去!」

花三唇角一勾,忽的上前一步,陰影將女子籠罩︰「出去?若今晚是趙熙行,你會說同樣的話?」

花二下意識往後一退,多了分怒意︰「你這話什麼意思?阿弟,你哪根筋不對,處處和東宮較勁?他何時惹你了?」

花三從喉嚨里擠出一絲冷笑,質問從齒關間磨出來︰「他……他搶了我東西……」

「東西?」花二沒反應過來,以為花三在糊弄她,愈發含怒,「你今晚著魔怔了不成?說話沒頭沒腦的!」

頓了頓,她又習慣性的擺出姊姊的姿態,續道︰「趙沉晏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就別摻和了,作甚也干不到你去啊。」

花三眸色一深,沉默。

花二以為花三听訓了,才緩了顏色,正色道︰「趙沉晏雖然臉冷點,但人不是壞的。犯不著你針尖對麥芒的。阿弟,你也長大了,不要再認死理……」

女子絮絮叨叨,好個盡職盡責的姐姐,語重心長跟訓孩子似的,左一口趙沉晏,右一口阿弟,就差左手戒尺右手弟子規了。

白衫少年的眸一寸寸沉了下去,最後變為了漆黑一片。

「……叫我名字……」他忽的低低一句。

「什麼?」這句語調實在太低,近乎呢喃,花二不得不耳朵一提。

「我說……叫我名字……」少年重復,低著頭,墨發垂下來,看不清他神情。

花二蹙了蹙眉尖,不滿︰「阿弟,你還是早些回去歇吧。許是太累了,說話愈不著調了……你!」

話語湮沒在一聲急促的驚呼里。

因為花二感到自己被一雙瞳鎖定了,就像劍刃鎖定了獵物,她背心噌一聲冒出層毛汗。

少年猛地抬起了頭,直直地盯著女子,眸因為太過雪亮,又熾熱,能將人燒成灰燼似的。

「叫我名字。」他一字一頓,說得慢,卻重。

花二心跳加劇,有疑的,有慌的,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懼怕,仿佛一些壓抑太久的東西,正在張牙舞爪的伸出獠牙。

利刺,對準了她。

「名字?那……信……信芝,蕭信芝?」花二壓了壓背心的冷汗,試探道。

砰一聲,巨響震天。少年猛地一拳打在身旁的房門柱子上,柱面頓時凹進去一大塊,塵土簌簌往下掉。

花二終于意識到不妙了。

這少年哪里是著魔怔,簡直是換了個人,或者說,他心底的一頭凶獸,掙開了鐵鏈子。

火塘燒得 里啪啦,涼氣卻從腳板心滲上來。

「也……也不對?」花二潤了潤發干的唇,小心翼翼道,「你字信芝,以前都這麼叫你啊……」

「不是這個!」花三再次一錘房梁,死死盯著花二的眸,發紅起來。

不是這個。

「母後」喚「兒臣」的名字。

花二打了個哆嗦。上一刻她還在訓話的少年,此刻竟讓她覺得無比壓抑,壓得她連呼吸都不暢起來。

「那……那……」花二支支吾吾,臉色發白起來。

回憶泛黃了那麼久,名字,卻是烙印在傷疤里的,絲絲入骨。

花二叫不出口。但看著眼前少年的眸愈發血紅,一根根血絲充斥了眼球,好像那頭凶獸就要沖出來。

花二頭皮一麻,慌忙大喝

「蕭……蕭展!蕭展!!蕭展!!!」

一連叫了三聲,最後一聲,已經接近于嘶吼,帶了驚恐和顫抖。

房間在那一刻陷入了死寂。

花二白著個小臉,盯著少年,眼眶也有些紅了,而後者盯著她,眸底的血絲漸漸消了下去。

旋即,一爿陰影投下,花二下意識的,嚇得渾身一縮,卻感到眼簾上一片溫暖,竟是眼楮被蒙住了。

少年的聲音幽幽響起,在她視線的黑暗里,仿佛從時間深處來,又仿佛,從此心盡頭來。

越過重重的歲月,跨過世俗的枷鎖,那聲音,在一瞬間,干淨到極致。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幾千遍,我重復了幾千遍,小丫頭,你為什麼沒有一次記住呢?你呀,我該拿你怎麼辦……」

小丫頭。輕輕喚她的小丫頭。還和那時年少一般,秋千架上春衫薄。

不知愁,不知世,不知不所起,君心似我否。

花二的心跳兀地慢了半拍。

她看不到少年的神情,卻也是,她不願少年看到此刻自己的神情,彷徨,沉默,對峙。

有些東西,忽然就懂了,也有些東西,忽然就不可堪了。

吱呀。等花二眼前恢復光亮時,白衫背影已經推門而去,消失在風雪里。

只有半舊的木門晃悠來晃悠去,夜色嘩啦一聲,將她湮沒在黑暗里。

今年的冬,格外冷,人心都要凍僵了。

翌日。吉祥鋪連日的悶空氣,卻被一個不速之客攪混了。

花二和婆婆看著堂中雪青貂裘的少年,面面相覷︰「他……怎麼進來的?」

「鑰匙啊。你不是把鑰匙給東宮了麼。」花三沒好氣的聲音傳來,「兄弟倆咯,一起用了。」

「不錯,我有鑰匙!」

趙熙徹昂首挺立,高舉起手中草繩穿的鑰匙,滿面紅光。

花二恨不得砸自己幾下腦子。想來當初拿鑰匙換命,恐怕不僅沒換著,今後還得讓她多搭幾條命進去。

「拜見賢王殿下……」吉祥鋪三人行禮,有氣無力,就差當面翻眼皮了。

「不必拘禮,本殿是來體察民情也。」趙熙徹心情極好,鑰匙串在指尖溜轉,看什麼都順眼。

「又一個體察民情?」三人對視一眼,果斷翻了個眼皮。

這兄弟倆,連說辭都還一樣了。

它吉祥鋪真成了體察民情的「風水寶地」,東宮和賢王,約好了趕趟來似的。

趙熙徹也沒管堂下三人如何「臉色不善」,目光往前廳後院一溜︰「阿巍呢?」

「今兒雪好不容易小點,阿巍去後山練刀了。他們習武之人,三天兩天不耍刀,手心就癢癢。」花二解釋,頓了頓,加了句,「賢王找阿巍干什麼呀?」

花三和婆婆的目光嗖嗖警戒起來,要把趙熙徹盯穿似的。

「不干什麼呀!」趙熙徹撓撓頭,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轉,「……當然了,什麼都干也可以的!」

婆婆頓時要去後院找剪刀。花三的指尖蹭一下挨上了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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