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陛下,御醫們已給姑娘用過藥了。只是叮囑,姑娘一個人在宮里養病,難免思念親人,心思郁結,有加重病情之嫌。所以。」羅霞看了眼花二,「所以,素日一定不能缺了可心人,陪她說話解悶。」
趙胤和劉蕙對視一眼,目噙憂色,又看了看花二,恍然道這可心人指的就是她。
趙胤了然,一聲哼︰「朕說呢,是為著這頭。也罷,為了銀丫頭好好養病,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
「臣拜見陛下!陛下恕罪!」這當口,一抹青色官袍進來,倒地就拜,頭磕得極響,「東宮斗膽請旨,親自治這下民的罪!」
花二又一愣,李郴?
趙胤臉色陰晴不定,沉聲道︰「東宮不是在和兵部商議西山之事麼?處理完了?還有閑心管這茬。」
李郴再拜,目光有些閃爍︰「快完了!東宮正在加急處理,說只要不到半個時辰!所以殿下才斗膽沒有親自陳情,而是命臣覲見,說明原委。」
李郴頓了頓,又重重叩首︰「稟陛下,東宮原本打算親自治罪這下民的。只是因西山議政,推到了明早。如今,若陛下先拿了這下民,明兒,只怕東宮……有食言之嫌,難服臣民。」
「哦?有說過明早親自處置麼?」趙胤環視殿中,宮人們刷刷跪倒,連聲稱是。
劉蕙的目光在花二身上凝了良久,復看向趙胤,俏生生一拜。
「陛下,東宮既要親自處置,政事又快處理完了,便由他去罷。妾身相信依東宮的性子,會秉公執法,有分寸的。」
趙胤沉吟幾番,終于嘆了口氣︰「也罷。人就押去東宮,讓那小子親自治罪。讓他先處理完政事,政事要緊。」
花二重重松了口氣。向羅霞和李郴點點頭。
羅霞一笑。李郴則翻了翻眼皮。
于是,有驚無險,逢凶化吉。
一群金吾衛押了花二出殿,羅霞和李郴走在一旁,花二暗暗道︰「姑姑,沈大姑娘怎的突然病重?可有大礙?」
羅霞沒來得及應話,李郴就接了過去︰「你這下民,嚇糊涂了不成?沈大姑娘好好的,你親人們去求她,她听說後,才想了這個對策。還有東宮,也是命我速速趕來。」
李郴頓了頓,面色復雜地一瞪花二︰「也不知你這下民,哪里來的福氣,能驚動沈大姑娘和東宮,兩個人出面保你!」
羅霞在旁邊笑︰「沒事便好。奴婢早說過吧,姑娘的好日子,在後頭哩。」
花二心頭微微一熱。
沈銀和趙熙行,看似是冷面冷心的人,卻敢從帝後眼皮子底下把她帶走,不由多了幾分好感。
途中,羅霞告辭回了沈銀處,李郴隨花二到了東宮。
又是繁瑣的通報,進殿,跪拜,問安,花二好不容易才抬起了頭。
大殿幽深,雕梁畫棟,沉水香一線兒繚繚。
沉香木書案,文房四寶,木香和墨香縈繞,綠紗窗外鳳尾竹婆娑,銅錢般的日光灑在金磚地面上,光影綽約。
而那一襲緗袍的東宮,長身玉立于案前,微微附身低頭,執筆練字,身後是靜庭竹影,日光在他墨發上鍍了層金。
君子臨風窗下,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當真是極美的一幅畫。
花二又偷偷環視了眼四周,兵部諸官已經辭去,看來如李郴所說,加急加趕,議政已經結束。
四周只見內侍,每三步就有一個,烏泱泱的,卻鴉雀無聲,書房內外只聞風聲,竹影搖曳聲,還有東宮潑墨聲。
「殿下,罪民已經帶到。臣,懇請殿下治罪,以儆效尤。」李郴跪倒,叩首至地。
趙熙行沒有回應,只是研墨提筆,在宣紙上行走,漂亮的蠅頭小楷,規整得像刀子鑿出來的。
「殿下,歇會兒吧。」
李郴試探道,令內侍備了茶,親自奉到案頭,沒想到剛一放下,趙熙行便抬頭看了過來。
這一眼,冷的像冰,李郴渾身一哆嗦。
「殿下恕罪!臣,臣失儀!」
李郴慌忙從懷中掏出把尺子,沿著茶盅左右比了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茶盅放在比好的位置上。
其精準,分毫不差。
趙熙行這才收回視線,繼續運筆練字。李郴松了口氣,諸人倒是面色如常。
花二瞧得嘖嘖稱奇。
居然還有侍奉主子的奴才,隨身帶尺子的?
而且放個茶盅,還有個精確的位置,放錯了一寸,這東宮臉就黑成啥樣了。
做到這個份上,哪里還像個活生生的人?
看來所謂完美如聖人的東宮,這聖人二字,貶義得多過褒義。
花二正胡思亂想,听得趙熙行聲音悠悠飄來︰「上一個犯了僭越的宮婢,本殿罰她抄《女則》,三百遍。如今你……自己說,抄多少遍?」
眾人訝異。
這還能自己說?
要知道上一個抄三百遍的,多嘴一句就多罰一遍,硬生生把手抄斷了。
花二覺得這個問題得好好回答。看那帶尺子的做派,只怕多了少了都不對。
她跪在地上,偷偷覷了眼李郴,李郴抹了把冷汗,指頭對她比了個三。
三?
花二眼眸一亮,伏地拜道︰「回稟殿下︰罪民以為,殿下為國之儲君,然論孝道,論君臣,天子為大,其次皇後,一國之母。所以,殿下兩人之下,萬人之上,居三。」
花二深吸一口氣,提高了音調︰「所以,三遍!抄三遍!剛好符合殿下尊貴身份!」
李郴面如死灰,慌忙給花二使眼色。
這罪民怎麼自己往刀刃上撞?
三百,他比的手勢是三百啊!
然而,趙熙行看著宣紙墨寶,並未抬頭,淡淡道︰「準。」
花二一愣,這麼順利?
李郴一口氣憋在胸口。
眾內侍也懷疑听錯了。
三遍?允了?
是上一個抄三百遍的太冤,還是今兒東宮知道憐憫二字如何寫了?
李郴顫抖著確認了遍︰「殿下……三思?僭越大罪,只……抄三遍?」
「宮規︰質疑主子決議,按僭越罪論。革職。」趙熙行看了眼李郴,神情淡漠,話語卻是駭人。
李郴嚇得連連叩首︰「臣,臣糊涂!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還不把罪民押到靜室去抄經!」
最後一句話是對諸侍所言。立馬有同樣糊涂的內侍上來,押了花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