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嗎？」
听到這話，關俊表情難得凝重了一次。
「仔細說來，之前倒也是未曾想過這件事情。但既然問起來了，我也是想到了……」
「之前還只是想著去給父老鄉親報仇，早一日，早一刻都是極好的。可到了現在才知道，我這一身的本事, 又有什麼資格去談報仇？」
關俊苦笑了兩聲，輕輕搖頭，嘆息說道。
「修士之路途漫漫，一山更有一山高。也是過了這麼些年，我才多少靜得下心來。」
「師傅教的很好，我天分不行，但也算是一步一個腳印了。」
「假以時日……應該還是能達成目標的吧。」
回想起了六年前的經歷，關俊在這會兒卻是止不住地嘆了兩口氣。
學有所成, 殺回牧雲, 屠遍東國。
簡簡單單的十二個大字，卻將是貫穿關俊人生的一條主干。他為此而努力，並且願意持之以恆，堅持不懈。
元嬰只是一個端點，也是通行證——是讓關俊能夠邁入博弈手的關鍵所在。
如今他還未成就元嬰，落在自家師傅嘴里頭，這就是還沒長毛的臭小子……
上不得台面。
「哎，還得是勤加鍛煉，早日成就一番事業，那才算了事啊。」
關俊感慨有余，一旁的李歡歡也是微微頷首。本來並不對付的兩個人，眼下倒是罕見地達成了共識。
「我要把這些東西送去師傅那邊，你今日後頭可還有事？」
「今日手底下的人都出港去了, 師傅說是要準備些什麼。自然是沒事的……怎得？讓我一同走一遭不成？」
「哼……師傅三日前交代過, 讓你沒事情去他那邊一趟來著。」
「哎幼，那快些上路吧, 別耽擱了。」
二人說說笑笑, 便是一並上了路去。
出書齋, 過長道，至城外。這一段路不長不短，卻也是讓他們撞上了不少的熟人。
「俊哥，港口那邊的新船都打好了，三師傅找您想要交貨呢！」
「李老師，您那邊下一期的課什麼時候開呀？我家這小子近些日子可太皮了……管不好呀。」
二人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倒也算是個不緊不慢。
而這也是之前王浩特意交代過的事情。
平日里頭不要有修者的架子，自以為特殊，就跟這些平民百姓有了隔閡。
王浩的教導二人自是放在了心上，平日里頭也是謹尊師命而行。而真要說起來，平時李歡歡的書齋也都是對外開放的。
萬不會讓那些父老鄉親在外頭好等。
只是涉及到了篩選一事，這容不得馬虎，便只得立了些規矩。
如今行走在外，李歡歡與關俊當然不會再那般的講究，眼下跟這些人家說說笑笑，氣氛更是融洽。
出朝發城, 繞行至南側，臨海靠崖。
這邊有那麼一處新修的小廟, 平日里頭供奉著的也是龍王老爺。
出海的漁夫若是想要討個吉利，平日里頭也會來這邊上供送香，只求個出入平安，不至于命喪海外……
如今二人來這，再殿里頭還能瞧見三兩個短衫打扮的人家晃晃悠悠——這是趁著閑時，來廟子里頭躲個日光的。
海風正盛，在外頭做活一不小心就能曬個皮開肉綻。當地人做工，一般都會避開正午與傍晚的時候，也正是這個道理。
關俊與李歡歡從外入內，繞行半圈，最後跑到了後堂的位置里去。
這邊如今是空曠一片的模樣，若是到了開祭的時候，還會有人在此地開台做禮，一年約莫得有兩次時候。
從門口入內，貼牆而行，走三塊磚。
李歡歡用腳踢踹了兩下那灰撲撲的石板地，確認方位之後，便是將手里頭的東西遞到了關俊手里。
她伏下了身去，再地板上頭模索一陣，最後掐準了一處暗扣。
伸手撥動，咯 一響，這地板順勢就退了下去，露出了下頭那隱藏著的過道。
「門口處有香花粉的味道……師傅在里頭，我們進去吧。」
深厚的關俊也算是見怪不怪了，如今微微點頭過後，便是跟在了李歡歡的身後，徑直入內。
這通道不短，二人走了一分鐘左右，才算是見到了頭。
真要算來……這地方恐怕都已是深入到了山月復之間去了。
在一處密室之前，李歡歡推門而入，隨後便是瞧見一身白袍，正背對著二人的王浩。
「師傅！」
「師傅！」
听聞到了身後的動靜，他直起了身子，順勢半轉過身——臉上懸掛著的薄片眼楮頗為出戲，但如今在這二人眼中，卻並不意外。
畢竟王浩做實驗的時候就是這副打扮……
「喔，都來了？是測試有結果了吧。來……東西都放這邊。」
遵循著王浩的指令，二人紛紛將手頭上的東西都給一一擺放整齊。
眼下的密室並不大，只有兩張拼湊而成的木桌子，再加上貼牆而放的三個透明大櫃。
除此以外，便是再也瞧不見了其他的東西。
眼看著二人一副有些拘謹的模樣，王浩便是輕笑兩聲。月兌下白大褂，摘掉薄片眼楮，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聲音有些低沉地說道。
「俊小子，這兩天的修行可有成果？」
听聞此言，關俊整個人都是一個激靈。
這師傅找自己過來……就是為了考察他近些日子的成果不成？
「弟，弟子這兩天專心鑽研，如今也是有了一些進步的。」
一旁雙手收于身側的李歡歡不著痕跡地半轉過了頭去，嘴唇囁嚅了片刻，最後居然是忍不住憋出了一絲笑意。
你這麼快能有成果？
騙鬼的吧……
若是平時她少不得去拆了關俊的台子，但這事做起來畢竟不怎麼厚道，所以李歡歡只得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
「喔？有成果了，那甚好啊！來，給師傅我露兩手看看，說不準我還能學點什麼。」
王浩是笑著開口的， 地看去或許會以為是玩笑話。但關俊卻知道……自家師傅可是認真的很。
修行之事無大小，這也是王浩的教導之一。
關俊這會兒更是不敢怠慢，深吸了兩口氣之後，便是一邊調動勁氣，一邊出聲說道。
「師傅，弟子那日讀了真法痕跡之後，這兩日也想出了一個新法子。」
「根據您給的那本‘山海經’，我最後綜合了一下，發現這個形象最適合我的情況……」
「大概模樣不是問題，只是我尚且還領會不到其中的精髓，使不出類似于真法的手段。」
說罷，關俊的身子骨開始變軟，收縮，繼而從一個高壯的人影，生生地縮小成了個半米多高的異物。
而在瞧見了關俊這般的形象之後，王浩的眼楮更是微微一亮。
「居然是這個形象？不錯不錯……你小子算是有進步了。」
只見關俊變成了一個黑羽覆身，尖嘴細眼的大鳥。
他通體烏黑如墨，唯獨眼瞼處是鮮紅一塊，亮的好似鮮血那般刺眼。而比起這些，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三只腳。
是了。
關俊變得這只大黑鳥，居然憑空多張了一條腿出來！
他身旁的李歡歡听到了王浩夸獎，這會兒似是不服氣。
便是上下打量了幾眼。
「這……這不就是雜毛黑鳥嗎？師傅，關俊這次的法身是有什麼特別的？」
三條腿，這按照師傅給出的說法，難道不是關俊這二愣子變身失誤，導致‘基因突變’了嗎？
被李歡歡點評成了雜毛雞，關俊眼珠子都給氣地瞪圓了去。他嘎嘎地叫嚷著，扇著翅膀就想要撲騰起來。
TMD什麼雜毛鳥？
這是師傅‘山海經’里頭的金烏啊！跟太陽一樣厲害的那種！
眼看著就跟一只發狂了的肥母雞沒什麼兩樣……
「行了行了，你們都別鬧騰。要吵去外面，別搞壞我的實驗室了。」
這邊開口，兩人當即收斂了下去。
王浩先是在身後的櫃台上模索了一陣，隨後取出了一本新裝的合訂本，最後遞送到了李歡歡的手上。
「這是為師昨日整理出來的，強身健體操第四版，你看著時機如何，就自行安排傳下去吧。」
事關于未來傳承，以及改造普通人基礎的宏偉工程，王浩不可能不費心思。
如今這左右不過六年，他卻是已經將這體操都給更新了好幾輪——如今這字面上的第四版，也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這究竟得是迭了多少代。
李歡歡接過合訂本，神色微微一正，當即便是對著王浩鞠躬作禮。
「弟子定不負師傅所托。」
這小妮子跟了王浩很久，對這些東西也最是了解，她深知這本藏書的用處所在，當下更是心頭凜然一片。
師傅真厲害。
「好，這本書你先安排下去。若是沒有其他事，歡歡你就先回去吧……待會兒等到日落西山，你再去碼頭那邊等我一遭。」
先把自己送出去，卻留下關俊……這顯然是要商討與功法有關的事情了。
想到關俊居然走在了自己前面，李歡歡雖說心中有些不服，但終究不敢忤逆師命，只得低眉順眼地後退幾步。
而她正欲轉身離去，卻又听到王浩說道。
「對了，我听說你最近又沒出門？歡歡啊……不是師傅說你，老宅在書齋里頭也不像話啊，多去外面走走，別久坐。听到了嗎？」
修士雖然體質遠比常人堅實，但一些通病卻也是互通的。
比如說久坐長痔瘡，腰肌勞損這種毛病……
一個女孩子家，長這些毛病總歸不太好。李歡歡如今被師傅點名，臉上當即一紅。
也不知是那個人，又去跟師傅多嘴了！
心中羞愧難當，李歡歡咬著嘴唇，看都不敢看王浩一眼，當即就小跑著離開了去。
一人一鳥就這麼看著李歡歡走遠了去，直至腳步聲消失不見，這才對視一眼。
嘿嘿，輪到我了。
關俊心中欣喜一陣，張嘴就是嘎嘎兩聲。
「哼……臭小子還得瑟。接著！」
王浩順手便從衣兜里頭掏出了一本手記，他拋到了關俊面前，讓後者神情激動地變回了原貌，連忙接住了去。
「這本是為師我這兩日剛剛整理出來的具體心得，事關于一些你化形的範本，你可以具體去參考一下，可能會有奇效。」
能被自家師傅高看的東西，自然會有它的道理。
關俊面色凝重了三分，當即翻開了這本手記，簡單地打量了片刻。
里頭的內容相當簡單，攏共也不過兩頁紙的內容。
關俊掃了一會兒，當即便是將這里頭的形象都給記在了心中，他把手記收好，抬頭就問。
「師傅，我記住了。這里頭的模樣倒也是有些意思……您是從哪里看來的呀？」
比起之前的‘山海經’而言，王浩這一次給出的形象已經可以說是非常收斂了。
簡直就是從寫實派到抽象派之間的轉變……
後者不置可否地擺弄著桌上的用具，頭也不回地說道。
「從一只斷掉的手骨上看來的。」
……
什麼斷掉的手骨還能有這種功效？
關俊心中滴咕一陣，臉上卻是輕輕點頭，以表明了。
「好了，東西也送到你手上……要是沒事，你也先回去吧，等到今晚的時候，你跟歡歡一道過來港口。」
「弟子領命。」
關俊應聲退了出去，等到徹底沒了影子之後，王浩便是輕嘆口氣，又轉回到了自己面前的工作上頭。
一張寬長的白紙正擺放在了王浩的身前，上頭涂抹著一些字跡與畫像，如今他定楮望去，便是忍不住感慨道。
「水神共工，居然是長得這幅模樣……」
只見在王浩身前的白紙之上，正描繪著一個高壯的人影！
他渾身的肌肉隆起，線條分明。那長發垂到肩頭之上，眉眼更是濃厚。
然而比起這些，如今最讓人感到驚訝的，還是在這人影臉上，居然是布滿了細碎的鱗片！
這畫像完成度很高，甚至可以說是栩栩如生的地步，也正是這個原因，王浩可以看到貓一般豎立的童孔，還有在脖頸上的紋路……
那玩意兒看上去就像是魚鰓。
‘是啊，不管看幾遍都會很驚訝呢……’
‘要不是因為動用了DNA還原的技術，我也不會相信，這神祇居然會是如此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