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面前站著的，如今攏共不過兩個人影。
他們並不如方才隨行之人那般的健碩，個頭甚至都還沒有紅二這般的結實。
而這兩人臉色更是透著股蠟黃的模樣，身上罩著寬松的藍色長袍，如今如今乍一眼望去……
就如同營養不良的流浪漢那般古怪。
而紅二將這兩人的模樣都給看在了眼中，喉嚨卻是不由自主地翻滾了兩圈。
玄水侍衛。
這是早在六年以前，前唐分裂之前就獨立出來的一個陣仗。
據外界所傳言, 這些侍衛隨著先帝一並轉醒，隨後重現于世！
他們不僅本領非凡，甚至還有一身古怪至極的能力。尋常普通修士與他們對上，幾乎都是毫無勝算的下場。
當然，這些都是傳言。
可跟著顧青青，在玄州生活了整整六年之久的紅二，卻最是知曉, 他們遠比傳聞中的要更厲害，更恐怖。
因為……
這些人都是實打實的修士！
而具體修為如何, 紅二心里頭卻是沒有個底子的。畢竟這些人平日里頭在宮中也是深居簡出。
根本見不著人影。
本以為這些人左右應該也不過結丹的實力，其後憑借著大公子派來的人手，十來個修士……
怎麼著都應該跑的了才對！
可現如今看來，這情況顯然是與預料之中的情況，有很大的出入。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地將十來個結丹給殺了個干淨。
難道這兩人……已經是元嬰級的修士了？
眼看著兩名玄水侍衛將手上的殘尸一一拋到了地上，繼而慢步上前。
已經緊張到了極致的紅二，當即便是踉蹌了幾步。
她只覺得腿腳都開始了陣陣發軟，心髒都是砰砰直跳！
「你，你們……是怎麼跟來的？」
「自然是用腳了。」
一人說得輕松，此刻更是翻過了手掌，將上頭那抹鮮艷的血跡都給甩干了去。
他的視線在此刻掃落, 瞄到了紅二的身上, 就像是盯著一攤爛肉那般……
無悲無喜。
「殿下是玄州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們這般不辭而別，可是曾經想過……黃帝會作何感想？」
黃帝。
玄州早在六年以前就徹底進入到了封閉的狀態之下。
除卻了當地的住民之外, 很少有外界的人會知曉, 如今這主持玄州之人……
便正是那一日將大殿都給打了個稀爛, 當眾爆殺一朝文武，甚至還打殘了數名元嬰修士的先帝！
是了。
這個死而復生的怪物，如今正是掌管了玄州一地的主使者所在。
而在听聞到了同性者這般調侃過後，立于另一側的侍衛則是面容冷峻地開口說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等擅自離城，是為死罪。」
一言定生死。
這便是黃帝掌管之下的玄州所在。
眼看著那兩人緩緩地靠攏了過來，紅二只覺得腦袋都止不住地發脹，以至于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
怎麼辦，該怎麼辦啊……
結丹修士一個照面都被生生捏死了去，她左右不過一個武夫的本事，拿什麼保護自家小姐？
但見一位侍衛朝著紅二伸出了手來，說時遲也那時快，只听一個人聲從後頭傳來，讓她面前二人的動作都是為之一滯。
「都等等！」
抬頭望去。
正是懷抱著一個半大小孩的顧青青，此刻正從箱體之中走了出來。
她的表情嚴肅異常，盡管手腳依舊顫抖不止，可相對紅二而言, 她尚且還能站在原地，並且行動自如。
而在看到了顧青青走出來之後, 兩名侍衛當即便是眸子低垂，繼而收回了那滿是血腥的雙手……
繼而做了一禮。
「參見殿下。」
能冠以殿下之名的人，在當今世道或許不在少數。
可是……此番張嘴的兩人，卻是玄州之間，那有頭有臉，位及人臣的玄水侍衛。
這一聲殿下的含金量，自然不可與其他的土雞瓦狗相提並論。
紅二擔不起，顧青青也不是。
那剩下來的一個對象……
便只有那被抱在了懷里頭的半大小孩了。
但見這殿下穿著一身的碎花裙，面容蒼白，她眉眼之間透著畏畏縮縮的光彩，似是有些害怕那般。
此刻她正抓緊著小手，就像是依偎在了母猴身上的幼兒那般。
透著股孤立無援的意味。
明明是地位崇高之人，可現如今眼里頭卻閃爍著退縮的光澤，甚至都是不敢直視一側的兩名侍衛。
彷佛……
它們二人就像是什麼洪水 獸那般夸張。
這邊作禮不還聲，那兩個侍衛自顧自地便重新直起了身子。
他們的目光在面前三人身上打了個轉，隨後對視一眼，便由著一人開口說道。
「擅自帶殿下離城，死罪難逃。顧青青，你乃殿下的教書先生，照理來說……是親屬，可免一罪。」
這人說的有條有理，但如今讓顧青青听到了去，卻是讓她臉色大變。
畢竟要知道……
如今在場的，可是有三人之多！
換句話說，她顧青青可以沒事，那……
紅二呢？
「你們不……」
顧青青已經反應了過來，想要張嘴辯解一二。但她說的再快，總歸也趕不上別人的動作快。
一人只是半抬起了右手，繼而朝著紅二的方向輕輕一握。
空氣在瞬間塌縮而來，肉眼可見的紋路在空中游蕩。令人心悸的感觸幾乎瞬間爬滿了紅二的心間，讓她渾身汗毛倒豎而起。
毫無疑問。
若是這東西撞了個嚴實，她……必死無疑。
彷若走馬燈一般的光景在眼前明滅不止，紅二心中駭然一片，在這最後關頭。
卻只是浮現出了一個念頭。
不能再照顧小姐了……
而就在這短暫的停頓之間，一個突兀，卻又清脆的人聲，在此刻竟是橫貫而來。
「停，停下！」
熟知自家小姐聲線的紅二知道，這並不是顧青青能發出的聲音。
一眾人轉頭望去，那竟然是本來還呆在了一旁的殿下，此刻正發出指令的模樣。
她似是鼓起了勇氣。
在此刻發出了獨屬于自己的聲音。
「我，我叫，你們……停下！」
而听聞了這番的動靜，那原本正準備痛下殺手的侍衛便是微微一愣。
他似是並沒有預料到如此發展，當下便是微微頷首，順勢挑起了自己的右手——
吞吐而出的透明能量似是被指引著轉向，繼而砸落在了……
紅二的左腿之上。
咕嚕……
只是一聲若有似無的輕響傳來，那如今正坐在了地上，表情尚且還有些呆滯的紅二便是微微一愣。
「……呃？」
只見紅二的左腿處，此時就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怪物給狠狠地咬上了一口，竟然在此刻憑空凹陷了下去。
衣物連帶著皮膚，血肉包裹著腿骨，在此刻一並消失，繼而出現了個碗口大小的空洞。
被截斷的骨頭，斬斷的血肉，里頭甚至還透出了神經，還有脂肪與肌肉的紋路……
宛若切片一般標準的橫截面，就這般突兀的展現在了眾人面前。
這人做了什麼？
我的腿……為什麼會變成這幅模樣？
紅二一時之間看得呆滯了去，顯然是沒能理解當下發生的事情。
而在片刻之後……
隨後這名侍衛微微抬手的動作，紅二的眼楮也是緊隨其後， 地朝外狠狠凸起！
如潮水一般涌動而來的痛感包覆其上，瞬間就裹住了紅二的心神，讓她牙幫子都疼地陣陣發緊，以至于忍不住……
發出了一聲聲的慘叫。
「啊！！！！」
撲哧，撲哧。
從小到大，最後直至徹底無法忽視的滑膩聲音，在此刻驟然響起。
那創口之上的血液飛濺而出，彷若被撤去了堵截的堤壩一般，在此刻傾瀉而下，撒出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旁的顧青青眼看著照顧自己多年的隨從落得如此下場，當場就是急地心跳不止。
她連忙蹲伏，似是想要幫著紅二止血，可最後卻怎麼都是不得其法，只得憑空染了半身子的紅血。
「小，小姐。用東西包一下就行，止，止血……」
她說的斷斷續續，但這也算是讓顧青青有了主心骨。她一番手，當即就將身上的棉絨外褂給撤了下來，繼而裹在了創口之上。
手藝很粗糙。
但多少也算是起到了止血的作用。
只要在其之後能夠得到及時的治療，雖不至于完好如初……但起碼性命還能保住。
眼看著紅二的嘴唇一下子變得煞白，眼神都開始迷離了起來，一旁似是看戲般的兩個侍衛，這才緩緩開口。
「既然殿下有言，我等就不奪人性命。」
「斷你一腿，從今往後，勿要忘了殿下的恩惠。」
一人面色冷似冰霜，就像是凍成了冰棍的流水那般，在此刻透著一股子公事公辦的意味。
而另一人卻是隨性許多，如今听著紅二喘息陣陣，顧青青焦急不已，臉上卻是多了幾分的笑意。
「你們這也倒是自找的了……在王城之中，好生做你的教書先生便可。為何突然要想著帶離殿下？」
「你可知曉，此事若是讓陛下知道了，你們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听聞這人嬉笑出言，那眼楮已經飄忽不定的紅二似是發起了狠來，她本來有些飄渺的視線在此刻微微一凝。
為了能讓意識清晰，她牙根子都差點給咬碎了去！
「六年，六年了！你們關了小姐，整整六年！」
「一個大好，姑娘的訪華，能有幾個六年揮霍？小翠都死在你們……」
紅二似是還要說些什麼，可最後卻被一雙滑膩的紅手給捂了個嚴實。
仔細望去。
那正是半身都被染了個透紅，如今如同血人一般的顧青青，正緊咬著自己的下唇，繼而對著紅二微微搖頭。
兩行清淚涓涓淌下，透著一股子心酸又可憐的味道。
別說了。
保住性命，最是要緊……
眼下不需言說，紅二也知曉了自家小姐的意圖。
她又是掙扎著搖了搖頭，卻又掙月兌不了顧青青的手掌，最後只得眼皮子一翻。
當場昏死了過去……
自六年前陰差陽錯地被送入到了玄州以來，顧青青本來只是打算走走親戚，停留一陣，便折返回玄州去的。
可卻是未曾想到。
居然就給她踫上了玄州事變，先帝現世！
滿朝文武被打了個稀碎，前唐百年的底子和氣運，也在那一日被揮霍一空。
顧青青本來是可以趁亂離開的。
可說來也是古怪——那一日在王城之中，她踫到了如今被稱作‘殿下’的小家伙。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了大街上，顧青青看其穿戴整齊，應當不是什麼孤苦伶仃的人家。
只認她是走散了的富貴人家，便是順勢帶上了馬車。
最後卻還沒等到她們一行人走出城門，便被一棒子玄水侍衛給攔截了下來。
是了。
這家伙與皇室並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
她是被黃帝直命下的王儲，並且給予了諸多的資源，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
而顧青青作為名義上的教書先生，實際上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不過是因為被這小家伙親近，所以最終被一並帶回到的王城之中。
除卻了這小家伙的親近屬性以外……
顧青青在這深宮之中，沒有任何的價值可言。
實際上早在三年以前，顧青青就曾經策劃過了一次出逃。
那一輪她只是帶上了兩個心月復，可最終卻還是被侍衛給逮了個正著。
按新律而言。
三人都得命喪當場才算是伏法。
可小翠心思活絡，最後出面爭言，說是她一手策劃的出逃，與自家小姐並無干系……
說法相當粗糙，並且經不得推敲。
但這玄水侍衛就像是揣著明白裝 涂一般，居然真就听信了去。
小翠當場就被擰掉了腦袋……
這才讓顧青青與紅二留了一條性命。
而此番出逃，她是事先聯系好了宗家一脈的。那邊知曉了如今玄州情況，最後便是提出了要求。
讓顧青青把‘殿下’給帶出玄州，一並送回到中州去！
她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只得答應下來。
最後便是釀成了如此的結果……
念及至此，她只得在此刻微微抬頭，繼而朝著身後凝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