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
凌晨的武清縣,被淡淡的煙氣包裹。
霧氣逸散縹緲、地氣起伏有序,行在其中,猶如踏著白雲行走一般。
地氣這東西,並不是虛指。
在方正小時候,老家地里就經常冒出來,與霧氣類似,但很低。
「呼……」
一陣涼風吹過,煙氣飄蕩之中,路上的行入紛紛縮了縮身子。
一身麻布衣服的方正身形不變,沿著街巷徑自朝城南夾角的位置而去。
昨日宋家新糧搬運的工告一段落,他得了五錢銀子的工錢。
多出來的,算是宋二爺額外給的賞賜。
下一份工,要在三日後。
趁著這段時間有空閑,他打算買一些朱砂、符紙,練習一下畫符。
之所以到現在才開始嘗試,一是因為時間太緊、沒有機會,更重要的是他手里頭也沒錢。
畫符,自然需要筆墨紙硯。
而這些,在這里全都很貴!
即使是最低檔次的,沒個幾錢銀子也下不來,況且很多還都是消耗品。
夏日未過,晨風已然徹骨。
路上的行人大多蜷衣暖身,唯有他大步前行,絲毫不顧及涼風吹拂。
這就是修習了法門的好處。
雖然時間尚短,但在稀里糊涂入了玄陰煉形的門後,方正的力氣、抵抗力,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若是再做當日抗新米的苦力,他相信自己肯定能輕松許多。
當然,也許是他哪里練岔了,身上也出現了一些後遺癥。
比如……
晚上睡不著覺,而且越到夜里越有精神,倒是白天會生出些困倦來。
還比如。
力氣雖然大了,但身體對外部的感應,似乎就沒有以前敏銳。
有時候手上被劃了一個口子,他竟然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受的傷。
好在這些只是小問題,並不算礙事。
「城隍廟?」
看著前方的建築,方正不禁皺起眉頭。
這里可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眼前的城隍廟,只是一個破舊的小院,比他那處院子也大不了多少。
院門破舊,兩側飛檐也斷了一半,牆壁上滿是雜草,可見廟祝的懶惰。
不對……
他輕輕搖頭。
據張初五所說,這處城隍廟現在歸一位神婆所有,並沒有廟祝。
而真正的城隍廟,在十幾年前就搬到了城北,位于興富街後頭。
那里也賣符紙、朱砂,不過比較貴。
「咯吱……」
就在他沉思之際,不遠處院門打開,三道人影依序走了出來。
「夫人,你身子沒事,回去安心靜養即可,用不著在我這里拿藥。」
這聲音嘶啞低沉,說話之人弓著背、拄著拐,是位頭發灰白的老婦人。
她身著一件滿是八卦圖紋的長衫,衣衫拖曳在地,身子晃晃悠悠。
「可是……」
老婦人身旁,是一位貴婦。
貴婦頭戴金絲掛翠鬢,發間有鸞鳳珠叉,上襦、披帛、長裙,樣式精美、華麗,材質非綢即緞。
相貌也不差,但端莊之余眉間似有愁意。
貴婦身邊還有一位丫鬟,在一旁攙扶著緊緊跟隨,行步間一聲不吭。
「可我已經成婚數年,但一直沒有身孕,這幾日天葵又來了……」
方正可以對天發誓,他絕對無意偷听。
但自打煉成了玄陰煉形,不僅他的力量有所增加,五感也比以前強了不少。
以往,他絕不可能隔著那麼遠,還能听到對方故意壓低的聲音。
「老身只是略通術法,對醫道並不精深,夫人如果真的有這方面的疑問,應該請大夫看看。」
老婦人垂著頭,慢聲開口。
「大夫……」
貴婦輕輕一嘆︰「馬婆婆,你覺得我會沒請過大夫,這幾年可沒少吃湯藥,只不過沒見效用罷了。」
「這……」
老婦人聲音一頓,道︰「也許,夫人應該請大夫給張大官人看看。」
「雖說世人都道不能有孕,是女子無福。但據老身所知,也有可能是男人的身體出了問題。」
「嗯?」
聞言,貴婦眉頭皺起,良久才慢慢點頭︰「我會回去試一試的,多謝了。」
「夫人客氣了,老身也沒能幫上忙。」
目送貴婦上了馬車,漸漸遠去,老婦人這才轉首朝著方正看來。
「年輕人,有事?」
這老婦人滿臉褶子,眼神陰翳,說話的聲音更是如噪鴉難聞,渾身上下透著股生人勿進的意味,難怪張初五說沒人願意到這來。
「馬……婆婆。」
方正下意識避過對方看過來的眼神,道︰「我想買些符紙、朱砂。」
「哦!」
老婦人眼眉一挑,隨即拄著拐緩緩轉首。
「進來吧。」
「你是哪里的師承?」
「師承?」
方正跟在後面,聞言道︰「我沒有師承,只是前段時間遇到了鬼,想畫點符看能不能避避邪。」
「沒有師承!」
老婦人剛剛踏入小院,此即腳步一頓,突然低著頭陰笑起來。
「嘿嘿……」
她的聲音實在是難听,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比方正見過的鬼還像鬼!
「年輕人,符這種東西,不是誰想畫就能畫的。」
「是嗎?」
方正心中一動,急忙問道︰「不知這里面還有什麼講究?」
「講究很多。」
老婦人轉過身來,道︰「不過你不用知道,反正你畫了也沒用。」
「……」
方正一臉愕然。
「你畫雖然沒用,但老身畫的卻有用。」
老婦人繼續道︰「與其浪費錢買朱砂、符紙,不如直接買老身的法符。」
方正听明白了。
對方這是在推銷自己的符!
「不知,您的符怎麼賣?」
「不貴。」
老婦人笑呵呵的開口︰「鎮宅祈運的三錢銀子一張,驅邪避煞的五錢銀子一張,降魔除妖的一至五兩不等。」
「……」
方正臉色發黑。
他現在全部身家也不到一兩銀子,其中五錢還是剛剛入手的。
「馬婆婆,我還是買朱砂、符紙,自己看著畫吧。」
「你確定?」
老婦人看過來,道︰「你可知何為符頭?何為三台?何為三元五德八會之氣?」
「……」
方正一臉茫然。
老婦人輕哼一聲,搖頭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畫了符有什麼用?」
這可不一定!
方正暗道,自己什麼都不懂,不還是把那玄陰煉形給入門了?
說不定,畫符也是一樣。
當下他拱了拱手,道︰「有勞馬婆婆指點,不過我還是想買符紙、朱砂。」
「呵……」
老婦人眯了眯眼,見方正一臉執拗,也不再強求。
「你執意要買,也由你,一刀符紙百張,共兩錢銀子;朱砂墨乃是老身自己調制,一根墨條四錢銀子……」
最基本的,就六錢銀子,這還不包涵符筆、法台、淨水等物。
其他的可以不要,但符筆是一定要有的。
而一支符筆,最次的也需三錢銀子!
方正嘴角有些發苦。
「那個……」
他舌忝了舌忝嘴角,道︰「不知符紙能不能散***如十張、二十張的?還有墨條,能不能截成兩段?」
「嘿嘿……」
老婦人陰陰一笑︰「有意思,你還是第一個在我這里這麼買東西的。」
她轉過身,邁步前行。
「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