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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里送京娘

卻說趙弘殷清早起來,閑暇無事,遂叫丫鬟往內房請公子出來,有話問他。丫鬟來至後邊道︰「請公子出去,老爺有話講。」賀金蟬道︰「你等快去通報,不知公子為著何事,夜里不見了。」丫鬟又到前後找尋,並無蹤跡,只得出來回復了趙弘殷。

忽有報文送進來,道︰「昨夜御勾欄內一十八名女樂,不知被何人殺死。今皇上著五城兵馬司挨門查緝,不許隱匿。為此相傳。」弘殷心中疑惑道︰「這件事情實為奇異︰女樂被殺,畜生潛跡,同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干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婦房中,細細問個端的,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見。」夫人依言來到後房,便問金蟬道︰「你丈夫進房,可曾告訴他什麼來?」金蟬道︰「他一到房中,就問公公的病癥,媳婦不敢隱瞞,將屈受御棍的事情,告訴一遍。半夜醒來,丈夫蹤跡全無,不知去向。」夫人听了這些言語,暗暗吃驚,出來與弘殷說知。只唬得弘殷面目失色,叫苦連天︰「這等看將起來,準定是畜生做的了。走得月兌還好,走不月兌拿住了,不但這畜生性命難保,你我全家定遭屠戮。」夫人聞言苦痛鑽心,哽哽咽咽哭將起來。弘殷喝住道︰「快些住口,倘若走漏風聲,必遭滅門。」杜夫人只得住哭。

卻說匡胤既殺女樂,心下思想道︰「我殺了這班女樂,白日里又大鬧了一番,難道沒有認得我的?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萬一將我拿住,豈不連累滿門?我如今且瞞了父母,找個地方投軍,躲避一年半載,等到立下軍功,然後回來,事情應該過了。」想定主意,依舊照著來路,越牆而出。出了勾欄院,听那譙樓已敲五鼓,即忙舉步,奔走如飛,竟望關西去了。

匡胤未識路徑,本擬向西,不意走錯了路,反繞道南行;及自知有誤,索性將錯就錯,順道行去。所苦隨身路資帶得不多,行至襄陽,一無所遇,反將路資一概用盡。

關山失路,日暮途窮,晚上不得已投宿清涼寺。僧徒多半勢利,看他行李蕭條,衣衫襤褸,料到是落魄征夫,當下嘩聲逐客,不容羈留。匡胤沒法,只好婉詞央告,說至再三,仍不得僧徒允洽,頓時忍耐不住,厲聲罵道︰「你等禿驢這般無情,休要惹我懊惱!」

一僧隨口戲應道︰「你又不是皇帝,說甚麼便依你甚麼!我今朝偏不依你,看你使出什麼法兒!」

道言未絕,那右足上已著了一腳,不知不覺倒退幾步,跌倒地上。旁邊走過一僧,叱匡胤道︰「你敢是強徒嗎?快吃我一拳!」

說時遲,那時快,這僧拳已向匡胤胸前猛擊過來。匡胤不慌不忙,側身避開,輕輕的伸出右手,將他來拳接住。四兩撥千斤,喝一聲「去!」那僧立腳不住,「撲塌」一聲,也向地上睡倒了。還有幾個小沙彌,嚇得魂不附體,統向內飛奔。

不時走出一個老僧出見匡胤。匡胤知非常僧,向他拱手。老僧慌忙答禮,且道︰「小徒無知,冒犯貴人,幸勿見怪!」

說畢,便把墜地的兩僧拉起來,且呵責道︰「你等有眼不識泰山!還不謝謝客官手下留情?兩僧無奈,起身拜謝而去。老僧自邀匡胤轉入客堂,並呼小沙彌獻茶。待茶獻入,才旁坐相陪。匡胤問他姓名,老僧道︰「老衲自幼出家,至今已將百年,姓氏已經失記了。」匡胤道︰「總有一個法號。」

老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老僧嘗自署空空,別人因呼我為空空和尚。」

說完即呼小沙彌至前囑咐道︰「你引這位貴客到客房暫憩,休得怠慢!」

匡胤隨至客房,見床榻被褥等,都已整設,並且窗明幾淨,饒有一種清氣,不覺欣慰異常。過了片刻,復由小沙彌搬入晚餐,野簌園蔬,清脆可賞。匡胤正饑腸轆轆,便龍吞虎飲了一番,吃到果月復,才行罷手。

第二天睡到天亮,面對初升的太陽,趙匡胤豪興大發,隨口吟出一首詩,也可能是平生唯一一首︰

欲出未出光辣達,

千山萬山如火發,

須臾走上天上來,

趕卻流星趕卻月。

不覺過了數日,這日空空不在,獨坐無聊,信步而行。來至後面,只見是個冷靜所在,卻有一間小小殿宇,殿門深鎖,寂靜無人。匡胤前後觀玩了一回,正欲回身,忽聞殿內隱隱哭泣之聲,甚是淒楚。匡胤側耳細听,乃是婦女聲音,心內暗想道︰「這事有些蹊蹺,此處乃出家人的所在,緣何有這婦女藏匿在內?其中必有緣故。」方欲轉身,只見空空回來。匡胤一見,火發心焦,氣沖沖地問道︰「這殿內鎖的是什麼人?」空空見問,慌忙搖手道︰「公子莫管閑事。」匡胤一听暴跳如雷,大聲喊道︰「出家人清靜無為紅塵不染,把女子藏匿是何道理?」

空空見他怒發,量難隱瞞,只得說道︰「公子不必動怒,容貧僧告稟︰此女乃是兩個響馬擄來的,響馬一個叫滿天飛張廣兒,一個叫著地滾周進,一個月前寄在此處,著令本寺與他看守,若有差遲,要把寺中和尚殺光。為此貧僧只得應承。望公子詳察。」匡胤道︰「原來如此。那兩個響馬現在何處?」空空道︰「他將女子寄放了,又往別處去勾當。」匡胤道︰「我不信你!快把殿門開了,喚那女子出來,俺親自問她一個備細。」

空空無奈,只得叫沙彌取鑰匙來,把殿門開了。那女子听得開鎖聲響,只認做強人進來,愈加啼哭。匡胤見殿門已開,一腳跨進里邊,只見那女子戰兢兢地躲在神像背後。匡胤舉目細觀,果然生得標致︰

眉掃春山,眼藏秋水。含愁含恨,猶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卻似楊妃剪發。窈窕豐神妖燒,鴻飛怎擬鷓鴣天;娉婷姿態輕盈,月宮罷舞霓裳曲。天生一種風流態,便使丹青描不成。

匡胤好言撫慰道︰「俺不比那邪婬之輩,你休要驚慌。且過來把你的家鄉、姓名,訴與我知。誰人引你到此?倘有不平,我與你解救。」那女子見匡胤如此問他,又見儀表非俗,心內知道是個好人,轉身下來,向著匡胤深深道了萬福。匡胤還禮畢。那女子臉帶淚痕,朱唇輕啟,問道︰「客官貴姓?」空空代答道︰「這位乃是東京趙公子。」那女子道︰「公子听稟,奴家也姓趙,小字京娘,祖貫蒲州解梁縣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歲。因隨父親來至西岳進香還願,路遭兩個響馬搶擄,寄放此處,饒了父親回去。這兩個強人不知又往哪里去了。」匡胤道︰「怎麼搶了你,反又寄你在此?」京娘道︰「奴家被擄之時,听得那兩個強人互相爭奪。後來一個說道︰‘我兩豈可為一女子傷了弟兄情義,不如寄在寺內,我們再往別處找一個,湊成一雙,然後同日成親。’兩個商議定了,去了一月,至今未回。」匡胤道︰「寺中之人可來調戲麼?」京娘道︰「在此月余,並未見一人之面,終日封鎖在此。只有強人丟下的這些干糧充饑,奴家那有心情去吃?」言罷,不覺心懷悲慘,兩淚如珠。

匡胤見了也很傷感,說道︰「京娘,你既是良家女子,無端被人搶擄,幸未被他所污。今乃有緣遇我,我當救你重回故土,休得啼哭。」京娘道︰「雖承公子美意,奈何家鄉千里之遙,怎能到彼?這孤身弱質,只拼一死而已。奴家在此偷生,並非欲圖苟且,一則恐累了寺中和尚,二則空死無名,所以等這強人到來,然後殞命,怎肯失身以辱父母?」匡胤听了不勝贊嘆道︰「救人須救徹,俺今不辭千里,送你回去便了。」京娘听說,倒身下拜道︰「若蒙如此,便是重生父母。」空空阻止道︰「公子且住。你今日雖然一片熱心救了此女,但強人到來問我要人,叫我怎處?此事還須商議而行。」匡胤道︰「長老放心,那強人不來便罷,若來問你要人,你只說俺趙匡胤打開殿門,強擄了去。他或不舍,叫他向蒲州一路尋來就是。他若敢去,叫他雙雙受死。」空空道︰「既如此,不知公子何日起程?」匡胤道︰「只在明日早行。」

空空遂命沙彌治酒,與匡胤餞行。不多時擺上酒筵。正待坐,只見匡胤對京娘道︰「小娘子,俺有一言相告,不知可否?」京娘道︰「恩人有何分付,妾當領命。」匡胤道︰「此處到蒲州,路途遙遠,非朝夕可至,一路上無可稱呼,旁觀不雅。俺欲借此酒席,與小娘子結為兄妹,方好同行。不知小娘子意下何如?」京娘道︰「公子乃宦門貴人,奴家怎敢高攀?」空空道︰「小娘子既要同行,如此方妥,不必過謙。」京娘道︰「既公子有此盛德,奴家只得從命了。」遂向匡胤倒身下拜。匡胤頂禮相還。二人拜罷,京娘又拜謝了空空。空空另備一桌與京娘獨飲,自與匡胤對坐歡斟,直至更深方撤席。又把臥房讓與京娘安宿,自己與匡胤在外同睡。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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