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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朝秦暮楚

話分兩頭,各表一支。卻說宋州碭山縣午溝里有個書生名叫朱誠,人送外號「朱五經」,屢考科舉不中,開了個私塾謀生。後娶王氏為妻,生有三子,長子朱昱,次子朱存,三子朱溫。

傳說朱溫出生那天晚上,天顯異象,「所居廬舍之上,赤氣上騰」,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一片紅光。鄰居以為朱家失火了,紛紛提著水桶,端著臉盆,趕來救火。那知廬舍儼然,並沒有甚麼煙焰,只有呱呱的嬰孩聲,喧達戶外。大家越加驚異,詢問朱家近鄰。但說朱家新生一個孩兒,此外毫無怪異。大家喧嚷道︰「我等明明見有紅光,為何到了此地,反無光焰。莫非此兒生後,將來要發大跡,所以有此異征哩!」

一世梟雄,降生僻地,鬧得人家驚擾,已見氣象不凡。三、五歲時候,恰也沒甚奇慧,只喜歡弄棒使棍,慣與鄰兒吵鬧。次兄存與溫相似,也是個淘氣人物,父母屢次訓責,終不肯改。只有長兄全昱,生性忠厚,待人有禮,頗有乃父家風。

朱誠嘗語族里道︰「我生平熟讀五經,賴此糊口。所生三兒,惟全昱尚有些相似;存與溫統是不肖,不知我家將來如何結局哩!」

既而三子逐漸長大,食口增多,朱五經所入館金,不敷家用,免不得抑郁成疾,竟致謝世。身後四壁蕭條,連喪費都無從湊集,還虧親族鄰里,各有饋贈,才得草草 葬。但是一母三子,坐食孤幃,叫他如何存活?不得已投往蕭縣,佣食富人劉崇家。母為佣媼,三子為佣工。誰曾想三人中惟有老大朱昱勤于勞作,老實本分;而朱存、朱溫倆兄弟則游手好閑,惹事生非。每次朱存、朱溫在外面惹下是非,劉崇對他們非打即罵,但兩人始終沒有改過。

劉崇嘗責朱溫道︰「朱阿三,你平時好說大話,無所不能,其實是一無所能!試想汝佣我家,何田是汝耕作,何園是汝灌溉?」

溫接口道︰「市井鄙夫,徒知耕稼,哪里知道男兒壯志?我怎麼可能長期做你的佣人呢?」

劉崇听他出言挺撞,禁不住怒氣直沖,就便取了一杖,向溫擊去。溫不慌不忙,雙手把杖奪住,折作兩段!崇益怒,入內去覓大杖。適為崇母所見,驚問何因。劉崇說要打死朱阿三!崇母忙阻住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要輕視阿三。他將來了不得哩。」

看官!你道崇母何故看重朱溫?原來朱溫到劉家時,還不過十四五歲,夜間熟寐時,忽發響聲。崇母驚起探視,見朱溫睡榻上面,有赤蛇蟠住,鱗甲森森,光芒閃閃,嚇得崇母毛發直豎,一聲大呼,驚醒朱溫,那赤蛇竟然不見了【事見《舊五代史》,並非捏造。】。嗣是崇母知溫為異人,格外優待,當做自己兒孫一般,且嘗誡家人道︰「朱阿三不是凡兒,汝等休得侮弄!」

家人似信非信,或笑崇母老悖。劉崇尚知孝親,因老母禁令責溫,到也罷手。溫復得安居劉家,但朱溫始終無賴,至年已及冠,還是初性不改,時常闖禍。一日,朱溫在外與人賭博輸了錢,為還賭債,晚上跑到劉家柴房偷走了他家燒飯的鐵鍋,恰被管家發現告發。劉崇帶五六個家丁連夜將朱溫抓回,繩捆索綁押于柴房之內痛打!劉崇罵道︰「朱三,我劉家待你一家不薄,衣食供給;而汝不思本份,平日里惹事生非,欺凌鄉鄰,今日里偷鍋又是為何?」

朱溫答道︰「今日賭錢輸光,借一口舊鍋賣錢還債,日後發跡還你十口新鍋。」

「呸!」劉崇大罵︰「好個黃口小兒,我要你十口新鍋干嗎?打!」

幾個家丁皮鞭相待,朱溫忍痛大呼︰「大丈夫當立功名于四方,老爺放我遠去,日後我與你同坐一字並肩王!」

劉崇氣得兩眼發直,怒言︰「如此瘋癲,餓他三日,看他奈何。」遂將朱溫禁于小房之中。

雖然劉崇恨朱溫四處撒野,但是崇母對其頗為疼愛,老夫人見朱溫高大魁梧,聰明機敏,常懷大志,心中多生憐憫。每逢劉崇責打,老夫人必然攔護,常言︰「此子非比尋常,氣宇軒昂,不堪平庸,日後定能有些出息。」劉崇自然不信,但朱溫銘記于心,暗誓他日功成名就,定報老夫人垂愛之恩。

話說朱溫之母王氏得知朱溫又闖禍後,便到劉老夫人處求情,劉老夫人聞之即帶王夫人去找劉崇,時值劉崇打完朱溫正欲將其鎖于柴房。劉夫人問道︰「今日責打朱溫又是為何?」

劉崇怒道︰「此子今日之過非同以往,欲偷家中鐵鍋變賣以還賭債。」

劉老夫人曰︰「若只為此鍋,就且先放過此子,何故因一口舊鍋動怒。」

劉崇言︰「母親不知,如此招惹禍端,何時有完?」

崇母因戒朱溫道︰「汝年已長成,不該這般撒頑,如或不願耕作,試問汝將何為?」

溫答道︰「平生所喜,只是騎射。不若與我弓箭,到崇山峻嶺旁,獵些野味,與主人充庖,卻是不致辱命。」

崇母道︰「這也使得,但不要去射平民!」

溫拱手道︰「這個自然,當謹遵慈教!」

崇母乃去尋取舊時弓箭,給了朱溫。溫母亦再三叮嚀,切勿惹禍。

溫總算听命,每日往逐野獸,就使善走如鹿,也能徒步追取,手到擒來。劉家庖廚,逐日充牣,劉崇喜他有能。溫兄存也覺技癢,願隨弟同去打獵,也向崇討了一張弓,幾枝箭,與溫同去逐鹿。朝出暮歸,無一空手時候,兩人不以為勞,反覺得逍遙自在。

一日逐至宋州郊外,艷陽天氣,春光明媚,正是賞心悅目的佳景。溫正遙望景色,忽見有兵役數百人,擁著香車二乘,向前行去,他不覺觸動痴情,亟往追趕。存亦隨與俱行,曲折間繞入山麓,從綠樹濃蔭中,露出紅牆一角,再轉幾彎,始得見一大禪林。那兩乘香車,已經停住,由婢媼扶出二人。一個是半老婦人,舉止大方,卻有宦家氣象;一個是青年閨秀,年齡不過十七八歲,生得儀容秀雅,亭亭玉立,眉宇間更露出一種英氣,不似小家兒女扭扭捏捏,靦靦腆腆。溫料是母女入寺拈香,待他們聯步進殿,也放膽隨了進去。至母女拜過如來,參過羅漢,由主客僧導入客堂,溫三腳兩步,走至該女面前,仔細端詳,確是絕世美人,迥殊凡艷。勉強按定了神,讓她過去。該女隨母步入客室,稍為休息,便喚兵役伺候,穩步出寺,連袂上車,飛也似的去了。溫隨至寺外,復入寺問明主客僧,才知所見母女,年大的是宋州刺史張蕤妻,年輕的便是張蕤女兒。溫驚寤道︰「張蕤麼?他原是碭山富室,與我等正是同鄉,他現在還做宋州刺史嗎?」

主客僧答道︰「聞他也將要卸任了。

溫乃偕兄出寺,路中語存道︰「二哥!你可聞阿父在日,談過漢光武故事麼?」

存問何事,溫答道︰「漢光武未做皇帝時,嘗自嘆道︰為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後來果如所願。今日所見張氏女,恐當日的陰麗華,也不過似此罷了。你道我等配做漢光武否?」 存笑道︰「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真是不自量力!」

溫奮然道︰「時勢造英雄,想劉秀當日,有何官爵,有何財產?後來平地升天,做了皇帝,娶得陰麗華為皇後。他能做皇帝娶美女,為什麼我不能呢?」

朱存笑語道︰「你可謂痴極了!想你我寄人籬下,能圖個溫飽已算幸事,還想什麼嬌妻美妾!就是照你的妄想,也須要有些依靠,平白無故能成大事麼?

朱溫也不與他爭辯,不過心里已是下定決心,今生今世非娶張氏不可!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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