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瀝川已經起床了。他去買了早飯。
他說他自己得過一會兒才能吃東西。他仍然要吃那個增強骨質的藥。
我八點半上班,他一直送我到單位的門口,然後,交給我一個小包,里面有幾個盒子︰「你的lunch。」
我接過來,問︰「冰箱里沒有菜,你怎麼做的?」
「菜市很早就開門了,我出去買了菜,還問了隔壁的女乃女乃怎麼做那個粥。希望你喜歡。」
「謝謝哦。」
我去上班,瀝川回家,他說他要繼續做清潔。我有點想問他究竟會在這里呆多久,不過,瀝川一向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問也是白問,也就不問了。
中午瀝川打電話來問我︰「lunch吃了嗎?」
「吃了,早吃了。」
「你熱了沒?」
「沒熱,需要熱嗎?」
「怎麼不需要熱?你真是果蠅啊。」他在那邊生氣,把電話掛了。
中午吃飯我打開幾個飯盒,同事們都震驚了。兩菜一粥、一暈一素,還有水果沙拉和點心。我對瀝川的手藝實在有點吃驚了。
五點半下班和同事們一起出來,瀝川就在門口等著我。
他和我的同事握手,介紹自己,半開玩笑︰「您好,我是王瀝川,是謝小姐的鐘點工。負責清潔、做飯和接送。」
我窘到了。因為瀝川西裝革履、打扮光鮮,往那里一站,大家都以為今天這里有人要拍電影。
瀝川開車接我回家,晚飯已經擺到桌上了。三菜一湯,我仍然得喝稀飯。
「你看,這樣,生活是不是就有規律了?」
「是的。」我趕緊點頭。
吃完飯,他牽著我的手出去散步,說︰「你的腿為什麼還是有點跛呢。」
我腿上的鋼板,過了一年才拆掉,醫生說愈合得不錯。我仍然喜歡體育,每天堅持騎車上下班。
「我不覺得啊。也沒人跟我說啊。」
「真的有一點兒,一丁點兒。」
「那就是殘疾了。」
「我帶你去瑞士動手術。」
「我哪兒也不去。」
回到屋里,他拿著一個小籃子,上面盛著巧克力和一大包他做的餅干,拉著我,去敲對面家的門。
他將碗還給關女乃女乃,遞給她那籃子禮物,又送了兩個紅包,鄭重地謝她,又說︰「女乃女乃,我不在的時候,小秋多虧您照顧了。這是給您孫女的一點見面禮,請收下。」
「哎喲,您太客氣了。用不著兩個紅包,我其實只有一個孫女。」
「另一個紅包是給您的,不成敬意,買幾件衣服穿吧。」
女乃女乃歡天喜地收了,末了,還問︰「王先生,你這一身打扮挺富貴的,你不是鐘點工吧?」
「我是的。」
「那你一個小時要多少錢啊?」
「我……義務的。」
女乃女乃終于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了,笑了,說︰「小秋真有福氣啊。」
「不是她有福氣,是我有福氣。」瀝川微笑地更正。
我們攜手回屋,瀝川遞給我一張紙。
我一看,上面有十道數學題。
「給你十分鐘,能做完嗎?」
「干嘛呀,數學我全忘光了。」
「你可是個舊市的高考冠軍呢。」
「好吧。」
他按表,我拿筆,五分鐘就做完了。瀝川 了一眼答桉,說︰「智商沒問題,不知道哪里出錯了。你怎麼就看著有點傻傻的呢。」
我拿遙控器,點開tv,繼續看電視。
瀝川抱著我,我就窩在他懷里看言情劇,大把大把的流淚。晚上,我們早早上床,瀝川款款地待我,我們恢復了以往的甜蜜。
戲弄了一半,床底下忽然傳來細細簌簌的響動,瀝川對著天花板嘆氣︰「小秋,這里除了蟑螂,還有老鼠?」
「嗯,有兩只,估計是夫妻。我還拿餅干喂過他們呢。奇怪,今天怎麼只听見了一只的動靜呢?」
「糟糕。」瀝川趕緊用手蒙住我的眼楮。
「你抓了一只?殺了?」
「白天的時候……」某人不敢往下說了。
「瀝川你喪盡天良啊。床下的那只,一定在唱歌。」
「唱什麼歌呀?」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它唱它的,咱們繼續咱們的。」
第二天,瀝川仍舊送我去上班,仍舊交給我一大堆飯盒。這次,每個飯盒上都貼了紙條︰
「我是肉粥一號,請熱一分鐘。」
「我是茄子二號,請熱四十五秒。」
「我是紅燒魚塊三號,請熱三十秒。」
「我是水果沙拉四號,生吃,不用熱了。」
女同事們羨煞了。說瀝川把翻譯社當幼兒園了。
下班瀝川來接時,她們都說︰「小秋,你的家長來了。」
據我所知,瀝川從小就是被人伺候的,從來沒伺候過別人。當瀝川每天都這麼做時,我在想,這公子哥兒能堅持多久。
當過了一整年,他還是天天這麼做時,我就有了一種幸福感,很華麗的那種。
當然,我的幸福從不長久。我對瀝川這次回來,也沒什麼指望。
我就這麼毫無指望地和他親親熱熱地過了一年。感覺挺好。這一年,瀝川沒有工作,一張圖也沒畫。除了替我做飯、上下班接送、陪我散步、看電影之外,什麼也不做。
只是,在我狹小的公寓里,瀝川行動不是很方便。
終于有一天,我對他說︰「瀝川,咱們不住這里了。咱們找個大一點的房子吧。」
他馬上拿起了筆,說︰「找什麼?我給你畫一個。要啥樣子的,你說。」
「大一點的。」
「就這要求?」郁悶了。
「嗯。浴室里多點安全設施。」
「還有別的要求嗎?」
「沒了。」
過了兩天,瀝川設計好了一個兩層樓的白房子,各種圖樣都手繪出來了,一樣一樣給我看。
「太精致了吧?」我皺眉,「哪家公司願意單獨替你做這個?」
「比如說,我自己的公司?」
「哦……那你會累的。你身體又不好,不能忙這個。」
「不累不累。」他樂滋滋地說。
「不行,你還得給我做飯呢。」
「這倒是。」他沉思,然後,到臥室去打電話,回來跟我說︰「我哥說他來找人替我蓋,條件是他和ren 得設計一部分房間。」
「行啊,我沒意見。」
「我有意見,」他想了想,眼楮一亮,「我讓他們設計地下室。」
「浪費人才呀。唉。」
又過了三個月,瀝川還是每天做鐘點工,一日三餐,頓頓都是他掌勺。我的家務活就只剩下了看電視和。偶爾涮一下碗,被他說不干淨,他還重涮一回。
我們的房子在一個靠山的小區里,里面有很多房子,我們的是最漂亮的一個。建好了,瀝川帶我去參觀,回來的路上他問我喜歡不,我說︰
「樓上樓上我都喜歡!花園也喜歡!」
「最喜歡哪里?」
「……地下室。」
瀝川苦著臉說︰「完了,我受打擊了……我得找我哥算帳。」
我覺得,我得安慰安慰他。
那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我問他︰「瀝川,今天是不是好天氣?」
「是啊。」
「今天,是不是好日子?」
「也是。」
「那今天,咱們去辦結婚證怎麼樣?」
怔住,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他為難地說︰「……一定要結婚嗎?就這樣過不行嗎?不是我不願意,我是怕活不長,你又成了寡」
「你嚴肅點。」我板著臉。
「嗯。」
「‘嗯’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說,如果你一定要結婚,我沒意見。」
「就這麼馬虎嗎?沒有單腿下跪什麼的?」不公平啊,怎麼老是我吃虧啊。以後他都會說了,都是我趕著要嫁給他的。
「人家就一條腿……你同情一下嘛。」
拖著他進了民政局。辦理結婚手續的是一位大嬸,挺和氣。
「證件都有嗎?有照片嗎?」
我從包里拿出幾個本本︰「這是我的戶口本、身份證。他是外國人,這是他的護照、居留證。這是復印件,還有三張兩寸近期免冠合影。」合影也不是近期的,十年前的。我把這些證件拿出來,有一種陰謀的感覺。
大嬸檢查了我們的證件,見瀝川一直不說話,問我︰「他不會說中文嗎?」
「會的……他太激動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我挽住他的胳膊,做親密狀。
「他是瑞士人,我們還需要他出據一份《婚姻狀況證明》的公證,證明他現在沒有配偶。」大嬸業務很熟悉。
我和瀝川都傻眼了。
「說了吧,要你別來,你偏要來。」他嚴肅地看著我,「現在,麻煩了吧?」
「瀝川,你不會是已經有個老婆了吧?」我抓狂了。
「我哪里敢?」
他拿出手機撥號。
哥,我需要一個文件的公證件。《婚姻狀況證明》。
你說是干什麼用的?
快點吧。
嗯,就這樣。
四句話交待完畢,他收線,對我說︰「我哥今天去辦,晚上坐飛機,明天到昆明。」
「行,效率挺高。」我給了大嬸一盒瑞士巧克力︰「大嬸,我們明天再來。」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到了下午,我們手牽手,又去了民政局。瀝川說,ren 和霽川都已經到了,他們會拿著《婚姻狀況證明》在民政局等著我們。到了大門口,果然看見了他們,都穿著一本正經的禮服。我和瀝川都只穿著日常的衣服。
我有點郁悶,對瀝川說︰「咱們應當穿得正式點,你說呢?」
「用不著吧。咱們倆走到哪里都是一對俊男靚女。」
大家互相擁抱,ren 和霽川祝賀我們。我和瀝川進去辦好了結婚證。出來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門口站了好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還有外國人。全都穿著一本正經的禮服。大家都用激動的眼光看著我們。
我回頭看瀝川,發現瀝川也怔住了。
瀝川向她們點點頭,拉著我的手說︰「小秋,我來介紹一下我的家人和親戚。」
我的腿有點哆嗦,面前有三十多個人呢。我低聲問他︰「這麼多……都是的嗎?」
「來了一半吧……主要的都來了。」
「這是外公、外婆。」很慈祥的一對老爺爺和老太太,「你的圍巾是外婆織的。外婆一共有五個孫子,她給每個孫子的媳婦都織一條圍巾。連ren 都有一條。呵呵。」
瀝川的外婆是法國人,抱住我說了一大堆法語,然後親個沒完。
「這是爺爺、女乃女乃、和爸爸。」
瀝川的爺爺我已經認識了,老先生呵呵地笑了幾聲,說︰「原來安妮就是小秋呀!完了,我一見面就把她得罪了。沒關系,爺爺到時候好好地陪你玩蘇黎士。你別盯著瀝川,說到玩,王家的人數我最會玩了。」瀝川的爸爸也是瘦高個子,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也很英俊。女乃女乃的個子倒不高,還有點胖,一頭銀發微微帶卷兒,樂呵呵的,挺干煉。老女乃女乃拉著我的手不放,一個勁兒地說︰「這麼好這麼漂亮的閨女,瀝川這些年多虧了有你,瀝川真是好福氣呀。」
瀝川一個一個地介紹︰「這是叔叔、嬸嬸、舅舅……這是我的表妹、佷女……」
每個人都上來祝賀我,和我擁抱。
接著,我听見遠處有個小伙子背著雙肩背包向我跑來︰「姐!姐!」
啊……小冬!!
「小冬,你怎麼來了?」
「有人打電話到我們系辦公室,說給我買好了機票,讓我過來參加你的婚禮。他的中文我听不太懂,以為就是姐夫。」
我模模他的頭,說︰「那個不是姐夫,是ren .」
瀝川笑著過來和他握手︰「你就是小冬,我是瀝川。你姐總是提起你,我們總算見面了。」
緊接著,又來了一輛出租車,里面下來了的四個人卻是我和瀝川都熟悉的。
我們連忙過去叫道︰「姨媽!姨父!表姐!表姐夫!」
51 尾聲
婚禮之後,瀝川堅持要帶我去歐洲旅游。鑒于他的身體狀況,我堅決不同意。我們一如既往地住在昆明,每半年去瑞士看一次醫生。
我們第一次以夫妻的名義進瑞士海關時,瀝川一本正經地將一個紅本本交給了海關的官員。那人研究了半天,問道︰「先生,您的證件?」
「這就是。」
「為什麼上面全是中國字?」昏,那老外居然知道什麼是中國字。
「這是結婚證。」瀝川說,「護照我太太拿著呢。」
那個老外呵呵地笑︰「你拿結婚證干什麼?」
「因為結婚證是我最重要的證件,比護照還重要。」瀝川嚴肅地說。
「噗」海關官員忍俊不禁,「當」地一下,給我們的結婚證也蓋了個戳,「祝你們新婚快樂!」
過了關,瀝川認真地收好了結婚證。我說︰「瀝川,戲弄海關,影響不好。咱們下次不玩了哈。」
「怎麼不玩?每次都要玩。」
(正文完)
作者鳴謝︰本文在撰寫過程中,關于人物的病情設定以及治療、搶救過程中的所有醫學細節,均由瑞典某醫學院神經內科副教授xiaomi醫生提供咨詢和建議。大連某醫學院luyan醫生除了提供技術支持之外,還為作者仔細修改了關于國內醫院體制和治療規範的某些描述,使之更加符合實情。 是兩位醫生的大力幫助保證了這個故事在技術細節上的真實性,同時也大大地增強了可讀性。為此,作者深表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