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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景明好像醒了。

他迷迷糊糊抱著那異獸的腦袋,用力往上蹭了蹭,一面喃喃低語喚那異獸的名字,道︰「卡米,泥出來接窩啊。」

而後的話,他便都是以西羯語說的了,溫慎之听不懂,可也能大概猜出,眼前這只異獸,應當是延景明豢養的寵物。

溫慎之下顯然不太能理解這種豢養猛獸的舉動,他看著那異獸碩大的腦袋,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倒還免不了有些心驚膽戰。

延景明好似已從醉酒之中清醒,他有些頭疼,捂著腦袋搖搖頭,一時還像是弄不清自己當下的處境,呆坐片刻,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便回了驛館,再轉頭看看半抱著他的溫慎之,恍恍惚惚明白了些什麼,問︰「窩是喝醉了嗎?」

溫慎之苦笑。

他不覺得那是醉酒,他可沒見過有人喝醉之後能這麼快就醒酒,延景明那狀態,他覺得至多只能算是初次飲酒,有些微醺罷了,可他不曾開口解釋,延景明干脆也跟著一道略過了這話題,懷中摟著那異獸,開開心心要給溫慎之介紹,道︰「介是窩養大的獵豹,它叫卡米,漢名的意思就是——草原上最堅硬滴石頭!」

溫慎之客氣微笑。

豹豹︰「喵。」

延景明︰「它很乖,不咬人。」

豹豹︰「喵喵。」

溫慎之持續客氣微笑。

延景明︰「它看起來很喜歡泥!」

話音未落,那麼一只大豹子,甩著尾巴便湊了過來,動作與宮中娘娘養的貓兒無異,呼嚕打得震天響,擺明了要沖溫慎之撒嬌,盛情難卻,溫慎之不知所措。

延景明恰在此時開了口,道︰「泥要模一模嗎?」

少年人滿懷憧憬,那眼中像是有光。

他一向純粹,因而他所有的請求,溫慎之都難以回絕。

溫慎之猶豫許久,終于伸出了手,輕輕在那獵豹頭上模了模。

他覺得這毛有些扎手,比不得貓兒身上的絨毛柔軟,可卡米非要撒嬌般在他手上蹭來蹭去,他覺得十分有趣,也信了延景明所言——這獵豹便等同于是大貓,不凶,也不會咬人。

他想,他的太子妃果真異于常人,連養的小寵物都與人不同。

既然延景明已經清醒,溫慎之也不必再送,他听聞閉門鼓已響,得趕著宵禁之前返回東宮,以免再多生事端,便匆匆同延景明告別,走到牆邊,回首一看,便見延景明開開心心朝他揮手,道︰「明日再見!」

……

第二日便是大婚。

大盛禮節繁瑣,太子大婚更是復雜至極,因而大婚當日天色方明,延景明便被人從被窩中挖了出來。

他沒睡醒,迷迷瞪瞪跟著禮官與宮中派來的老嬤嬤一點點應付大盛的繁瑣禮節,全然不知自己接下來該要做什麼事,反正阿兄早同他說了,不明白這些人想要他做什麼不要緊,他只要照做便對了。

如此折騰了大半日功夫,到了傍晚,宮中迎親的隊伍終于到了此處,可延景明一出門便被人塞進了轎中,他想朝外偷看一眼,外面的嬤嬤凶得很,不許他將側簾掀開,他便只能老老實實揣著金瓜坐在轎中,看著扭曲金瓜上系著的紅綢發呆。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外頭喧鬧聲響方停,有人來引延景明下轎入東宮,至此時,延景明今日方第一次看見了溫慎之。

溫慎之顯然也比他好不了多少,那層層疊疊衣料包裹,厚重得如同木偶,面上的神色也與延景明私下所見時大不相同——他斂容正色,肅穆難言,令延景明覺得有些陌生,更不用說此刻溫慎之面色蒼白,還需內監攙扶,真像是重病許久,因而連走動都有些困難。

延景明不明白。

這才一日未見,溫慎之怎麼突然便病重了?

只是他二人周遭圍了太多宮人,延景明自然沒有同溫慎之說話的機會,他只得忍著疑惑,待那無數大禮結束,宮人簇擁他與溫慎之二人入東宮新房,行合巹大禮,原是要他二人飲交杯酒的,溫慎之卻借口今日身體不適,著實飲不了酒,宮人便撤了合巹酒,換了兩杯茶水,請二人照著禮數行了合巹禮,幾名宮人方才從此處退下。

他們方才念叨了那麼多話,延景明一句也沒有听懂,而今屋內僅剩下他與溫慎之二人,他方才松了口氣,想問問溫慎之的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不料那些人一走,溫慎之也跟著松了口氣,那副病重虛弱的模樣蕩然無存,轉身同延景明一笑,道︰「你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他翻箱倒櫃,從桌上堆積的無數賀禮底下抽出了一個小匣子,遞到延景明手中,巴望著等延景明打開。

延景明抽開匣子,看見里頭是一條串作手繩的五色絲線,同昨日他在街邊商販貨攤上看見的一模一樣。

他不過多看了幾眼,溫慎之便記住了,特意買了下來,當做寶貝一般,要將此物送給他。

延景明心中的欣喜好似要溢出來一般,他拿起那五色絲線,溫慎之幫他系在手腕上,一面同他道︰「我還買了紙鳶。」

延景明不知道紙鳶是什麼東西,溫慎之便認真與他解釋,隨後又道︰「可惜宮內不能放紙鳶,父皇求仙道,空中有異物是犯禁,過兩日能出宮了,我帶你去城郊,那兒天空廣闊,你想怎麼樣都好。」

延景明只是不住點頭,他從未听說過這麼神奇的小玩意,薄薄的一片紙張,竟然能連著線在天上飛,他只覺新奇,巴不得能出宮去看一看。

他有許多話想同延景明說,與溫慎之幾乎同時抬起了眼,二人目光相對,稍有停頓,紅燭映照之下,二人的面頰都好似微微有些泛紅,這氣氛曖昧,延景明開始有些不知所措。

他絞著衣袖,腦內嗡嗡地響起早上宮中來的那老嬤嬤同他說過的話,說若不知如何才好,便去翻自驛館帶來的妝奩,可又不能由他去看,一定要由溫慎之親自取出才對。

延景明並不明白對方為何要如此安排,他只記得阿兄的吩咐,不明白大盛禮官與嬤嬤的用意不要緊,照辦總是沒有錯的。

于是延景明開了口,認真同溫慎之道︰「早上有個老阿嬤和窩嗦,要泥去看看那個黑色的大箱子。」

溫慎之微微一怔,一時間倒也不明白那嬤嬤為何要他如此,可說實話,他對宮中的大婚禮節其實也不太了解,不過是這幾日方听禮官說了一些,他以為那箱中會是什麼緊要之物,便走了過去,找到延景明口中所說的箱子,將箱子翻開一看——那壓在箱底的,竟然是幾本秘戲圖冊。

溫慎之一時無言,也總算明白了嬤嬤話中的含義。

這是怕他與延景明二人無甚經驗,大婚之日便要抓瞎,因而特意留了基本幾本給他二人以作學習參考。

溫慎之隨手一翻,丟回箱中,轉頭見延景明坐在床沿滿面好奇,一面問他︰「里面素什馬?」

溫慎之答︰「畫技太差,不值一觀。」

延景明︰「?」

可溫慎之將箱子合上,轉身到了延景明身邊坐下,一側首忽而便見延景明懷中竟還揣著那金瓜,不由失笑,道︰「你怎麼還抱著這金瓜?」

延景明有些緊張。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不知所措,只是迎著溫慎之的目光,他便止不住驚慌,只能竭力回想母妃同他說過的話,一面認真解釋,道︰「瓜……窩母妃嗦……它……它圓潤……」

溫慎之看了看延景明懷里橢圓的金瓜。

延景明︰「害……害圓滿!值幾千頭羊!」

溫慎之︰「……」

他抑不住笑,道︰「金瓜是好物,可我有更好的寓意,你可以說與你母妃听。」

延景明緊張不已,抬首看向溫慎之。

「瓜瓞綿綿。」溫慎之道,「爾昌爾熾。」

延景明︰「……」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覺得自己記住了,又好像沒記住,到頭來他也只能撓撓腦袋,低聲跟著溫慎之念道︰「瓜綿綿……瓜瓜綿……綿綿瓜……」

溫慎之不由笑了一聲,終于沒抵住心頭誘惑,抬手模了模延景明的腦袋,道︰「睡覺吧。」

他並無雜念,也僅是助延景明將身外那層層疊疊繁瑣的禮服褪去,便合衣躺在了床上,又輕聲開口,道︰「我知和親多是無奈,你並不喜歡我——」

延景明疑惑不解回答︰「窩很稀罕泥啊。」

溫慎之一頓,心中卻明白,延景明和他說的,絕對不是同一件事。

他甚至覺得,延景明也許根本不曾弄清沖喜與和親這兩件事的含義,他只能微微闔目,覺得一切顯然還不是時候,他便輕聲同延景明道︰「明日你要隨我去見父皇與皇祖母,他們若是詢問,你說我身體不適便好。」

延景明撓頭。

他滿心疑惑,甚至連溫慎之說的話都沒有听得太懂,可他被當做提線木偶一般累了一天,如今躺在床上,只覺得枕頭松軟,被褥也很松軟,要不了多久,他便將一切煩惱拋卻腦後,直接睡著了。

……

翌日清晨,宮人一大早便來了此處,請二人起身更衣。

他二人婚禮將西羯與中原的風俗都融到了一處,照大盛習俗,今日他二人應當先去拜會大盛天子,而後再去興慶宮皇太後跟前行禮。

可照西羯風俗,起身之後,延景明得先見一見在新房之外等候的親人。

他入中原和親,僅有阿兄一人跟隨,那他今日要見的,自然也只有阿兄一人。

延春早在東宮新房之外等候。

他很緊張。

他ど弟畢竟年少,好容易不必孤老終生,有了與人成婚的可能,他自然一點也不希望這親事出意外,他等到延景明出來,迫不及待拉住延景明的胳膊,西羯人不懂委婉,他直接便開口詢問,道︰「昨夜……如何了?」

延景明滿頭霧水,想了半天,也只能說︰「昨夜……呃……太子教窩念詩。」

延春一想,嗯,沒錯,中原人大多都文縐縐的,說是喜歡風雅,新婚之夜,念詩是情調,很正常。

延春不由又問︰「念了什麼?」

延景明拼命回憶。

他睡了一覺,昨夜溫慎之說的話他便有些記不太清了,他皺眉沉思許久,勉強憋出一句話,道︰「和……和金瓜有關。」

延春又一想,溫慎之念的詩若和金瓜有關,那就無外乎是兩種情況。

要不溫慎之對西羯的禮物十分滿意,便是溫慎之不喜歡那金瓜。

此事事關弟弟婚後幸福,他當然要關心!

延春繼續追問,道︰「他說了什麼?」

延景明︰「嗯……」

延春︰「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延景明︰「嗯……」

延春︰「你不必多想,復述一遍就好!」

延景明︰「……」

「瓜……瓜……」延景明的眉頭越皺越深,全憑印象,終于為難開了口,「瓜瓜,瓜瓜瓜瓜,瓜瓜瓜……嘰里呱啦。」

延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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