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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咱上面有人

大明朝鼎鼎有名的火炮專家、西洋文翻譯學者、兵部員外郎孫元化,竟然在慶陽府的董志 上當村長?

孫傳庭瞬間石化。

在大明學堂成立以前,大明朝幾乎所有的新式火炮、火槍的設計鑄造,主要由徐光啟、孫元化等人主持。

在大明朝,無論是皇帝還是文武大臣,見了他們這種‘國寶級’人才是,哪一個不是禮賢下士、親厚有加?

甚至,就連當年的建奴大汗皇太極,都曾放出話來,若孫元化能去遼東之地,他許諾一個親王,並願將自己的親生女兒下嫁給他……

熟料,就是這樣一個大人物,竟然心甘情願在這里當反賊?

「孫…大人,你在這里,身居何職?」

孫傳庭有些結巴的問道。

「村長啊,對了,在軍中我也有職務,是咱義軍中的軍械官,負責測試新式火器的性能,不是什麼重要職位,關鍵是心里舒坦。」

孫元化笑道︰「孫先生是帶兵打仗之人,是我大明的人才。

所以,茅大先生叮囑過,不必遵循先種田、後當官的規矩,直接升任為村長。」

孫傳庭嘆一口氣,道︰「不過一個練了半年新兵的念書人,哪里是什麼人才!

孫大人……村長過謙了。」

他終于意識到,茅元儀所說的,要幫草包皇帝藏一支秘密大軍,必要時清君側、殺貪官、馬踏豪門世族之事,是真的。

並非茅剃頭信口開河。

讓孫傳庭汗顏的,是他當自己是個人物,在與茅元儀之間的對抗時,免不了有些矯情,一時間有些托大。

結果,與村長孫元化見面後,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上什麼都不是。

充其量,不過是帶兵半年的小小縣令罷了……

「可是,我初來乍到,不會當村長啊……」

孫傳庭苦笑道︰「茅元儀雲里霧里的,話也沒說清楚就把我綁到這里來,說實話,對于如何耕作稼穡,我是真的一竅不通。」

「這個不要緊,」孫元化爽朗的笑道︰「咱上面還有人。

欽天監和大明學堂的人,會推演出大致的農時指導,隨時會傳下各項指令,你負責落實下去就行了。

至于具體的農耕下種,村里那些老農比咱們這些人在行多了,你需要多听少說。

對了,這當村長啊,還有一項難處,那就是說話要硬氣,要佔理,要一碗水端平,要理論水平高。

同時,還要拳腳功夫好。

否則,你會被人打成豬頭。」

孫傳庭︰「……」

這一段時間的經歷,讓他這位讀書人徹底無語了。

這陝甘三府之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地方,咋听著就如此不靠譜呢……

……

一日一夜後,村長孫元化走了。

清水村換了新村長。

孫傳庭。

兩任村長都姓孫,村民們調侃,要不咱清水村改個名兒,干脆就叫孫子村算了。

孫傳庭忍了。

這地方的百姓人不好惹,男人們動手能力較差,但嘴刁的很,基本上人人杠精,一言不合就會讓你噎個半死。

婆姨們動手能力卻比較強。

這一點,孫傳庭深刻的領教過。

所以,他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扛了半袋子‘土特產’,挨家挨戶去‘拜訪’。

這是上任村長孫元化教他的。

听說,這種傳統的來頭還挺大,是茅元儀在草包皇帝那里學來的一招,說什麼‘治國理政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反正就挺玄乎的。

「哎呀,那天把村長您當成奸細給捆綁起來,實在是不好意思,您千萬別見怪喲。」

「村長,家里有婆姨沒?沒有的話給嫂子說一聲,我給你物色一個。」

「對對對,听說鄰村有個秦寡婦,克死三個男人了,要不村長考慮一下?我看你這人丑笨丑笨的,應該是個命硬之人……」

……

好不容易月兌身,回到小庭院時,孫傳庭的一張臉,因為長時間保持微笑,都快僵硬了。

他蹲在水井旁洗臉。

瞅著水面上映照出來的老臉,生了一會兒悶氣。

明明挺帥氣的!

茅剃頭那老小子有什麼好的,怎麼村里人都說人家茅大先生如何如何,你看你們這些男人如何如何,簡直就……

「孫先生回來了?」

正在自怨自艾時,顧亭林、黃梨洲二人推著雞公車回來了。

「孫先生一過來就當村長,實在令人羨慕啊,」黃梨洲一邊洗臉,一邊感慨不已,「咱在江東也算是有點名堂,覺得讀了幾本聖賢書,會寫幾首歪詩,便覺得放眼天下,空無一人。

不曾想,一到這董志 上,咋冒出來的人物,一個比一個令人敬服!」

顧亭林也是感慨不已。

他們二人在江東的讀書人中間,聲名顯赫,本想著尋到茅元儀這里來,怎麼也能混一個‘狗頭軍師’。

最不濟,也該是臥龍雛鳳般的人物。

結果,連個村長都混不上。

「整日躲在書齋里,能有什麼出息?」

「行萬里路,破萬卷書,古人誠不我欺也!」

听著兩個風流才子在一旁自怨自艾,孫傳庭的心情方才漸漸好轉起來。

他都有些奇怪,以他的年齡、閱歷,怎的如一個少年人那般,開始計較起這些有用沒用的來了?

「我這個村長當的莫名其妙,今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向兩位請教呢!」

孫傳庭躬身就是一禮。

黃梨洲、顧亭林二人趕緊還禮,道︰「不敢當。」

三人開始動手做飯。

兩位年輕人輕車熟路、刀法嫻熟的 面、切面,不到一盞茶工夫,一大盆雞絲炒面就出鍋了。

這一點,讓孫傳庭再一次感嘆,他這個曾經的‘榆林鎮都指揮使’,簡直就是一個廢物。

「對了村長,洪老夫人那邊你去過了沒有?」

吃飯時,顧亭林突然問道。

「洪老夫人?」孫傳庭一愣,「哪一家?」

「就是洪承疇老娘的家里啊,」黃梨洲笑道︰「就在村後面的山坡上,最高的那一戶人家。

听人說,她是陝西三邊總督洪承疇的老娘;

當初,因為看不慣兒子的混賬樣子,苦口婆心的說教後,卻絲毫不見悔改,一怒之下,干脆搬來董志 上了。」

「老夫人多好的一個人,都是讓那混賬兒子給氣壞了!」

顧亭林補充一句。

孫傳庭再一次無語了。

此事,在外面傳的有些玄乎,大明官場上多以為飯桌上的談資,孫傳庭一直以為是官場上諷刺挖苦洪承疇的,想不到確有此事。

而且,洪承疇的老娘,就住在這清水村?

「吃過午飯後,我便去拜訪她老人家。」

孫傳庭正色說道︰「如此深明大義的老母,咱們絕對不能讓她老人家吃苦受累啊。」

說著說著,想起自己的老娘。

孫傳庭虎目之中,沁出兩顆清亮亮的淚珠子︰「洪承疇身為陝西三邊總督,怎的如此不濟,難道,他就沒想過要接老夫人回西安府?」

顧亭林、黃梨洲哈哈大笑。

孫傳庭不明覺厲,只好老老實實的問道︰「二位為何發笑啊?」

「不是洪承疇不想接回去,而是他根本就沒本事接啊,」顧亭林哈哈大笑道︰「前後三四次,牛皮吹的震天響,三四萬大軍浩浩蕩蕩開赴過來;

然後,被茅止生一頓捶,屎都快打出來了。

前後幾次,損失兵力超過五萬人。」

孫傳庭默然不語。

他是榆林鎮都指揮使,從軍事指揮權屬上來說,還歸人家陝西三邊總督節制,統一調撥指揮。

當初,洪承疇也曾幾次三番下令,讓他從側翼後方,對延安府、慶陽府發動剿賊行動。

結果,他只是試探著進攻一次,便被打了個屁滾尿流,干脆不再考慮剿賊,而是一心一意以訓練新兵為主……

想不到,自己的頂頭上司,神不知鬼不覺的,被人給打的滿地找牙?

感情是,當初將他孫傳庭打的找不著北的,便是茅剃頭那廝……

……

吃過午飯,孫傳庭心情復雜的向村後的山坡上走去。

恍忽間,他甚至覺得有些荒誕。

十幾天前,他還是榆林鎮都指揮使,人前人後的,被尊稱為‘孫大帥’、‘孫總兵’,再不濟也是一位‘孫大人’。

世事難料。

讓茅剃頭硬生生綁過來後,搖身一變,竟成了反賊窩里的‘孫村長’!

這種蒙在鼓里的感覺,讓他很不爽。

‘下次見了茅剃頭……算了,那廝的拳腳功夫不錯,咱好像還打不過。’

半山坡上,是一個人工挖出來的平台,有三間泥皮茅草屋,用一些木樁圍攏一圈,便是一個小小的庭院。

庭院的柴門邊,有一棵碗口粗細的榆樹,枝繁葉茂,遮出一小片陰涼。

一名老嫗正在庭院晾曬豆子。

一名丫鬟坐在樹蔭下做針線活兒,一針一線,看上去就十分認真。

「請問,這里便是洪老夫人家嗎?」

來到柴門口,孫傳庭拱手抱拳,溫言說道︰「我是清水村新任村長孫傳庭,特來拜訪洪老夫人。」

那丫鬟趕緊站起身,朝著老嫗喊道︰「老夫人,有客來訪。」

老嫗應了一聲,轉頭笑道︰「是買豆干還是買豆腐?」

「如果買豆干,有現貨,豆腐沒有啦,您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來。」

孫傳庭躬身說道︰「不是來買豆干豆腐的,小生孫傳庭,听聞老夫人在此隱居,特來拜訪。」

洪老夫人站起身,揉著腰走過來︰「我一個做豆干、磨豆腐的老太婆,不敢勞駕孫村長啦。

咦,不對。

你不是孫村長啊。」

孫傳庭笑道︰「我是新任村長,也姓孫。」

洪老夫人點點頭,上下打量幾眼孫傳庭,頗有深意的溫言道︰「又是一個有出息的後生,不像我那不爭氣的混賬兒子,當官都當成畜生了。

進來喝口水吧。

丫頭子,去給客人倒一碗清水。」

丫鬟應一聲,進屋去倒水。

「坐吧,孫村長,」洪老夫人指了指樹蔭下的小凳子,「條件簡陋,不過這地方視野開闊,能看到很遠很遠,倒也算是一件美事。」

孫傳庭心頭一驚。

這位洪老夫人,不簡單啊。

幾句簡簡單單的話里,卻飽含深意,普通中不乏豁達之感,不愧是能教養出陝西三邊總督的老娘。

「多謝老夫人。」孫傳庭規規矩矩的躬身施禮,這才落座。

「你應該是剛來的吧?外面情況如何?」洪老夫人突然問道。

「是剛來幾日,外面情況……比較糟心,不知老夫人詢問哪一方面的?」孫傳庭大大方方的說道。

他還就不信,洪承疇的老娘不願呆在西安府里,巴巴的跑到這鄉下地方‘隱居’。

‘估計,這洪老夫人跟我一樣,也是被綁來的吧?’

「外面糟心,那都是向來如此的,也沒什麼大驚小怪,」洪老夫人坐在小凳上,神情有些暗然,「一個讓老百姓吃不飽飯的世道,能好到哪里去。

我就經常教導我兒洪承疇,如果大家都吃不飽飯,不要緊,想辦法大家一起努力,就算是開荒種地,也能慢慢好起來。

可是,如果一部分人吃不飽飯,甚至吃不上飯,動不動出現餓死人的情況;

而另一部分人卻頓頓大魚大肉,那就是咱們這個大明朝,出問題了。

你們這些當官的,就要想辦法平衡一下。

無論如何,總不該讓人活活餓死啊。

憑什麼啊?

這是罪,就連上天都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

我兒不听話,還說什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混賬話,我老太婆覺得,這是不對的……」

孫傳庭端端正正的坐在小凳子上,被洪老夫人‘教訓’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

他終于明白,顧亭林、黃梨洲兩位讀書人,為何一定要他過來拜訪洪老夫人。

這分明就是洗腦……

「對了,還沒請教孫村長尊姓大名?」洪老夫人突然問道。

「晚生孫傳庭。」

「哦,我觀你相貌堂堂,又有幾分書生意氣,就不免多說了幾句,孫村長不要見怪。」洪老夫人滿是歉意的說道︰

「當初,我教訓兒子讀書成才,日日絮叨,結果卻教養出一個沒骨頭的東西,此刻想來,這人吶,學識、見識、才能什麼的,都可以後天培養。

唯有這骨氣,和對百姓人家的憐憫之心,卻是天生的。

你這後生很不錯,比我兒子略強一二分。」

孫傳庭漲紅了臉,連稱不敢。

「好好干吧,爭取將洪承疇那個混賬打趴下,給老身綁來,幫他老娘再磨幾年豆子。」

洪老夫人溫言笑道︰「這人吶,在高位時渾然不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要想讓他回心轉意,唯一的辦法,就是打回原形,讓他將往日的百姓生計,再體味一遍。

如果磨幾年豆子,都不能令他洪承疇清醒過來……

老身,情願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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