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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讀書人的倔強(中杯、求首訂)

在尖銳的剎車片的嘶鳴聲中,和飛濺的火花中,蒸汽輪機火車,終于停了下來。

距離出事地點不足三百米。

因為設計和材料問題,再加上剛好是一段下坡路,這一次緊急停車,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後果。

火車剎車片基本報廢。

長達七八百步的鐵路,在剎車過程中被毀,剛性和韌性都不太好的鐵軌,在巨大的壓力和沖擊力下,被直接搓成了麻花。

火車差點側翻倒地……

徐光啟、宋應星臉色鐵青,默然瞅著前方人群。

「是晉陽書院的念書人。」

徐光啟澀聲說道。

宋應星默默點頭。

扒開鐵路護欄和鐵絲網,沖上鐵路的,果然都是讀書人。

有老有少,儒衫綸巾。

這些念書人神色決然毅然,渾然一副甘為天下先的架勢,讓那些手持火把、腰懸兵刃的護路騎兵,也不敢輕舉妄動。

在兩排火把的照耀下,為首幾名老讀書人負手而立。

清瘦的臉上,盡是讀書人的傲然之氣。

「你們這是要干什麼?沖擊、破壞朝廷鐵路,這可是重罪!」

徐光啟,宋應星沒有下車。

錢謙益也沒有下車。

主管鐵路修築的是大明工程局,楊鶴不得不下車。

他臉色難看,沉聲質問道︰「此路乃朝廷所修築,爾等讀書人沖上來,造成了嚴重後果,真是該死!」

楊鶴掃視一圈,喝令這些不知死活的讀書人離去。

不料,那些讀書人傲然而立,對楊鶴的話根本就不予理睬。

甚至,還有人使勁往地上吐口水,罵道︰「大明不幸,皇帝草包,大臣也是如此不堪,真是有辱斯文!」

楊鶴臉色微沉,喝令道︰「來人,將這些目無法紀、破壞鐵路運輸的狂徒拿下!」

立時,便有幾隊護路兵丁翻身下馬,撲上去拿人。

那些讀書人也不反抗,任憑被兵丁用繩索捆綁起來,串成一長串。

不過,所有讀書人的目光中,滿是鄙夷。

楊鶴有些茫然。

這些讀書人,想干什麼?

早就听說過,山西、直隸一帶的讀書人,在鐵路開始修築時,便議論紛紛,認為修築鐵路會破壞大明龍脈,乃亡國之道。

並有山東某孔姓大儒,做了一篇文章,斥責皇帝朱由檢,臭罵朝中文武百官,聲討閹黨魏忠賢。

總之,此事頗為棘手。

將一眾讀書人押走,楊鶴在原地站了好一陣子,這才登上機車控制室。

「徐大人,宋校長,此事…咳!」

楊鶴搖頭苦笑,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宋應星對朝堂之事不太感興趣,他跳下火車,領著幾名學生檢查受損情況去了。

機車里,只剩下徐光啟、楊鶴二人。

「徐大人,您看此事…該如何處置?」楊鶴澀聲問道。

「該殺。」

徐光啟沉聲說道︰「苦讀聖賢書,卻不知變通,抱著幾個聖人句子死活不松手,還沾沾自喜,真可惜了朝廷的錢糧。」

「也可惜了聖人的金玉良言。」

「此事,我們都不好出面。」

「你先組織民夫搶修受損鐵路,讓宋校長負責搶修火車。」

「我給陛下寫題本,請皇帝定奪。」

讀書人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就是、十分微妙。

他們堵了鐵路,按理來說應該是大罪。

可在兵丁抓捕時,卻又不加絲毫反抗,分明就是料定了,大明朝的律法,根本就拿他們沒辦法!

這不是該殺,又是什麼?

楊鶴應諾一聲,轉身走下機車。

控制室里,就剩下徐光啟一個人,臉色鐵青,眼底的怒火似乎都要噴射而出……

……

次日一大早,草包皇帝朱由檢就接到急報。

他將自己關在乾清宮的暖閣里,悄無聲息的獨處了兩個多時辰。

魏忠賢、王承恩兩名大太監,默默站在厚重的殿門外,根本不敢去打擾皇帝。

朱由檢听到消息時,正在興致勃勃的談論,此次出去坐火車到大同府「兜風」,要不要帶上周皇後和皇嫂張嫣……

結果,看完徐光啟的飛鴿傳書後,草包皇帝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然後。默默走進大殿。

並親手關閉乾清宮大門。

在朱由檢的眼底,兩位大太監看到一抹令人心寒的失望。

和殺機。

那些個所謂的山東大儒、山西學子,太過分了。

……

朱由檢端坐龍榻之上,以手扶額,陷入沉思。

听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動了殺機。

什麼狗屁讀書人!

修一條鐵路,就能破壞大明龍脈?

那連年災荒之下,餓死黎民百千萬,世族豪門口口聲聲說的是聖賢之言,講究的是胸懷天下,動不動泣血上陳,說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朝廷向賑災,向借幾粒糧食,他們就一個個開始哭窮,裝瘋賣傻,恨不得穿一身乞丐服來上朝。

那些人,又該當何罪?

好好的聖賢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是,冷靜下來,思之再三,覺得他這個當皇帝的,不能先亂了方寸。

不就是一些讀書人麼?

朕,不能殺之。

他是大明皇帝,第一敗家子,不是暴君。

而且,既然已經開始造反,這馬踏書院、打斷讀書人脊梁骨的惡名,朕偏偏不背。

因為,他已然斷定,昨夜之事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如果說此事背後,沒有文官清流們和豪門世族的籌謀……

或者,甚至是北蠻、建奴的詭計,打死魏忠賢,他朱由檢都不相信!

那就,好辦了。

想通其中關節,朱由檢反倒心神放松下來,開始仔細思索,該如何妥善解決此事。

悠悠眾口,全憑那幫讀書人的一根筆桿子……

那就,讓茅元儀出手吧。

「來人,傳膳。」

殫精竭慮一早上,朱由檢都餓了。

王承恩還沒反應過來,魏忠賢卻早已連滾帶爬的沖進大殿,連迭聲的說道︰「哎喲,都是那幫天殺的讀書人,讓萬歲爺受氣了!

萬歲爺,您要是覺得心里窩火,就打幾下奴婢,泄泄火吧!」

王承恩︰「……」

大爺的,怪不得人家老魏混的風生水起,這幾句話,我也想說啊!

可是,我咋就沒想著搶先說出口呢?

「好了好了,朕餓了,你個老閹貨不趕緊傳膳,又哭又嚎的,成何體統!」

朱由檢笑罵道。

「奴婢遵旨!」

魏忠賢登時破涕為笑,樂顛顛的邁著小碎步,到尚膳監傳膳去了。

「王承恩,傳朕旨意,讓皇嫂和皇後娘娘收拾一下,過來與朕一塊用膳。

另外,擺駕西苑中海,大家今天都去中海听戲去。

整天宅在宮里頭,人都開始發霉了。」

王承恩聞言,趕緊應諾一聲,樂顛顛的出門去了。

大殿里,只剩下朱由檢一個人。

「來人。」

一聲招呼,大殿某一角落里,悄然出現一道人影,卻是錦衣衛中最為神秘的「暗衛」。

「這份密信,即刻傳給茅元儀。」

草包皇帝捏出一片小小的絲帛,遞給那名暗衛,道︰「另外,傳信給紅娘子,下午朕要去西苑,讓她安排一下。」

「喏!」

那名暗衛接了那片絲帛,低頭後退幾步,猶如一條影子,竟在一眨眼之間,就消失了。

……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還是問題嗎?

肯定是問題。

因為,沒錢啊。

捏著草包皇帝飛鴿傳書過來的一片絲帛,茅元儀陷入沉思。

春天的隴東董志 上,麥苗青青,春日暖陽下,三三兩兩的農夫扛著鋤頭、犁耙、鐵鍬等,絡繹不絕的向自家的田間地頭走去。

遠處,傳來朗朗書聲。

‘耕者有其田,種田不交稅。’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雄于地球,則國雄于地球。’

‘我愛京城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 磷,硫氯氬鉀鈣……’

……

草包皇帝朱由檢,與宋應星捯飭出來的這一套‘新式教材’,簡單實用,朗朗上口,言簡意賅,听上去就十分舒服。

也很受學童們歡迎。

只不過,教授這些新式教材的老師不好找。

早在周人先祖時期,就苦心經營過的隴東董志 上,從來不缺讀書人,可是,當他們一看茅元儀送去的教材,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執教。

哪怕是給雙倍的束脩,也不行。

胡編亂造,有辱斯文。

斯文掃地!

這便是讀書人們的評價。

無奈之下,草包皇帝朱由檢讓宋應星的一批學生,秘密來到延安府、慶陽府和平涼府,成為各地學堂的第一茬老師。

‘砂仁,豬心;’

‘刮骨,療傷。’

朱由檢的‘八字方針’有點像藥方,讓茅元儀心情沉重。

這張藥方,還是他自己給皇帝建議的,如今,真的要開始‘刮骨療傷’時,茅元儀的心情還是頗為復雜的。

馬踏豪門世族,打斷某些讀書人的脊梁骨……

他終于體悟到,當時第一次覲見皇帝時,朱由檢隨口說出的那句‘朕要讓你成為千古罪人’,其分量、足以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如今,他替皇帝造反了。

按照大明律,以及讓那些大明讀書人說來,可不就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麼?

緊接著,他麾下的數萬精兵,又要揮師南下,對這個早已爛透的大明王朝,進行一次徹底的刮骨療傷,在某些讀書人眼里,無異于千古、乃至萬古罪人。

‘果然、還是要成為千古罪人。’

「茅大先生,晚上來我家,嫂子給你 臊子面。」

「董家嫂子,你下面都是董家大哥吃剩的,人家茅大先生不嫌棄啊?」

「滾滾滾,狗嘴里吐出兩顆紅頭蒜,一看就是辣皮尕娃子!」

在田間地頭緩步而行,不少正在田地里耕作的隴東百姓,不斷的給這位文質彬彬的‘茅大先生’點頭致意,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隴東之地,民風淳厚。

由此可見一斑。

茅元儀一路走過,含笑點頭,時不時問一下大家最近的生產、生活方面的困難,並很認真的拿出紙筆記錄下來,儼然一位溫潤如玉的老教書先生。

董志 上的百姓可不知道,這位茅大先生,便是傳說中的那位‘義軍統領茅剃頭’。

「英雄心膽殊,不惜兒女態。

最笑啖名人,含情死後悔。」

站在一處崖畔上,茅元儀極目遠眺,心中默然吟詩一首,心境漸漸平和下來。

千古罪人,便千古罪人吧……

突然,遠處的黃泥官道上,兩騎疾馳,揚起兩股甚為壯觀的黃塵,滾滾而來。

茅元儀取出隨身攜帶的遠視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瞄向那二人二騎。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數下。

「他們怎麼尋到這地方來了?」

茅元儀站著沒動,一直看著那二人二騎疾馳而來。

這二人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襲青衫,,腰懸佩劍,卻又一副儒生打扮,看上去甚為英武矯健,應該是練過一些拳腳功夫的讀書人。

他們老早就看見崖畔上的茅元儀,便干脆放棄黃泥官道,撥轉馬頭向這邊奔過來。

其中一人,還揮舞著手中馬鞭,爽朗長笑︰

「哈哈,止生兄,果然是你在這里!」

茅元儀揮揮手,讓他們沿著一條斜坡催馬上來。

待兩名少年近前,他走上前去,牽住兩匹駿馬的轡頭,笑道︰「二位大才子不在江南讀書,怎麼跑到這邊荒之地了?」

那二人翻身下馬,躬身抱拳,齊聲道︰「見過止生兄!」

「無需多禮,二人遠道而來,先去茅舍吃茶吧。」茅元儀跨上一步,作勢將二位少年‘攙扶’起來。

「不急不急,在江南吃茶,都快把人吃成文弱畜生了,」一名年紀略大些的少年笑道︰「還是你止生兄會挑地方,這董志 還真是名不虛傳吶。

怪不得當初周人先祖經營此地,光是這漫山遍野的麥田,便足以養活一支精銳之師呢!」

另一名少年也環顧四野,贊嘆不已,道︰「書中得來終須淺,早年讀到一本閑書,說八百里秦川,不如董志 的一個邊邊;

當時,小弟還頗為疑惑,覺得古人寫書,多有夸張錯訛之處。

如今看來,還是咱眼窩子淺了!」

茅元儀呵呵笑著,牽了兩位少年的馬匹,邊走邊談,向自己眼前所居住的窯洞走去。

一路上,那些在田間勞作的農夫,紛紛打招呼,與茅元儀頗為熟稔的樣子,讓兩位少年俠客看得心頭火熱。

「止生兄,想不到、你堂堂反賊大帥,竟如此得民心?」年紀略大些的少年笑道。

茅元儀嘿然而笑,道︰「好你個黃梨洲!」

三人哈哈大笑。

不多時,便來到茅元儀所住窯洞。

此處,是一個獨門小院,斜倚著一片山坡,窯洞口用土坯夯築而成,上面生滿了苔蘚。

「這便是隴東窯洞……」

兩位少年在小院落里走走看看,滿臉的好奇之色。

「二位大才子,想吃點什麼?」

茅元儀領著二人進了窯洞,讓其上炕坐下,這才笑道︰「西北之地,百姓清貧如洗,但此地面食極具特色,在江南之地,可是不容易品嘗得到。

要不,咥幾碗臊子面?」

「好!」兩位少年異口同聲的說道。

「那就先坐下喝口茶,我去做飯。」茅元儀說著話,給二人填了茶水,轉身到另一孔窯洞里去做飯。

兩位少年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名鼎鼎的大明講武堂校長、坐擁數萬精兵的‘大反賊’茅元儀,住在簡陋窯洞里也就算了。

竟然、還自己做飯?

「亭林,看樣子,咱們這一次是來對了。」年紀略大些的少年笑道︰「我黃宗羲也算是能將就、會講究之人,比起咱這位止生兄來說,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哈哈哈哈。」

原來,這二人都是江南一帶最為著名的大才子,年紀略長者,為浙江余姚人黃宗羲、黃梨洲。

年紀略小者,為江蘇昆山人氏顧炎武、顧亭林。

他們家學淵源,與年長十余歲的茅元儀素來交好,常有書信往來。

數月前,突然就沒有了茅元儀的書信。

他們原本要去京師拜訪茅元儀,卻被友人告知,自從上次‘皇室宗親倒賣火器案’爆發後,茅元儀牽連其中,從此不知音訊。

二人在京師也有不少親友,便開始使錢打點,四處托關系打听茅元儀的案情。

後來,遭遇一位名叫‘朱腳’的清貴公子,在西苑的一艘畫舫之上,給他們指點一條‘迷津’——

西北一支義軍首領,用兵如神,將陝西三邊總督洪承疇打的屁滾尿流,連其老母親,都被那位義軍首領接到董志 上……

二人猜測,那位‘義軍首領’,可能便是茅元儀。

于是,這才日夜兼程,前來董志 。

「想不到,朝廷薄情寡義至此!」

沉默半晌,黃梨洲嘆一口氣,道︰「亭林,你回江南去吧,我想留在這董志 上,幫止生兄出謀劃策……」

「梨洲兄這是什麼話!」

顧亭林哈哈大笑,霍然站起身來,正色道︰「能與止生兄這樣的人物共患難,就算是被人斥為反賊,又有何妨?

你梨洲兄能留下來,我顧亭林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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