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和雲摘下道肢跟隨李畫鴦前往備茶室附近的某茶樓，時隔許久再次見到了徐芝壽。
徐芝壽是金丹圓滿，但摘下道肢的和雲就是普普通通的仙宗弟子，身份清白出身干淨，再無有任何特殊，除了魂海內的身外魂身，但魂身可以用降冥機緣解釋。
「畫鴦峰弟子拜見師伯。」
和雲極有禮數，在登上茶樓走到徐芝壽近前後，立刻以身份弟子微微躬身行禮。
這位徐師伯有恩與他，不僅是出入異象時的安全庇護，還有練氣時的丹藥等物品，有此禮數也是應該。
本是遵守禮法的一幕，落在李畫鴦眼里，卻有了不同的含義。
如果換個弟子，那她可能會很滿意，徐芝壽也會客套著夸獎兩句，說他們畫鴦峰的弟子有禮數。
但問題是。
和雲從未對她行過禮，師尊這兩字也基本沒叫過幾聲。
她自己倒是沒什麼看法，畢竟她什麼都不記得，這幾天相處下來，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出去之後就未必了。
李畫鴦面無表情看著和雲的行禮姿勢，一雙清眸里沒什麼情緒波動，但卻將這個姿勢的每一個細節都深深記下，只等出去之後再說。
她用不上。
但真身有可能用上。
事實上類似這種事情最近她經常記錄，比如和雲的種種手段……
「坐吧，李師妹，你們畫鴦峰的和雲，這次立下不小功勞。」
徐芝壽淺笑開口。
「嗯。」
李畫鴦看著和雲坐下，自己也坐在和雲身旁，不輕不重地應和。
「此前李師妹對我道，聖宗首領正是你的婚妻喬香嫵……」
徐芝壽仔細看著和雲，卻沒有用神念探查分毫，而是直入正題，詢問了幾個較為關鍵的問題。
和雲一一作答。
此刻有李畫鴦在身旁，他可以暢所欲言，想如何回答就如何回答，不管他編出什麼花來，李畫鴦都會點頭，給他提供最有力的證明。
這是一個交易。
他幫李畫鴦報仇。
李畫鴦就幫他作證。
這樣的師徒關系深得和雲之心，只可惜未必能保持到異象外。
第一個問題是聖宗首領。
此事在李畫鴦的證明下，沒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解釋，成功讓徐芝壽相信喬家二女才是真正的聖宗首領，和雲只是個吃軟飯的。
此地沒有仙宗的內門弟子，這個消息不可能傳出去，只有這些金丹師伯能知曉此事，不會毀掉聲譽。
听到這個回答。
徐芝壽輕嘆一聲。
他金丹圓滿的修為，幾乎可以預料到，等這個弟子出去，很可能會遭到鎮冥宗等各魔宗的打擊。
不僅是和金丹魔修成婚，還因為他已經掌握了部分降冥機緣。
和雲送仙宗弟子離開異象等事應當獎勵，但切不可外傳，不可暴露身份，以免仙宗弟子遭到報復。
徐芝壽在思考這些時，和雲也在思量後續的變化。
在聖宗的其他魔修眼中，他們不知道聖宗首領的身份，但也知道聖宗首領與喬家二女的關系。
在他們的視角里，應該是聖宗首領使用手段強佔了喬家二女。
這正好與徐芝壽所知道的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听起來就離譜至極，像是魔修在互潑髒水。
如果這風聲從魔宗那邊吹出來，到仙宗這邊的耳朵里，說有神秘人在異象內侵佔了鎮冥宗的金丹女修，在徐芝壽這邊也能對上，但他不可能相信魔修的瘋言瘋語。
喬家二女知道詳情，但她們終究是說不出來的，不能解釋也不能自證清白，除非她想止步金丹。
李畫鴦也知道，和雲堵不住她的嘴，但她應該也不會多言。
此事處理到這個地步就夠了，細枝末節上可能有些問題，但不重要，這里畢竟是仙宗，和魔宗不同，不可能把門下弟子給出賣。
徐芝壽打算將聖宗弟子一網打盡，上次他們沒等到‘聖宗首領’，所以金丹期的城主沒有完全動手，否則聖宗在上次大宴時就完了。
現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他們知道了聖宗首領身份，那就沒必要再等了，可以開始動手了。
據徐芝壽所言。
在整個第一層異象內，千湖郡城城主是最強的，他足有金丹後期修為，還掌握整個地下大陣。
徐芝壽不認識他，他並非外界修士，他極有可能是真正的‘原住民’，是整個第一層異象的最關鍵的人。
上次大宴時，聖宗南北兩派的頭目，的確對地下大陣動了手，這異象會越來越危險。
和雲追問原因。
徐芝壽給出了他的看法。
降冥的確不會落在第一層異象，不會落在千湖郡城的城南，但異象有可能會把他們趕進深層異象……
比如大陣瀕臨失效，金丹後期的城主，很可能會帶全城百姓走向北方，前往玄天仙宗尋求庇護。
雖然異象分層如此明顯，破綻幾乎擺在明面上，這個金丹城主也早早看出異樣，多次派右衛往北探路，甚至第三層異象也去過。
但他不會在乎。
徐芝壽認為，這個金丹城主是一縷執念所化，他就是古早以前，親身經歷過降冥的千湖郡城城主。
他當時未曾護下全城百姓，一縷執念永存千湖郡城，污邪覆蓋，異象再生後，他再次擔負拯救全城百姓的使命，這次他會不擇手段。
故此他嚴格禁制任何一個百姓出城，讓全城百姓修煉，也有可能會帶全城百姓往北去尋找庇護。
這些百姓可去。
他們這些人卻不能去。
因為那所謂的玄天仙宗，很可能是在深淵的里面……
總之仙宗的人要盡快離開異象，魔宗修士能殺多少殺多少，然後在外面布守，出來一個殺一個。
這次徐芝壽找和雲與李畫鴦，就是為了此事，他們這對師徒，一個是聖宗首領的夫君，一個是聖宗中派的頭目……
他們在聖宗的地位極高，有他們師徒配合，這次收網會極其順利。
李畫鴦沒什麼反應，她此刻只想報復歸一峰主，降冥機緣倒也不必強求。
因為她的親傳弟子已經有了，出去之後要一份看看，滿足一下好奇心就好，她又不可能改修魂道，也就只是看看而已。
于是和雲提供了一部分聖宗弟子的名單，並說會盡快收集剩下的，在近期交給徐芝壽。
半個時辰後。
李畫鴦與和雲走出茶樓。
和雲請李畫鴦再幫個忙，讓她以中派頭目的身份，告知南北兩派頭目，就說她決定在今晚‘挾持’喬家二女前往第二層異象，約見聖宗首領，逼他交出降冥機緣。
南北兩派應該還不知李畫鴦的真實身份，李畫鴦近幾年才成金丹，仙宗魔宗又沒甚往來，他們未必能想到，中派頭目會是仙宗修士。
他們可能會做些準備，也會提防李畫鴦，但還是答應此事，還決定提前進入第二層異象做好安排。
……
當天晚上。
和雲接合道肢再入第二層異象，剛剛走過三徑河，就感知到了絳霜在附近等待。
一道隱約可見的紅影從遠處而來，若非和雲能感知她的位置，恐怕她到了近前也不知道。
金丹的確太強。
如果她想噬主，和雲估計完全無法反抗，只能任由她施為。
紅影在和雲面前凝實，化作一個面容姣好的紅裙女子，對著和雲躬身行禮，引得那發簪上的玉珠搖晃︰
「主人。」
「可有築基進來？」
和雲隨意走進一處殘破院落，站在石桌前詢問。
絳霜仿佛一個侍女般跟在和雲身後，又在和雲站定後，給和雲擦擦那石凳，然後站在和雲側旁道︰
「只有三個，已經確定位置，凝雪他們在跟著呢。」
「好。」
和雲看了絳霜一眼，讓一個金丹如此柔順听話，宛如侍女般伺候自己，感覺其實很奇怪。
而且這侍女還是個女鬼，是個可以觸踫的，身姿曼妙的，非常听話的清白女鬼，這就更加奇怪了……
「我們過去看看。」
和雲從儲物袋取出黑袍，在絳霜伺候中穿上，打算看情況決定是否動手。
三個是不夠的，但若是今晚湊不夠，就還得在大婚上開刀，這也太不吉利。
「主人，這是大家抓來的練氣魂體，主人現在要嗎？」
絳霜伸出白女敕玉手，探入自己大紅錦裙的袖口，從里面抓出了一個變成球體的練氣魂體，然後輕輕遞給和雲，讓和雲先看看。
「抓了多少個？」
和雲心念一動，身外魂身忽然從魂海涌出，化作一個丈高的魂體，三頭三臂，籠罩在和雲身上。
「一千四百多個。」
絳霜再次伸手進入袖口，然後一把抓出七八個魂球，她的袖口像是個無底洞，和雲要多少有多少。
「……」
和雲看了她的袖口一眼，哪怕她的手臂再縴細，袖口再寬大，也不應該能塞得下這一千多個魂體才對。
「抓得挺快。」
和雲沒問原理。
他好歹是個主人，雖然修為的確比魂奴低得多，但這種顯露無知的問題，還是少問比較好。
「嗯，妾身金丹修為，抓這樣的練氣魂體，速度還是很快的，若不是時間短暫，妾身還能抓很多。」
絳霜露出淺淺微笑。
「走吧。」
和雲朝前而去，罩在他身上的身外魂身則接過魂球當場吃下。
它吃一個。
絳霜就拿一個舉起。
就像是侍女在喂主人吃食般，身外魂身一路吃著往東而去。
他們二人太過肆無忌憚，仿佛這第二層異象是他們家似得，沿著河流風景漫步前行，四處打量張望，許久後才抵達目的地。
此地在三徑河下游，就在三徑河邊上，只需一步就可返回第一次異象，可見他們也是漲了教訓。
凝雪從遠處而來。
她總是清清秀秀的，臉是清秀小巧，長發扎個馬尾，穿件女鬼才會穿的白色連衣裙，走路也非常輕盈，像是個鄰家小姑娘似得。
果然是自家的鬼。
和雲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清秀可愛，從沒害怕過她，現在更是看著順眼，覺得她和絳霜都很親近。
「主人。」
「凝雪來了。」
凝雪笑盈盈地過來。
自從和雲給了魂燈，她就再也不捧著頭顱，而是把頭顱安回去，認認真真捧著魂燈，寶貝得不得了。
結合之前她把自己的魂源給了絳霜，她可能是誤會了和雲的意思，以為和雲把魂燈賜給了她。
不過也沒關系。
她想要就給她吧，這本來就是她撿來的，也不妨礙和雲使用。
「他們三個分散在三個地方，我們要動手嗎？」
絳霜開口詢問。
「不必，時間還早，再等等吧，怎麼也得有六七個才行。」
和雲遠遠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那幾個魂修在折騰什麼，干脆在這院子里坐下，一邊讓身外魂身自己修補身體，另外一邊卻再次施展九幽再生法，再煉第二尊身外魂身。
這次不需要三個頭。
三個頭是再生道版本的身外魂身，一個頭才是正常的身外魂身。
這次他打算煉一尊能和喬家二女那種一樣，常年在外的魂身，或許將來能派上用場。
……
一個半時辰後。
和雲睜開眼楮。
又一尊丈高的魂身靜靜站在和雲面前，肌肉紋理細膩，面容與和雲完全一致，發絲都已經有了雛形。
雖然還未煉完，但這尊身外魂身質量比上尊要好，這次是一千四百個魂體，每一個都是練氣後期。
「幾個築基了？」
和雲看向身旁詢問，此刻距離李畫鴦定下的時間已經不遠，該來的應該都已經來了。
「主人，已經來了十七個築基，還有一個感覺很奇怪的金丹魂體。」
絳霜立刻回答，她從始至終都站在和雲身旁。
「有這麼多？」
和雲也是一驚。
看來這聖宗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不少，上次聖宗大宴時，這些人可能來都沒來。
若不是李畫鴦起頭要‘造反’，還事關降冥機緣，這些人還真未必會現身。
「那金丹魂體如何古怪？」和雲連忙追問道。
「那個魂體和他有些相似，不像是正常的修士真魂。」
絳霜指著和雲的魂身道。
和雲微微點頭，那應該是鎮冥宗的手段，然後看著絳霜問道︰
「你可有把握應對此魂？」
「主人，妾身剛入金丹，還沒有習慣這樣的身體，若是如實說是沒有的，但妾身願意試試，而且二十素手也回來了，她一定有。」
絳霜轉頭看向身後。
和雲跟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二十只女子素手，相互纏繞團成一個圓環，懸浮在半空，細膩白女敕的皮膚在月下白得晃眼，看起來頗為詭異。
「此話怎講？」
和雲改為傳聲詢問。
這二十素手從頭到尾都是這個模樣，這麼多魂奴就屬她最詭異嚇人，也從來都不說話，可能因為她沒長嘴的緣故，也可能是她不願說話。
「凝雪之前和我說，她是北邊來的魂，城牆外的金丹魂體看到她都害怕，之前有好幾個金丹魂體覬覦主人身體，都是她嚇走的。」
絳霜也傳聲回答。
「還有此事？凝雪呢？」
和雲心中一驚，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還以為他沒在這層異象遇到過金丹魂體，結果居然是這樣。
「凝雪在這里。」
隨著和雲召喚，凝雪立刻從遠處飄來，她很喜歡她的名字，自從知道自己叫凝雪，就直接以凝雪自稱。
和雲詳細詢問她。
得到的答案卻是。
二十素手真的是北邊來的魂，地下裂縫就在北邊，和雲第一次從裂縫鑽出來的時候，凝雪親眼看著二十素手從北邊過來，獨佔了和雲的道肢左臂，沒人敢和她搶。
本來城里有幾個金丹魂體的，當時也都趕來，但見到二十素手後，就都跑了，連城也不敢進了。
「北方……」
和雲看著二十素手。
她的來歷似乎不簡單，可能是第三層異象來的，但她的的確確是自己的魂奴，和雲可以直接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