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號開始了潛沉……
在漫長歲月之中，阿弗一直都讓其處于「隨波逐流」的狀態，但由于初始號船身體型太大，導致它在成百上千年的冰海沖刷中，都沒怎麼挪動過位置。
此刻，大家伙潛入萬丈深海之中。
這也就有了殷灼梅里茲墜落之後所看到的畫面。
消失了……
其實初始號露出海面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現在徹底沉潛入海，在嚴密的防御陣紋環繞之下，那些幸存者除非「找死」，入海尋找，否則便不會再看見那所謂的。
而且這一次的沉潛，也不再是定點下沉這麼簡單。
顧慎先前說的五位「領袖」，著實嚇到了阿弗。
他害怕主人留下來的唯一遺產被破壞，于是在沉潛之後就啟動了備用能源，接下來初始號會在冰海的底部貼地緩緩航行，至于未來去到哪里都不重要了，因為阿弗會避免這種事情的再度出現，即便有超凡者深入海域，也不會覺察到初始號的存在。
「好了，你現在可以放心觸踫‘愛之主’留下的夢境了。」
待到諸事平定。
那個小小的正方體機器人重新飛回顧慎面前。
不用阿弗提醒。
初始號沉潛的時候，顧慎就已經在做準備了。
他重新調整呼吸。
坐于青銅大殿王座正中的那具骸骨，近千年過去，依舊散發著強大的威嚴。
即便站在金色幻夢的邊緣，依舊能感到一陣陣壓力。
「事先說好，我可不確保成功。」
「我不介意多等一會兒，如果你不行，還有小滿姑娘……」
阿弗頓了一頓，善解人意地補充了一句︰「安全第一，你量力而行。」
說完之後，它便飛離開來，拽著顧小滿向後退了兩步。
一人一機器，給顧慎讓足了空間。
顧慎深吸一口氣，走入幻夢之中。
……
……
金光籠罩的邊緣之處，雖然看似光芒淺澹，但顧慎踏出一步，身形瞬間就被吞沒。
「熄滅這麼多年的火種，也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麼？」
顧慎眯起眼楮。
他回頭望去。
青銅大殿，顧小滿，以及阿弗，都已經不見蹤影。
僅僅觸踫最外沿，就被拉入夢境之中，「愛之主」的力量著實有些可怕。
顧慎調整許久的心湖，立刻開始沸亂。
他盤膝而坐，運轉四季呼吸，來對抗這金色幻夢的干擾——
春，冬，秋。
逆向修行的三卷呼吸法，此刻一一展開。
顧慎頭頂浮現出一株簌懸木，他原本想要引召「冥火」，但遺憾的是，「冥火」在這場合並沒有發揮出如顧慎預想中的奇效。
或許是因為權柄之力太小。
那縷漆黑火焰，在金色幻夢之中剛剛引召而出，就立刻被熄滅。
「冥王權柄也忒不好使了……」
顧慎咬了咬牙，他迅速穩定情緒，自己如今接觸的只是金色幻夢的最外層。
即便要面臨神座遺留的威壓。
也是最弱的。
這近千年時間過去，自己難道連一縷都扛不過去？
他不信！
「轟隆隆——」
幻夢之中有烈風翻涌，裹挾著青銅的銹氣吹拂而來，顧慎的精神力高度集中，他身上的源質開始快速消耗。
他知道，這是在與幻夢做對抗。
顧慎死死盯著金色幻夢的盡頭，觸踫愛之主遺留的「夢幻」，就是為了一窺當年真相！
烈風之中，王座上的枯骨仿佛活了，那干枯的骸骨被金色華彩填補。
神力流淌，肌骨充盈，血肉飽滿。
只不過被層層金紗遮掩，顧慎看不真切……
「我倒要看看，這場幻夢里有什麼秘密！」
顧慎咬緊牙關，向著青銅大殿的王座邁步，精神海的壓力瞬間增大，簌懸木垂落萬千柳葉將他包裹，他硬生生扛著金色幻夢的火種余威前進。
只見那金紗籠罩之中，一道曼妙身影，被長劍貫穿。
什麼肌骨，什麼血肉。
在熄火之劍的灌頂之下，都只是虛無，枯骨天靈蓋最中央的那一線，即便在幻夢之中依舊無法修復，中軸一線依舊是慘白風化的骨骼，以至于四周填補的血肉，反而看上去異常詭異，幸好有金紗遮掩，否則這倒是一副無比驚悚的畫面。
「來者……還請止步。」
一道輕盈空靈的聲音，在幻夢之中響起。
顧慎瞪大雙眼。
他不相信，遙隔這麼多年，愛之主還有意識殘留。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此刻幻夢之中的聲音，他更願意是自己心湖的幻想，又或者是當年愛之主彌留之際，所留下的固定話語。
不管如何。
這空靈之音一出，顧慎立刻止步。
他是想一探究竟，可他更清楚，這場幻夢的威壓之甚，以自己如今實力，遠沒到隨意造次的階段。
這「止步」二字，語氣柔和，對方應該算是好言相勸。
若自己執意前行，恐怕會被直接擊飛。
「前輩……」
顧慎硬著頭皮開口，他想知道這究竟是自己心湖之音，還是幻夢中早就存在的留言，于是此刻出言試探。
幻夢之中的金色之主，並沒有回應顧慎，而是自顧自問道。
「今夕是何年？」
「應是新歷647年。」顧慎想了片刻，不太熟練地回答。
畢竟自己被關在冰海下面接近六年。
「……應是？」
愛之主的這一句話，讓顧慎始料未及。
對方根據自己的話語，實時提出了反問。
他怔怔看著那王座之上的金色身影，在無數烈風的繚繞之下，這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這絕非幻夢中留下的囈語。
那麼……只有可能是自己心湖給出的回應。
愛之主的火種已經熄滅了，總不能是千年之前的愛之主本尊吧？
顧慎很快鎮定回來，他意識到了一個更重要的細節。
自己回答時間之後，愛之主竟然對「應是」這兩個字感到了好奇，而沒有問自己「新歷」是什麼。
「……我不記時間。」
顧慎沒有過多解釋，簡單一筆帶過︰「所以對于外面的具體日子，記得不是很清楚。」
「呵……」
金色王座上的身影輕輕笑了笑。
雖然風聲凜冽，威壓磅礡，但她的聲音卻相當溫柔︰「像你這樣的人……很少。」
顧慎揉著眉心。
愛之主的每一句話的信息量都很大。
而未讓他過多思考。
「所以……」
愛之主一字一頓地問道︰「你也是來拔劍的麼？」
也字一出。
顧慎不再回答了。
他認真凝視著那尊枯骨。
王座上的枯骨被金紗包裹，它的體態端莊又典雅，只可惜天靈被貫穿，哪怕身處幻夢，也有那麼一些血腥驚悚的意味。
許久之後，顧慎搖了搖頭，揖了一禮︰「抱歉，前輩……打擾了。」
他向後退去。
愛之主並沒有為難。
這場金色幻夢並沒有出現絲毫阻力。
顧慎就這麼一步一步，走出金紗拂動的範圍，威壓漸小，風聲漸熄，最後他徹底退出這場幻夢，回到青銅大殿之中。
「顧慎哥，怎麼樣？！」
顧小滿很緊張地湊了過來。
顧慎的目光還死死凝視著王座上的枯骨，離開幻夢之後，那枯骨便不再活動，血肉也隨之消散……
現實與夢境被顛倒的滋味，很不好受。
即便他如今的精神已經足夠強大，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消化這完美無缺的顛倒感。
數分鐘後，顧慎長長吐出一口氣。
現在他已經能夠分辨現實世界和虛幻夢境了。
「無礙……我沒受傷。」
他先是安撫擔心自己的顧小滿，而後望向另外一邊的阿弗。
小機器人在空中眨巴眼楮︰「顧慎，你看到了什麼？」
「……」
顧慎沒有回答阿弗。
他只是直視著阿弗的雙眼。
雖然這家伙沒有雙眼，但長久的目光對視之後，小正方體下意識挪動了一下軀殼，放在人類身上，害怕對視，就是心虛的體現。
「……顧慎哥？」
顧小滿感到氣氛有些凝固，她有些不安，下意識拉了拉顧慎衣角。
顧慎伸手拍了拍小家伙腦袋。
他拋出了那個問過一次的老問題︰「阿弗……有一個問題，我想再問一遍，這麼多年，初始號只有你一個人麼？」
「如果你把我看做‘人’的話……」
阿弗的回答和先前一模一樣。
但這一次，顧慎將其打斷。
「我換一個問法。」
顧慎道︰「這些年來，除了我和顧小滿，有沒有其他人踏入過初始號，並且進入到這座青銅大殿？」
「……」
阿弗沉默了。
「你知道麼，AI是一個趨近完美的造物，但越是完美的東西，越在不被人留意的地方存在瑕疵。」顧慎認真提醒道︰「你誕生的太早了，還沒有學會說謊，殊不知……有些時候，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我來替你回答吧。有人已經來過這座青銅大殿了。」
顧慎轉身望向那金色幻夢。
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在‘愛之主’的夢境中看到了什麼，你必須告訴我，那人是誰？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你是不是也給了他‘初始號’的進出權限？」
再一次，漫長的沉默。
「抱歉，顧慎先生。我無意與你為敵。」
阿弗聲音低沉，但十分嚴肅︰「由于主人的設置，我無法說謊，因此無法隱瞞一些真相……但我對于這真相的另外一部分，堅定地選擇沉默。因為我答應過他要保密，我不能違背諾言。」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如今初始號已經選擇沉潛，距離下一次來客遙遙無期，可以說可能性接近于零。」
顧慎冷冷問道︰「你選擇保密，導致再一次錯失了解幻夢內容的機會，也沒關系？」
阿弗的回答依舊。
「……沒關系。」
「好吧。」
顧慎忽然換上了一副笑臉，他拍了拍小正方體的腦袋，笑眯眯道︰「看來你上次就被拒絕了，還挺倒霉。」
阿弗︰「？？？」
它呆呆懸在空中，意識到自己又中了顧慎語言上的圈套。
再一次錯失了解幻夢的內容。
再一次。
就意味著……它一直不知道幻夢是什麼。
「別太緊張，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程序底層邏輯是什麼樣子的。」顧慎笑了笑，然後忽然問道︰「說起來上位訪客的事情，只要你不主動告訴我，就不算泄密，對不對？」
「……」
阿弗警惕地向後飛了一截距離。
這次來到初始號的人類，要論狡猾程度，絲毫不輸上一位。
「姓顧的，別想從我口中套話！」
阿弗看著步步緊逼的顧慎，聲音憤怒。
「澹定，澹定……」
顧慎緩緩靠前，把阿弗腦袋擰正，強迫對視︰「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如果不回答我就當‘是’了……」
「！！」
阿弗的童孔里紅光閃爍頻率極高，這說明他很緊張。
顧慎微笑道︰「上一個來到初始號的那個人，他的名字……是不是叫艾倫圖靈？」
……
……
（三更完畢，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