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635章 另闢蹊徑

張延齡嘆了口氣道︰「皇上,臣也覺得自己是在開玩笑。若是這麼做的話,確實會鬧得沸反盈天。不知多少人要跳腳罵娘以頭搶地,甚至要拼命了。」

朱厚照皺眉道︰「你既知道,還要說這樣的話,莫不是消遣朕麼?」

張延齡正色道︰「皇上,臣當然不是消遣你,臣只是想讓皇上明白。我大明現如今的處境該有多窘迫。一方面,我們需要增加財稅彌補虧空。想要在土地上想辦法摳出錢糧來。但另一方面,咱們卻又只能治標不治本,隔靴搔癢,無法從根子上解決問題。」

朱厚照皺眉不語。

張延齡沉聲道︰「臣雖對我大明財稅知之甚少,但有些事臣還是知道的。臣曾听人說過一些數字,臣听了感覺觸目驚心。我大明立國之初,整個大明可耕種的田畝約莫九百萬頃。自耕農戶有一千六百萬之巨。也就是說,那時候,基本上我大明每戶百姓都能有五六十畝地可耕種,養家糊口,繳稅納糧卻是足夠了的。可是如今,我大明朝立國已百余年,開墾田畝也一定不少,如今我大明朝的可耕之田應該遠遠超過九百萬頃了吧。但其實不然。臣听說,我大明如今可耕之田不足五百萬頃。百年而下,我大明的可耕之田不增反減,數量縮水一半,這是何道理?」

朱厚照呆呆的看著張延齡道︰「你是說,消失的一半田畝都被兼並了是麼?」

張延齡緩緩點頭道︰「臣不敢說全部被侵佔兼並,但起碼也有一半,兩百萬頃是肯定有的。臣也不說假話,臣受先皇恩惠,賜予的西山莊園便有一千頃。我兄長壽寧侯有一千六百頃。後來我們還從周家手中奪了寶坻四百頃良田。光是我張家兄弟,便有三千傾莊田了。這些雖然都是先皇賞賜的,但是無一不是從百姓手中得來的。」

朱厚照苦笑道︰「舅舅,你該不會認為,父皇賞賜你和大舅舅田產,反而是件壞事吧。」

張延齡嘆道︰「臣豈會那麼矯情?臣只是打個比方。似臣這等勛戚之家,所擁有的田產其實在王公勛貴乃至朝臣貴族之中還只能算是中等。各地藩王,動輒有萬頃莊園,國公侯爺之家千頃萬頃的也比比皆是。各地官員,邊鎮將領,內廷內侍們,但有些能力,誰不是家中有成千上萬畝的良田莊園。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那消失的幾百萬畝耕地,並非消失了,而是到了王公勛戚官員太監們的手里罷了。」

朱厚照道︰「你跟朕說這些有什麼用?朕難道不知道這些情形麼?父皇在位的時候,封賞土地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否則為何人人說我父皇好話,父皇是真真正正的給他們好處呢。可是朕即位了,現在難道一個個叫你們交回來?那朕豈非成了大惡人?豈非要被所有人恨之入骨?朕若叫你交出所有的田產莊園,你會願意?」

張延齡想了想道︰「臣不願意。」

朱厚照冷笑道︰「舅舅自己都不願意,還說什麼?」

張延齡道︰「臣不願意,是因為臣已經決意將我莊園的田產分給我的佃戶們。臣已經這麼做了,臣手中所擁有的最終只剩些荒山草坡這些無用之地而已,交出去也沒什麼用。再說,那上面還建了些房舍,也算是臣的私產了。」

朱厚照訝異道︰「你當真這麼做了?」

張延齡道︰「一切有據可查。皇上可命人查一查我莊園的納征錢糧數目便知道了。臣早已按照莊園自耕農的繳納稅賦上繳了。田契也都在百姓手中。臣只是沒有公開此事,也不許百姓們公開罷了。因為臣要保護這些佃戶。他們名義上是我莊園的佃戶,他們的土地名義上還在臣的名下,便沒有人敢從他們手中搶奪。這是臣的私心。因為臣知道,有些人為了兼並百姓土地,會多麼如狼似虎,多麼的卑鄙凶狠。」

朱厚照真正的震驚了,他萬萬沒想到張延齡居然暗地里會這麼做。當真顛覆了他的認知。他知道張延齡不可能在自己面前撒謊,這種事一查便知,他撒謊也是瞞不過去的。

「舅舅為何這麼做?朕有些不明白。莫非舅舅想要以身作則,想要讓其他人效仿麼?」朱厚照道。

張延齡搖頭道︰「臣若是想出那風頭,早就大肆宣揚了。這件事除了我莊園中的佃戶們之外,只有今日皇上知曉了。臣也不希望皇上說出去,那樣的話,臣豈非成了另類,要被所有人都排擠仇恨了。」

朱厚照道︰「可是你究竟為何這麼做呢?舅舅不愛田產財物?」

張延齡笑道︰「皇上說笑了,世上哪有不愛財的。臣闔府上下數十口人要養活,府中開銷甚大。臣也是吃不得苦的,粗茶淡飯我也咽不下。衣食住行雖不能說奢華,但也不想丟了皇親侯爺面子。哪有不愛財的道理?」

朱厚照道︰「那你為何這麼做?你將田畝給了你的佃農,他們不交給你租子了,你吃什麼喝什麼?靠著朝廷那點俸祿怕是遠遠不夠。」

張延齡道︰「皇上大可放心,臣既然這麼做。自然是找到了生財的來路。否則臣豈敢這麼干?一家大小去喝西北風麼?皇上當有所耳聞,臣開了家醫館,研制了幾種新藥,銷售很好,收入頗豐。臣既然有了其他的來路,自然無需從那些佃戶身上去榨油水。另外,臣這麼做也是以自己微薄之力,給朝廷貢獻一些錢糧財政。雖然不多,每年只有萬余兩銀子。但是也算是臣從實際行動給皇上減輕負擔。」

朱厚照怔怔的看著張延齡片刻,忽然拱手道︰「舅舅高風亮節,對朝廷一片忠心,朕甚為驚訝,感動不已。當今朝野官員勛戚無不逐利的情形下,舅舅能做出這種舉動,當真是一股清流了。請受朕一拜。」

張延齡忙道︰「皇上切莫如此,折煞臣了。今日若非皇上談及朝廷財稅之事,這件事臣是絕對不會說的。臣無意以此邀功,更沒有想得到皇上的贊許。」

朱厚照點頭道︰「朕明白。但舅舅能夠這麼做,朕還是甚為感動的。倘若人人都能像舅舅這般為朝廷著想,那朕還愁什麼?若是王公勛戚各級官員都能將土地還給百姓耕種,那麼朝廷錢糧必會充盈。可惜啊,怕是沒人肯和舅舅一樣這麼做。」

張延齡微笑道︰「皇上,這也不能歸咎于他們。說到底,還是這麼多年來朝廷沒有約束此事,反而縱容兼並之風盛行。縱容了一些人大肆屯兵土地。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決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他們像臣一樣這麼做,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對勛臣王公們也不能苛責太甚,要求太高。」

「是啊,之前朕下旨征收莊園田畝稅,他們已經不高興了,但還是交了銀子,已經很不錯了。朕確實不能逼他們這麼做。」朱厚照道。

張延齡輕聲道︰「那莊園田畝稅皇上還不如不征的好。皇上以為這筆銀子是從他們口袋里掏出來的麼?還不是佃農們倒霉。」

「此話怎講?」朱厚照道。

張延齡道︰「很簡單,這筆銀子的支出會全部攤派到百姓頭上。莊園主們是不會掏一兩銀子的。無非加重租金,讓百姓們出銀子罷了。這麼做的後果便是讓本已經不堪重負貧困交加的百姓們雪上加霜。許多人連佃農都沒法做了,因為根本填補飽肚子。一年到頭反而餓肚子欠債,被迫賣兒蠰女。所以他們索性當流民,甚至當山匪了。還有人索性進深山老林當野人,自開荒自耕自食,不交稅不交糧。這便是臣說的飲鴆止渴。看似財稅短時間里增加了,但其實是在敲骨吸髓的對待百姓,帶來的後果更嚴重。」

朱厚照半晌無語,臉上露出惶然之色。

「劉瑾這狗東西怎麼不跟朕說這些?這些事他難道不知麼?他怎麼不說?要是這樣的話,百姓豈不是要恨死朕了。朕這改革田畝的政策豈非是一無是處?」朱厚照喃喃道。

張延齡道︰「皇上,這些事皇上還是派人去親自了解的好。劉瑾也許出發點是好的,想為朝廷增加稅收,但是無論是政策的設計還是下邊的執行都是需要盯著的。比如說,這莊園田畝交稅的事情,或許便該規定,這筆銀子必須從土地擁有者手中取得,不準增加佃農的負擔。逼著土地的主人掏腰包,這才會避免他們盤剝佃農。」

朱厚照一拍大腿道︰「可不是麼?就該如此。」

張延齡笑道︰「臣只是這麼一說。可是若是逼著他們掏腰包交一大筆銀子的話,他們又豈會那麼痛快的答應皇上?」

朱厚照苦笑道︰「那倒也是。朕當初還覺得他們通情達理,原來早已想好了對策。若是沒空子可鑽,他們必會反對了。到時候還是推行不下去。」

張延齡微微點頭。

朱厚照沉默半晌道︰「舅舅,照這麼說,這件事豈非是成了死局了?朕收他們的稅是盤剝百姓,朕又不能收了他們的土地,然則百姓便沒有土地耕種,朝廷還是增加不了錢稅?就算已然下旨禁止兼並土地,朝廷的稅收還是不能改觀。這麼下去,朝廷年年虧空,如何撐得下去?朕該怎麼辦?」

張延齡道︰「皇上,臣覺得當放開眼光,不要拘泥于在土地上做文章。臣不是說要放任兼並土地,放任百姓流離。臣的意思是,要從別處開源。就像臣做的那樣,臣開了一家醫館,賣了一些新藥,便賺到了足以讓臣放棄土地也不太心疼的銀子。臣在醫館上賺的銀子比莊園里收的地租多了好幾倍,所以臣自然對莊園沒有那麼在意了。也許臣的經歷可以作為朝廷改善稅收財政的一種借鑒。家雖非國,但道理應該是差不多的。倘若能另闢蹊徑,在別處彌補財政收入,找到新的財稅源頭。這邊再保證土地不再兼並流失,或許還能逼迫一些人退出一些土地來交給百姓耕種。這樣雙管齊下,四處來財,也許便能扭轉虧空也未可知。」

「另闢蹊徑,四方來財?」朱厚照皺眉自語道。

他揮著手在屋子里走動,口中思索道︰「就像你開了醫館那麼做一樣?朝廷可以從別處增加財稅?或許便不用只把眼楮只盯著泥巴里的銀子了。舅舅,你說的有道理啊,很有道理啊。」

朱厚照轉頭看著張延齡,眼楮里冒出光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