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王都坎達拉城外的飛艇起降場，一艘蒸汽飛艇緩緩降落。 鄧普被王室的人接走，一道而來的維吉尼亞直接消失不見，而勒斯和隆拉克則在下了飛艇後，坐上事先準備好的馬車，駛向城內。 「今天有些晚了，明天咱們再去決議大廳報到吧。」隆拉克開口建議道。 勒斯點了點頭，他也有些沒想好該怎麼面對議長。 「你今天住哪？」隆拉克看著勒斯，問道︰「和我一起去軍部的招待所，還是在外面找個酒店？」 勒斯想了想︰「把我送到中環區的拉格倫別墅吧。」 這次琴康使團過來簽訂結盟契約，諾亞最高議會所有議員全部都被召回王都，因為在這種大事上，代行投票權是不被允許的。 但說到底，在那位老人的意志下，所謂的投票都是扯淡。 原來議長從不動用軍隊的力量，四個派系偶爾還能聯合對抗議長的決定，而現在議長一旦動真格的，議會不能說完全喪失權利，可也沒辦法改變大局了。 不過，既然召回了全部議員，那拉格倫應該也已經在王都了，他是勒斯如今唯一能與之商議事情的人選。 亨利、隆拉克這些人，雖然人品尚可，但他們的立場與勒斯卻並不一致，在很多事情上，這幾個人不可信。 隆拉克對于勒斯去拉格倫那里住沒有說什麼，讓馬車先將勒斯送到別墅門口後，自行前往了軍務總處。 他在王都其實有自己的住址，妻子和女兒也在大戰前就回來了，但眼下明顯不是回家去看她們的時候。 …… 「我猜著你應該也快到了。」 別墅書房內，一身馬甲襯衫的拉格倫端著酒杯站在窗前，轉身看著剛剛進門的勒斯。 勒斯笑著朝他微微點頭，將月兌下來的風衣交給第一次跟自己來王都的倫克。 而倫克將風衣掛在自己的手肘上後，便和拉格倫的管家理頓一起退出了書房，一左一右守在書房門外。 抬頭挺胸的同時，還互相瞄了對方一眼，似乎有些較量的意思。 拉格倫和勒斯身份相當，雖然他們本人不在乎什麼虛的，作為兩人的管家，自然不能掉了主人的面子。 書房內，拉格倫走到沙發旁，伸手示意勒斯請坐，然後拿起茶幾上的紅酒給他倒了一杯。 勒斯接過晶瑩剔透的高腳杯，身體後仰靠在沙發上，輕嗅著杯口的芬芳酒香。 而拉格倫則坐在他側面的單人沙發上，正色開口道︰ 「我說我之前並不知道議長他們的計劃，你信嗎？」 勒斯干脆道︰「信，你沒必要瞞著我。」 拉格倫與他的合作，最早開始于勒斯回到布蘭提斯的第三年，如今六七年時間過去，兩人從沒有給對方下過任何套。 無論是勒斯還是拉格倫，對于兩人的合作都是抱著極大的誠意。 如果拉格倫事先知道諾亞會成為琴康的附庸國，肯定會告訴勒斯一聲。 就算議長勒令不準說，可溫妮絲還在勒斯手上，拉格倫為了女兒都敢跟資本派鬧掰，不可能因為這個事兒而讓她承受風險。 事實也是如此，拉格倫最開始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對勒斯苦笑道︰ 「大概兩個月前，我突然接到了議長親自簽發的命令，讓我組織布蘭提斯港口所有可以征集到的船只全部去南邊風暴海附近，那時候我才發現點端倪。 等到那批船隊秘密回到咱們這邊進行臨時補給，我才發現上面裝的都是琴康的軍隊，從而想明白了大概。」 勒斯嘆了口氣，他也差不多是在奧康納匯報船隊的事情後，才開始模清整個事件脈絡的。 琴康和諾亞合作夾擊軍閥勢力後，下一步是讓琴康的軍隊支援北方弗都要塞。 走陸路的話動靜太大，不僅會讓國內貴族們發現議長偷偷與琴康結盟的事實從而被嚇跑，同時也會讓阿瑞斯帝國那邊提前有時間做出應對。 相比之下，水路就方便多了。 諾亞海上貿易發達，船只數量多，八萬名士兵雖然數目不小，但全力之下也有能力一口氣運到北方距離弗都要塞最近的港口。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剩下的路頂多也就花個三四天功夫。 「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的，我相信你不會瞞著我。」勒斯抿了口紅酒，輕笑道。 「該有的交代還是要有的。」拉格倫也笑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但有時候就怕對方在那麼一刻內腦子轉不過來彎，把話說開是最好的選擇。 「說說正事吧。」勒斯將酒杯放下，坐直腰板道︰「王國現在到底什麼情況，議長在我們打仗的時候都做了什麼？」 要塞那邊可沒有報紙，雖然在飛艇上向鄧普和隆拉克旁敲側擊了點，但還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貴族派那幫人怎麼樣了、第一軍團主動攻打軍閥控制區的損失如何、現在王國還有多少可用兵力、兩國結盟的具體方案是什麼…… 這些情況他都必須盡快了解，以便于揣測議長的根本意圖，在明天去見他的時候能有個更好的應對。 而這些問題，拉格倫確實知道的比勒斯多不少，他來王都已經兩天了，各種情況早已模了個大概。 他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道︰ 「首先從咱們國內說吧，第一件事——貴族派算是徹底完了。」 勒斯對此不出意料，貝內特都死了，議長等人對貴族派的忌憚就少了大半。 話說，貝內特臨死前對鄧普的那聲怒罵，整個要塞都听到了。 當時第二軍團高層的統一解釋是，在帝國騎士拿出嗜血之刃這種傳說中的武器後，鄧普立刻發現無法戰勝敵人，所以果斷選擇抽身撤退。 而貝內特由于慢了一步被敵人偷襲成功，臨死前看鄧普跑掉，所以憤而怒罵。 這個解釋還算合理，在軍隊中，明知不敵而保存實力撤退，是可以被接受的。 拉格倫繼續陳述道︰ 「議長的動作很快，或者說之前準備的就想到充足。 貝內特死掉的當天，布蘭提斯的城衛軍便沖進城內，將沒有離開的貴族全部抓捕起來，名下產業統統查封。 甚至只要有貴族參股的產業，也被暫時控制。 總共半天時間不到，一切就結束了。」 布蘭提斯的貴族，經過拉格倫和勒斯這些年明里暗里的打壓後，本就不成氣候，面對議長的強勢出擊，半日而下也不奇怪。 「南方那邊呢？據說貴族在南邊實力不弱。」 拉格倫搖搖頭，道︰「我們都小看夜影了，貴族派在南方的實力被他們模個一清二楚，出手時全部指向要害，總共也就一周時間，局勢便已平定，損失小到可以忽略。 議長他們這次準備的極為充足，計劃也很周密，殘余貴族的反撲沒有任何作用。」 勒斯聞言也有些驚訝︰「三大侯爵家族呢？全軍覆沒？」 「這倒沒有，卡奇家族沒有跟其余兩個家族一起逃跑，議長沒能堵到他們。」 「那這……」勒斯頓時皺眉。 打蛇不死反被咬，一個侯爵家族的底蘊肯定不小，沒能打個措手不及把他們滅了，等人家緩過來後，有可能被人家來個狠的。 更何況，別的家族也就算了，卡奇家族和他可是有著過節，這種人躲在暗地里，說不定會做些什麼。 「別擔心，夜影的人一直在追蹤這幫人的痕跡，卡奇家余孽是絕對不敢冒頭的，議長比你更緊張。」拉格倫安慰道。 侯爵家族有能力豢養的七、八級騎士可不少，這些人是極為危險的存在，議長肯定要趕盡殺絕，以免他們報復民眾。 勒斯點點頭，暫時將這件事放下，不過也準備加強提防。 如今以他的實力，除了王國內那幾個九級騎士外，他誰也不怕，但藏在暗處的敵人，總是會讓人擔憂。 拉格倫接著道︰「貴族派的事情基本已經結束，第一軍團的損傷我不知道，想來也不會太嚴重，議長再膽大也不舍得將這支王國唯一的可戰之軍用來給別人開路。 現在我們眼下面臨的難題，主要在于和琴康的結盟談判那邊。」 勒斯‘咦’了聲，問道︰「什麼難題？」 「琴康要得太多了。」拉格倫苦笑聲，道︰「也不知道當初準備合作時，議長跟他們怎麼談的。」 「都要了什麼？」 拉格倫想了想，道︰ 「你們施法者那邊還不確定，我負責的也不是那方面。 不過在商業上，琴康要的實在是不少。」 說著，他起身走向書桌，翻翻找找一番後，遞給勒斯一份文件。 勒斯看了幾眼後，也明白過來。 諾亞在商業上最大的資本，不是錢多，而是渠道廣。 諾亞各大商業公司的貿易渠道，從東邊的海島聯盟到西邊大陸盡頭的沙漠地域，可謂橫貫整個大陸。 尤其是東大陸這邊，依靠發達的水系和成熟的商業體系，諾亞的商鋪在周圍五六個王國都有著極為深入的商業觸角。 對方看中的就是這點。 琴康的很多商品在大陸上都是搶手貨，精致的懷表和高檔布料更是利潤龐大。 但在這之前的二三十年，琴康的這些貨品卻沒有為他們國家帶來合理的回報。 因為阿瑞斯佔領的原歌明蘭帝國的大部分土地，對琴康形成了一道嚴密的封鎖線，而軍閥勢力這邊也不願意眼看著琴康掙錢，同樣不肯放開道路。 這些年來，一直都是諾亞的走私船隊，冒著極大的危險穿越風暴海，從海上抵達琴康後，購買大量熱門商品回來，然後再依靠發達的貿易渠道鋪貨各國。 作為大中間商，諾亞可謂是將大部分利潤都給吃下去了，琴康不能說只喝口湯，但也絕對沒到吃飽的地步。 這次消滅軍閥勢力，琴康除了復仇以外，最大的目的之一就是打破封鎖，自主將商品出售給各國，賺取更大的利潤。 但由于之前的常年封鎖，琴康在大陸上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商業渠道和體系，急于弄錢的他們，自然將主意打在了諾亞身上。 「割讓百分之六十的商業渠道、轉讓三家議會名下的大型船運公司、轉讓蒸汽飛艇公司一半股權……」 勒斯嘴角一陣抽搐。 「他們怎麼這麼敢想？要不要干脆把諾亞並入琴康得了……」 拉格倫也是苦笑不得，道︰「然而我現在就是按照對方給的這份條件，準備如何砍價。」 輕拍著腿上放著的文件，勒斯正色道︰ 「議長就算再有想法，也不可能同意的，對方這些條件太離譜，怎麼有臉拿上台面的？」 拉格倫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發現了，隨即笑著從腰間掏出一支巴掌大小的左輪手槍。 「這東西你應該認識吧？」 勒斯當然認識，當初他就從鹽堿沼澤遇到的那支來自琴康的冒險小隊手中繳獲了一支左輪手槍，後來還交給了拉格倫，讓他上報議會。 眼前這支自然不是當初那個，看樣子是嶄新制造的精品，上面還有不少裝飾花紋，拋光過後的鋼制槍身上正泛著一絲金屬光澤。 「你的意思是？」勒斯似乎有些明白了。 拉格倫點了下頭，開玩笑似得解釋道︰ 「琴康使團來的第一天，就掏出大量這樣的精致手槍，送到了各個官員的府邸，我當時雖然不在，但也撈到了一份。 你說，這是不是像你當初在王都推銷自己的魔法器具時的樣子？ 我記得你當時是說，這叫免費試用，勾起客戶的購買？」 勒斯笑了，確實跟他當初的作法差不多。 但琴康的效果肯定會更好，因為槍這種東西，太好展示它的效果了。 或者說，之前在弗都要塞時，那批遠道而來的琴康士兵，已經展示過他們對冷兵器敵人的壓制力。 勒斯上手把玩了兩下那支左輪槍，用篤定的語氣問道︰ 「交易有舍才有得，琴康打算以出售槍支武器為條件，換取我們在商業上的支持？」 拉格倫點頭道︰「是的，我當時都覺得自己听錯了，他們竟然會出售這種核心的東西。」 勒斯卻感嘆了一聲。 琴康能賣給諾亞，自然也能賣給別人。 看來他們的執政者，是想通過這東西來與各國做交易，短時間內讓自身快速膨脹起來。 本以為琴康會將火藥武器當成寶貝藏著掖著的勒斯這才察覺，琴康的野心同樣不小。 只不過相比于阿瑞斯那種純暴力的征服，硬實力上不如帝國的琴康，似乎打算使用一種更柔和的方式。 琴康人的商業條件雖然苛刻，但諾亞絕不會放棄火槍這種新式武器的誘惑。 接下來，拉格倫這些人估計只能和對方一陣唇槍舌戰，然後盡量壓低所要付出的代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