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緋紅的嫁衣碎裂, 一重重夢境也籠罩上了不祥的紅。
「……這是夢?」
台下的掌門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麼可能!
他們分明是從夢境掙月兌出來,听從師祖昆山玉君的建議,放棄了尸侯府的天機, 啟程回了太上墟, 隨後就迎接了這場仙鬼合籍!不, 不對, 也許是從他們打破第一層夢境開始, 他們就進入了第二層夢境,它迷惑了眾人, 讓他們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了陰疆。
實際上, 他們還在此山當中!
夢境也依然延續!
掌門迅速望向身邊的熟人。
這些是人還是鬼?
而他們也望著掌門, 充滿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先前還熱熱鬧鬧、推杯換盞的賓客臉色大變, 就像是遇見了鬼一樣, 齊齊退了開來,誰也不敢挨著誰,生怕對方給自己來上一刀。
而萬重夢境開始共通了。
先是樓撼星,他捂著滴血的胸口,從聚窟藍家離開,跌跌撞撞跑向太上墟求救, 卻驚駭發現這里竟然披著流霞, 點著明燭, 竟然也是一場合籍大典, 一張撕毀的喜帖泡在了池子里, 他撈出來一看。
師尊江霽跟江斂紅的道侶大典?
江斂紅是誰?
樓撼星很確信他沒有見過這一號人物。
「師弟, 別跑了。」
他的四師兄一身血衣,手腕纏著縛花雨,又冷又艷, 「還差最後一滴,我就能與她結為道侶了。」
而在應不識的身後,三師兄鄭風生正眷戀抱著一具新娘骨骸。
樓撼星瞳孔震動。
是……是骨骸!那根本就不是藍緋紅!
他猛地醒悟。
「師兄!師兄!」
樓撼星嘶啞地喊,「你回頭看看,那根本不是藍緋紅!是假的!假的啊!」
應不識扭過頭,美人披著蓋頭,正攀在他師兄的肩膀,那風一吹,蓋頭被掀了起來,露出姣好的丹唇,她笑得溫軟迷人。
「吉時快到了,郎君,你若不行,就讓風生來。」
鄭風生是著魔已久,他攏著蓋頭,溫柔體貼地說,「宗主,風大,別凍著臉。」
夢境放大了應不識的貪婪與嫉妒,一張俊美仙君的皮囊微微扭曲著,渾身透著死氣。
「師弟,花燭要燃盡了,你就成全師兄了罷。」
他就像一頭惡鬼撲了過來。
樓撼星緊咬牙關,奔向天經宮。
唰唰唰。
眾人齊齊轉頭,注視著這個不速之客,樓撼星則是一眼看見了砌月仙台上的紅衣新人。
女方的面目跟藍緋紅一模一樣,但她身前站著的是他的師尊,昆山玉君!
他喃喃道,「這也是假的?」
那什麼才是真的?
緋紅咬著紅鞭,听得清清楚楚,她勾唇一笑,「不,我是唯一的真實。而你的真心——」
「連夢境都分辨不了。」
她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真是不值一文呢,小仙君。」
轟!
樓撼星被她這一句踐踏得潰不成軍。
他瀕死潰逃的倉惶,遭受師兄背叛的憤怒,以及現在被心上人的全盤否認,都成了壓死他的一根稻草。
男配[樓撼星]虐心值914。
少年仙君滿眼空洞,雙膝一軟,癱在砌月仙台之下。
「噗嗤!」
陰陽化生蝶攜著鋒利的翅稜,鑽入他滿是血污的胸口,又咬出了一滴心頭血,樓撼星肢體麻木,身體因為痛感不自覺抽搐著。應不識捏住這第九只紅蝶,染血的眉眼揚起一抹快活的笑意,「紅兒,你看,我取出來了,你快同我成婚——」
應不識戛然而止。
眼中的血霧被驅走之後,應不識的視野陡然清晰起來。
鮮紅的陰陽蝶、滿手的血跡、師弟胸前刺穿的傷口……他在干什麼?
他殺了他的師弟?
男配[應不識]虐心值765。
「不,不是的,師弟!」
應不識驚慌丟開了血蝶,去撈樓撼星,眼眶泛紅,「師弟!師弟!你醒醒!」
「噗哈——」
緋紅立在高台之上,笑得猖狂肆意,她沖著昆山玉君道,「師祖,我終于明白了,什麼是執棋者,天下為棋盤,眾生如棋子,只需要擺弄得當,便可借刀殺人,手不沾血。」她唇角微揚,「師祖,我這跟您學的,這算是出師了嗎?」
昆山玉君鳳眸細窄,他在猩紅天幕之下凝視著她,溫柔被吞沒之後,露出了惡鬼的滔天猙獰。
與此同時,佛家與醫家的修士也被山洪沖了出來。
他們坐在碎石堆里,茫然看向四周。
他們剛與尸侯爺的陰兵正面硬干,怎麼突然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看這布置,還是一場規模不小的合籍大典?
菩衣上座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有人受傷了?」
「大師!我師弟受傷了!」應不識臉色淒惶,哀求道,「您快看看!」
菩衣上座剛想出手,一段紅綢纏住他的手腳,從頭到尾,綁成了一個紅色蠶繭。
光頭們頓時不敢吭聲。
妖精一出手,和尚也害怕!
看看這綁法,看看這力度,他們的菩衣上座都要瞬躺,他們這些中途修行的,就更不用說了!
「大師,我理解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但不明因果的事情,您還是少插手為妙。」緋紅的手腕也纏著一段紅綢,語氣像是賞花喝茶一樣清淡平常,「這是我與太上墟的恩怨,我來了結,任何人膽敢插手,一律視為與我合歡宗為敵。」
醫家眾人有點慌。
不是,你綁和尚就算了,眼珠子還往我們這邊瞧是什麼意思!
我們可什麼都沒干啊!
醫家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行走當世,但武力值難以稱雄,通常是被按著打的一撥,因此在諸多沖突事件當中,醫家率先明哲保身,免得人沒救到,一把火還燒到自己身上,簡直虧到沒法說。
醫家長老紛紛給他們的醫聖傳音。
‘聖者,這是個什麼情況?’
‘聖者,我們要如何是好?’
‘聖者,您從方才就一言不發,可是窺見了什麼解決之道?’
醫家聖者戴著錐帽,青衣飄逸,一派紅塵月兌俗的謫仙模樣,豈料他語出驚人,「師弟,原來我寫安胎方子的人是你。」
醫家眾人︰「???」
您在說什麼?!
醫家聖者又道,「不過壽胎丸雖好,也不能當飴糖來吃,容易胎大難產。但我觀你這一胎養得極好……」
一雙雙手捂住了醫家聖者的嘴巴。
醫家眾人歉然一笑。
「誤會!都是誤會!我家聖者剛從陰兵巢穴里出來,有點糊涂了。」
昆山玉君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這師兄,雖然是天資超群,卻總是不走正道,成天鑽研一些蟲子死尸,有時候走火入魔了,直接嚼來生吃。特別是那一張嘴,不懂得拐彎抹角,有什麼就說什麼,直得令人頭皮發麻。
當然他確實也愛說一些讓人听不懂的話。
「噗嗤!」
又是一道鮮血飛濺。
場中多了兩道身影,何吟袖一柄長劍架在裴傳澤的頸上,只差一分,就要奪他性命。
「吟袖!傳澤!」
清霞元君不由得驚呼,連忙使出了一記定心訣,驅逐他們的魔障。
何吟袖視線一晃,掠過了台上的緋紅。
師姐怎麼會在這?
她震驚又茫然,環視場中局面,個個都是一副帶傷的狼狽樣子,她捕捉到了一絲靈光,裝作氣力消耗殆盡,順從被清霞元君拖了回去。
裴傳澤從小師妹手下逃生,仍舊心有余悸,目光充斥著難以置信的驚恐之色,他一直以為小師妹是那種蕙質蘭心、柔情似水的女子,沒想到她突然痛下殺手,在合籍大典上說翻臉就翻臉,還想置他于死地!
「是夢境!」
清霞元君不想徒弟倆生出嫌隙,就給他們解釋道,「你們入了夢,不管何種緣由,最終都會走向自相殘殺,這便是尸侯爺黃泉一夢珠的厲害。」她又抬首,「你們看昆山玉君的弟子,現在傷的傷,瘋的瘋,同樣是難逃一劫!」
裴傳澤捂著胸口,說不出的復雜滋味。
雖然師尊是這樣解釋,可是他受傷是真實的,痛感也是真實的,他根本忘不了小師妹如同地獄閻羅,沖著他冷冰冰地說,「你給我師姐陪葬。」
她是真想殺了他!
因為她心里裝的是她叛出師門的師姐!
這對于男子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裴傳澤內心憤恨,正要稟報,對上了何吟袖的雙眼。
仿佛在說——
揭穿我,殺了你哦。
他手腳瞬間冰冷,竟挪不出半分勇氣。
不過就是入了一場夢,怎麼夢醒之後,這世間女子反而更加可怕了?
「好像還缺了人。」
緋紅環視四方,笑著擊掌。
「嘩啦!」
這下是藍真真被沖了出來,她還做著美夢呢,兩頰羞紅,嘴里嬌滴滴嚷著,「師尊,徒兒這就來伺候你……」
說著就扯開她外衣。
「咳!」
掌門重重咳嗽,驚醒了藍真真,她像個鵪鶉似的,茫然看向四周。
無數雙眼楮盯著她。
藍真真驚叫一聲,慌忙扯住自己的衣裳,暴跳如雷,「看什麼看!滾開!滾開啊!」
緋紅意味深長,「這下都到場了,好戲也要開始了。」
自緋紅叛出宗門,另立一派之後,太上墟與她的關系勢如水火,太上長老們視緋紅為他們的恥辱,他們在她身上投入了那麼多,結果她為了一點小委屈,說叛變就叛變,簡直不知所謂!
于是他們疾聲厲色,「藍緋紅,你究竟想干什麼,引誘我們入夢,自相殘殺,難道你還想要獨吞尸侯府的天機嗎?」
「這話說得好笑。」
緋紅倚在砌月仙台上,流霞帔懸掛在天穹,她在外的面部、頸肩、手腕都游弋著這些微紅的絲光,「這尸侯府,早在十年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之所以放出風聲,不過是想釣幾條大魚罷了,你們自己要上鉤的,還怪我餌料給得太多了?」
應不識身體一震。
尸侯府出世,五大世家是率先收到風聲的一批人,他們甚至還在里面尋到了一門解靈秘術,可剖出靈根再生!
這一環扣一環,足以讓他們五大世家萬劫不復!
應不識生生噴了一口血,他滿含恨意,仿佛到今日才識清她的歹毒。
「你是故意的,故意讓我世家鋌而走險!」
否則應家一向做坐山觀虎斗,若非為了這尸侯府跟解靈禁術,又怎麼肯輕易下水!
她輕笑,「是又如何?還得多謝你們的沖動與貪婪,讓我揚名十洲三島!」
男配[應不識]虐心值813。
應不識被她氣得直接昏迷過去。
緋紅又笑著道,「想必諸位也領略過夢境之美了吧?那黃泉一夢珠,就是尸侯府的鑰匙。你們不打一聲招呼,要進主人家里探寶,主人略施小懲,難道還有錯了?」
有人冷笑,「尸侯爺都飛升了,這黃泉一夢珠不過是你自己盜來的。」
緋紅嘖了一聲,「眼紅就眼紅,何需來這一套道貌岸然的說辭?這強者之物,能者居之,你們身上的諸多寶物,難道還是你們自己親手造出來的?」
對方為之語塞,悻悻扔出一句。
「強詞奪理!」
緋紅當場狂笑。
「強詞奪理哈哈好一個強詞奪理!」
她身上是破碎的嫁衣,絲絲縷縷披掛著,如同一道道江中殘紅,淒艷又綺麗。
緋紅面向昆山玉君。
「我勢弱之時,心頭血想取就取,連身體都護不住,我同強者講道理,強者會听嗎?不會!」
「我勢弱之時,處處退讓,處處籠絡,只想討一個公道,強者給了嗎?不給!」
「我勢弱之時,就是蚍蜉,螻蟻,野雀,根本比不上天生的鳳皇,我就該听從擺布,溫馴听話,才能得到強者的青睞與垂憐!既然強者掌控棋盤,制定規則,那我為何不做這凌駕諸天的唯一王朝?」
她氣勢節節攀升,再度有突破分神的跡象。
昆山玉君面色如常,只是指尖掐住一段蒼白。
他被利用了。
她踩著他的胸膛,將他視為踏腳石,更借他青雲直上。
那些年少相伴的溫柔笑語,飛蛾撲火的熱烈情/事,也隨著這一場鴛鴦夢的醒來,化為飛灰。
刀頭舌忝蜜,是割舌萬分,血如淋灕。
昆山玉君緩緩道,「我本以為,我已煨熱了你三分,如今看來,怕是佛也不收你這個信徒。你方才說要做了結,你想如何了結?」
他依舊從容平靜,好似那些吹皺的心水,又一一平了下來。
緋紅一笑,春風烈火鞭劈向藍真真。
「自然是冤有頭,債有主!」
藍真真原本也是個元嬰修士,可她境界不穩,又被夢境拖得憊懶,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抵抗,當鞭風襲來,她如夢初醒,「……救命!師尊救我!」
「 !」
雪晴風作扇纏住了烈火鞭,昆山玉君將緋紅扯了個方向。
「她不行。」
昆山玉君蹙著眉,「我可以另外補償你。」
「如何補償?」
「你說了算。」
「要你一夜呢?」
她笑得風情萬種,昆山玉君略微恍惚,可隨後便是一聲聲刺破天穹的尖叫。
另一個緋紅早已剜出了藍真真的心頭血,沖他笑得鬼氣森然。
藍真真養尊處優,哪里經受得住這種慘烈之事,她又哭又叫,旁人想要救她,被緋紅一掌扇飛。
昆山玉君驚怒不已,他立即落到藍真真身側,捏碎緋紅的分/身幻影。
然而太遲了。
藍真真氣若游絲,瀕臨死亡。
「師尊,師尊,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江霽抱起藍真真,探她道脈,全斷了。
何其狠辣!何其歹毒!
江霽神色冰冷,怒不可遏,「逆徒!你竟敢殘害同門!」她越過他,當眾處置藍真真,無疑是挑釁他的尊威。
「同門?是曾經的的同門吧?不過隨您高興,說是就是罷。」。
「不過,欠我的債,終歸要還。」
緋紅踩在流霞之上,如同一座言出法隨的煌煌王朝,法相磅礡,氣象威嚴。
她低笑道,「師祖,罵歸罵,小心動了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