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太上墟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道侶大典。
——昆山玉君迎娶夢鬼緋紅!
是的, 是夢鬼。
昆山玉君並未向世人隱瞞緋紅的身份,他坦然地承認,本座入了一場過去的夢境,愛上了一個夢中的女鬼, 如今時候到了, 我們要昭告天下, 連枝共冢, 白首相守,你們若是有空,不妨來太上墟一趟, 參加我們的合籍大典,許你們一杯喜酒來喝。
——以上是掌門腦補出來的意思。
實際上他們師祖就六個字,「六月合籍正好。」
太上長老們是第一批殺到天經宮的。
「師弟,你這樣做是不是有些欠缺考慮了?」
清霞元君跟昆山玉君是同一批拜入昆侖山門的弟子, 她也曾有幸跟在妄機宜身邊修行過一段時間, 便以師姐自稱, 「你修的是太上忘情,最忌諱動情生欲, 你若是與那夢鬼結了契, 合了籍, 日日朝夕相處, 那若是——」
若是忍不住了怎麼辦?
饒是清霞元君如此清修自持, 見到一些清正明朗的男修, 也會勾起一兩分心火。
何況是道侶合籍,日後睡在一張床上, 那是天經地義!
昆山玉君沉肩墜肘, 懸腕持筆, 任憑耳邊喧嘩波折,數張金繡喜帖呵氣而成。
掌門以及一些長老則是第二批趕到的,見昆山玉君氣勢雄壯,落筆漂亮,有的當場叫好。
太上長老們怒目而視。
你們這群小輩添什麼亂?好什麼好!
「是我讓他們來的。」
昆山玉君又鋪開了新的帖面,「都布置得如何了?」
掌門垂首道,「師祖,合籍大典所需的三千根長生燭、三千丈流霞帔、三千尊鴛鴦鳥……」
等到掌門一口氣匯報完,昆山玉君又完成了三百五十張喜帖的撰寫。
其余人則是目瞪口呆。
以前他們怎麼不知道掌門還有這樣絕的口技?
掌門補充了一句,「您要最好的壓床木……啊,不是,是比翼連理枝,我已經跟蓬萊的掌門商量過了,他們願意連造床的工匠都給我們送過來,算算日子,再過兩日便能到了,耽誤不了婚期,不過……」
「不過什麼?」
昆山玉君沾了飽墨,寫下一筆「仙鬼合籍,同去同歸」。
掌門面有難色,「就是弱水金合歡沒尋到。」
弱水之畔,生著無數琪花瑤草,而金合歡則是最為出名的一枝,傳說是一對有情人私奔到弱水殉情,兩人合抱的尸體則是長出了一粒情種,從此合歡遍開,燦如粉色朝霞,于是有人就把它作為嫁衣的裝飾,最後演變成了十洲三島道侶合籍的喜服傳統。
「現在天寒地凍,弱水也斷流了,我們很難尋到它的蹤跡。」
昆山玉君勾勒筆畫,淡淡道,「這個本座來取,你們辦好其他事情便可。」
「是,師祖!」
太上長老們被冷落一旁,心生不滿,見他自毀前程,說話難免重了一些。
「師弟,你飛升只在眼前,難道要因為這等紅塵之事毀你三千年的苦修嗎?」
「清霞元君多慮了。」
昆山玉君擱下紫霜毫,「這男歡女愛,講究的就是一個刀頭舌忝蜜,割舍幾寸,入心幾分,各人也是心里有數。你越是畏她如猛虎,怕她如山洪,就越過不了這一關障,畏畏縮縮,裹足不前,有失我輩修士氣度。」
他輕描淡寫道,「而且你們擔心得也太晚了,本座早已托付情貞,既然守不了身,又何須惺惺作態,高高拿捏,故作清高,道貌岸然。」
太上長老面如菜色。
掌門等人則是一陣窒息。
——你老人家就差沒說,本座就好這一口,你們盡管清高去,反正你們又管不著我!
掌門心道,自從入了一場陰疆夢境,他們老祖都跟變了人似的,先前是冷淡月兌俗,一副什麼事都與本座無關的樣子,現在則是多了一些少年的活氣,還有點兒頑劣,不服管教。從前昆山玉君深沉冷峻,便是不喜太上長老,也不會說出如此傷人利刃。
像一匹野馬似的。
他又想起了那位姑女乃女乃,難道男女之間,還能互相傳染?
昆山玉君以一己之力,定奪了他的婚事,旁人完全插不了手。
他寫完一千三百張喜帖之後,先去了一趟他的明夷宮。
師姐忙得腳步如飛,據說在釀喜酒。
昆山玉君只見到了一道道紅色殘影。
「師姐……」
他剛一出聲,被她堵住了唇。
「一日三次是吧?過來!給你!」
她眉眼快活,汗水淋灕,勾著他就親了個痛快。
昆山玉君倒像是溫馴的狸奴,他的腰低了一節,好讓她扯著腰封,去逐他的唇。殿外的梅花開了一樹樹的,從雪被里冒出熱烈的鮮紅。昆山玉君被她緊含著舌根,玉津蔓生,親得耳後、頸側都染了淡淡的胭脂紅。
日頭煌煌,冰稜融化,靈府君主也熱了起來。
她卻是將他一把推開,隨後投入自己的事情。
昆山玉君指尖點了點一瓣唇心。
沒破。
她今日是留了余地。
見她干得起勁,昆山玉君也不打擾,他負手而立,就在日頭下遠遠站著,看了她一會兒。
昆山玉君想得周全,早就讓掌門備下了三千壺的昆侖春色,根本無需她如此勞心勞力。不過他雖是第一次籌辦合籍大典,但也知這是一場證心大典,本需道侶雙方共同操辦,將共同的心意融入其中,過多插手反而不美。
待身上的熱意消退,他才轉身出了明夷殿,去尋那斷流的弱水,以及弱水之畔的金合歡樹。
一柄玉劍凌空而行,越過聚窟藍家。
底下的少年仙君似有所覺,微微抬頭。
「姐夫,你看什麼?快看我!不是,是快看我這個蓋頭,做得美不美,我姐肯定感動死了!」
樓撼星收回目光,看到藍家弟弟手上慘不忍睹的針線,嘴角抽搐。
你姐看到這個會哭的吧。
偏偏藍青律不覺得,反而愈發相信自己是被修仙耽誤的第一繡娘,還跑到他大哥藍墨君面前賣弄,「大哥,你看,這鴛鴦,這湖水,這綠柳,是不是很傳神!」
藍墨君拿著一塊布,面無表情地擦拭著他的兵器墨君劍。
樓撼星走到哪里,大哥的冷肅目光就釘到哪里,劍也擦得更加勤快,映出鋒利的寒芒。
樓撼星︰「……」
我有點擔心我活不過合籍大典的那一日。
樓撼星好不容易擺月兌了這藍家兄弟,去了未來道侶的閨房,她嚇了一跳,慌忙遮掩手中的嫁衣,而樓撼星眼尖瞧見了一叢叢粉紅朝霞般的合歡花。
他嘴角不由得露出笑意,走上前來。
「繡嫁衣呢。」他聲音帶了點捉弄的意味,「是不是想著我繡的?」
藍緋紅瞪了他一眼,「天天見,想什麼啊,你以為你是什麼絕世美男子嗎。」
樓撼星吃吃地笑,「是,我不是什麼絕世美男子,我家夫人才是絕世美女子。」
「呸,起開。」
樓撼星一把將她抱住,埋入頸窩,見她掙扎,就慘兮兮賣了個可憐,「讓我抱抱嘛,你家龍潭虎穴的,今天不是這個想要坑我,明天就是那個要搞我,還有你大哥,那劍一天擦上個幾百次,我見了都害怕!」
藍緋紅也笑了,「誰讓你來得輕易,都沒吃過我大哥的暴雨梨花傘和雷霆大斧錘。」
「那是什麼?」
「現在不告訴你,婚後你若對我不好,你便知曉它的厲害之處了。」
兩人又是一陣笑鬧。
樓撼星更是取出了他小舅子親手繡的蓋頭,假惺惺地說,「這是你家弟弟的一番心意,大典上你就戴著罷。」
未來道侶也故意捉弄他,「這麼丑?我不要合籍了!」
樓小仙君立馬急了,「你怎麼能這樣?你連我身子都哄去了,你不能不要我!」
說著就當著她的面兒,非要展示一番自己的繡活,將這鴛鴦丑蓋頭給繡得「傾國傾城」。
太上墟,小頌山。
清霞元君正與弟子何吟袖說著婚禮事宜,忽然殿外喧嘩,原是準新郎官裴傳澤抬著十二叢弱水合歡花回來了。
宗門為之轟動。
裴傳澤揚著一雙劍眉,沖著何吟袖爽朗大笑,「師妹,這夠給你做十二件嫁衣了,咱們大典上換著穿,不重樣!」
清霞元君當面斥他不像話,轉身就露出了笑意,撫上了何吟袖的手,「傳澤對你可謂是一心一意,為了找到弱水,都好些天沒睡覺了,瞧瞧那眼給青的。待你們舉辦了合籍大典,裴家也會一心一意支持你登上掌門之位,你切莫辜負了他與裴家這番心意。」
什麼心意,不過是利益置換罷了。
何吟袖微微垂眸。
裴傳澤貪圖她的年輕美色,而裴家看重她的潛力以及日後回報,雙方一拍即合,迅速結盟。
清霞元君看出了弟子的些許敷衍,遲疑了下,試探她,「你難道……還想著你那縴衣宗的師姐?」
這一句話讓何吟袖瞬間面熱,頰邊的藕花耳環也蕩開了波瀾。
師姐。
她的師姐還在合歡宗逍遙快活著呢,數百年未見,也不知她是不是把她忘到天邊了?為了見她一面,何吟袖也向合歡宗發了喜帖,卻並不確定,師姐會不會來。
何吟袖又咬著唇。
若她來了,知道她為了掌門之位,跟自己不愛的男人結為道侶,她是不是會覺得她城府深沉,野心太大?何吟袖不懼世人如何評價她如何利益燻心,輕狂自負,卻獨獨怕見師姐那失望的眼神,斥責她不擇手段,玩弄世家。
一時間,她盼著她來,又希望她不會來。
不同的時間跟地點,三場道侶大典都在六月初六舉行。
天經宮。
緋紅披上了綴有金合歡的絳紅嫁衣,在三千丈的流霞帔里穿行,金烏也墜在了她的身後。
而系統總算見著了男主正常穿喜服的樣子,畢竟上一次他穿的還是女子嫁衣!
這位道家仙君換下了一身霜白的細羽,烏發高束,紅衣加身,連帶著兩片寡淡的薄唇,也被鋪天蓋地的喜幛染得鮮紅。他從紅袖里露出一節玉腕,手腕也纏上一圈合歡鈴,讓一片燦然的雪地平添了旖旎之色。
他伸手來牽緋紅,攥住她的手指。
兩人一同走向合籍所設的仙台,三千長生燭將白晝映得煌煌燁燁。
仙台之上,一對紅衣璧人相視而笑。
仙台之下,九千賓客艷羨無比。
「這美嬌娘如此絕色,難怪昆山玉君動心!」
「真沒想到,吾有生之年,還能喝到昆山玉君的喜酒!」
「是啊,我還以為他練了太上忘情都自宮了呢!」
眾人頓時側目。
玄青真君嘴炮之後,立即遁走。
這合籍大典有一項最重要的儀式,便是用本命道器祭出一滴精血,交融入酒,共同飲用。
緋紅取出了自己的春風烈火鞭,輕輕一甩,手心就滴出了一抹血,而昆山玉君的雪晴風作扇同樣割破了掌心。
兩滴血同時融入了緋紅親手釀制的喜酒里。
二人共同舉起了這一尊血酒,對著天地起誓。
「我江霽——」
「我緋紅——」
「合仙鬼之籍,共長生之願!」
「合仙鬼之籍,共長生……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哈哈!!!」
變故突生,春風烈火鞭摔碎了一尊血酒,全灑在昆山玉君的衣襟上。
四下賓客皆驚。
昆山玉君紅衣翩飛,眸中有一種易碎的琉璃感。而緋紅的春風鞭挾住了他的脖頸,玉般的通透脆弱,「看在你我曾是師祖徒孫的情誼上,我給您老人家造了四百年的美夢,如今您也該到了夢醒時分了。」
昆山玉君眼中的情緒一晃而過,又是那個不染縴塵的道墟師祖,他淡淡道,「這還是夢,對嗎。」
緋紅猖狂大笑。
「對!還是夢!而且續集是噩夢!」
「黃泉一夢,逆轉!」
猩紅籠罩了天幕。
六月初六,聚窟樓家。
樓撼星決定在道侶的本家舉行合籍大典,一方面是尊重藍緋紅的意見,另一方面也是想要避開太上墟的師兄師弟。
他甚至故意漏發喜帖,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此事。
樓撼星接到了他的道侶。
那金合歡綴滿了嫁衣裙擺,如同朝霞遍地,她抬起眼,沖他清靈一笑。
新人上了仙台。
樓撼星心潮澎湃,「我願合雙仙之籍,同享長生!」
耳邊則是傳來一道極為幽魅的笑聲。
「可是,你不配。」
樓撼星繡了大半月的鴛鴦蓋頭落下。
他愕然轉頭,對上了一張芙蓉玉面,不涂腮紅,也勝過三月嬌,然而——
他看見她胸口血淋淋一片,仿佛被什麼凶獸掏空了。
他腦子發漲,下意識後退一步。
藍緋紅則是笑道,「郎君為何害怕?你不是親手端藥喂你的小師妹嗎?你應當知道,我屢次被取心頭血,這心口爛成了什麼模樣,你看看,仔細看看呀。放心,這傷口久了,結痂了,不疼了,怎麼樣,你小師妹還需要第九次血,你要親自替她來取嗎?」
她抓住他的手,「你來啊,我就在你面前,你來動手啊。」
樓撼星眼楮泛紅,泣不成聲。
他一面道歉,一面又懇求她的原諒了,語序混亂,冷汗涔涔。
他哀求道,「紅兒,紅兒,你別這樣,我害怕——」
男配[樓撼星]虐心值878。
藍緋紅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害怕呀?不,千萬不要害怕。」
她彎下腰,慢條斯理撿起了地上的蓋頭,又慢慢披上,遮住了臉,只露出紅唇皓齒。
「今日,誰能成功取得樓撼星九滴心頭血,我便嫁于此人為妻,決不食言!」
樓撼星心頭悲切,他拉住她的手,「紅兒,我知錯了,我會用我一生補償你的,紅兒,你不要這樣對我——」
可是,一條花鞭纏住了他的手腕。
是縛花雨。
四師兄應不識的成名道器。
他的兩位師兄站在新娘一左一右,眼底也遍布血絲,如同走火入魔的白尸,直勾勾盯著他。
淒厲的叫聲頓時劃破天幕。
幾滴鮮血濺上了新娘的蓋頭。
六月初六,太上墟小頌山。
合籍大典之前,何吟袖正在梳妝打扮,她捧起一只藕花點翠的耳環,系在耳畔,眉目盡是溫柔。
直到,一只傳音鶴落到她手背上。
藕花耳環碎成兩瓣。
合籍大典進行的時候,何吟袖取了血,滴入杯中。
她忽然問身邊的裴傳澤,「你裴家為何要聯手其他七大世家,圍剿合歡宗?你們殺了……緋紅宗主?」
裴傳澤不是很喜歡師妹這種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語氣,勉強回答,「合歡宗乃是邪魔外道,根本不配一宗之名,那藍緋紅殺了便殺了,來,不管他們,我們起誓!今日是你我的洞房花燭,別被他們擾了興致!」
何吟袖也溫溫柔柔一笑,「你說的沒錯。」
而眨眼之間,她扔出道器,一叢藕花開在裴傳澤的胸膛上,鮮血淋灕。
何吟袖的眼是笑的,唇是冷的。
「殺我師姐,你殺了也便殺了!我要裴家,都為我師姐陪葬!」
無數夢境坍塌。
一場場美夢成了噬魂奪魄的噩夢。
而緋紅正式狩獵昆山玉君。
她驟然撕裂身上的合歡嫁衣,聲音傳遍四方。
「我修太上忘情,願效仿前輩蘇疆,斬斷情根,通明心境!」
緋紅看向昆山玉君,「師祖,你知道蘇疆殺繁縷公主為什麼會成心魔嗎?是因為繁縷公主在年少伴他,護他,沒有傷害過他半分。但你我情形,早就不同,我殺你,破的是我年少勢弱,听從擺布,立的是我道心鋒利,一往無前!」
她嘴邊咬住一截春風烈火鞭。
「殺夫證道,祝我大道不朽,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