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口美惠子被阪田玉川帶到松江來,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多月時間,這也就注定了她不會結交什麼外人,真要發生了命案十有八九也是熟人做案。
這件事的影響會很大,宋睿應該是和田中信三先通了一下氣,所以才會讓孫令樹先隨便拎出來個替罪羊當眾槍斃了,想要暫時把這件事壓下來。
只要等九號陳旭動了手,這件事就算是重新被翻出來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陳旭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宋睿的打算,忍不住冷笑道。
「宋干員,你這算盤還真是打得響亮。」
「我這不也是為了陳兄弟方便行動嗎?」
宋睿也是老江湖了,一句玩笑間就將陳旭綁在了同一架馬車上。不過這件事也的確如宋睿所說,要是翻出來,對陳旭也是件麻煩事。
陳旭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這件事雖然可以暫時敷衍過去,但是山口美惠子人已經沒了,這是怎麼也瞞不過阪田玉川的。
更何況,在他心里還有一個更大的疑惑,誰會在這個時間節點上用如此殘忍的方式殺了山口美惠子?
心中的疑惑一時無從解答,他看了一眼宋睿,宋睿正好也看著他。
兩人從某些方面來說,算是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意思。宋睿當年從黃埔出來也是一腔熱血,憋著勁兒做了不少大事,只是他的性格剛強在奉天三處一直得不到什麼晉升,幾乎相當于陳旭加入了國.民.黨之後的翻版。
由此可見,在任何一個地方,太過理想主義,用力過猛,都是出不了頭的。
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煎熬,在什麼地方都一樣,當然尤其是混跡這朝堂之上。
「走吧,我帶你去看看動靜,要是你能找到些什麼線索,大家也都安心。」宋睿干脆利落的提醒一句,話語之間免不了多說了兩句。
陳旭也正好有這想法,兩人算是一拍即合,扭頭就走到了憲兵隊的負一樓。
憲兵隊在松江大事小事都要管,所以憲兵隊的小樓里面其實也頗為齊全,基本上有的沒的,什麼房間都有。
檔案室、物證庫房、審訊室等等都有,唯獨沒有停尸間。
陳旭跟著宋睿來到了一間臨時收拾出來的房間,房間里面就兩張並攏的大長桌,上面用白布蓋著。
宋睿一進屋,整個人的精神就為之一震,徑直走過去將桌上的白布一掀,顯出了桌上的山口美惠子的尸體。
「來,看看這杰作。」
陳旭對美惠子的尸體沒什麼反應,倒是不由得多看了宋睿兩眼。在他看來,宋睿的病情是越來越嚴重了,原先他以為宋睿是喜歡看到這樣的場面,現在才發現宋睿這完全就是個體的應激障礙。
潛意識里面,宋睿應該是不喜歡這種血肉猙獰的場面的,但是表觀的想法又迫使他必須做這些事情,幾番扭曲之下就形成了他現在的精神應激障礙癥狀。
「宋干員,你先去外面抽支煙等我吧。」
「為什麼?」
「你在我旁邊會影響我。」
陳旭一本正經的說著這麼一句,一時還真是讓宋睿無從反駁。他略微有些詫異的看了陳旭一眼,猶豫道。
「你不用我介紹一下情況?」
「我擔心你會破壞物證。」
這話一出,宋睿免不得咧嘴一笑,順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看起來還挺得意。陳旭將他臉上的神色看在眼里,默不作聲的轉過頭走向了美惠子的尸體。
陳旭雖然不是法醫,總歸還是外科醫生出身,看著眼前美惠子的尸體,他臉上並沒有多大的反應。
其實從先前江灘上找到那兩部分斷腿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凶手似乎是刻意的想要達成某種效果,現在看來這種效果不是別的,正是五馬分尸。
山口美惠子的手腳和頭部都被整齊的切割開來,斷口切面相當的整齊,看得出是有意為之。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完整性,傷口上甚至都沒有其他的刀口。
陳旭簡單的看了一眼,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歪著腦袋打量了一下胳膊處的斷口,剛想伸手過去又不免有些猶豫。
以前在醫院做手術,好歹也是戴著手套,現在就這麼伸手過去還真是有些硌應。
稍微猶豫了一下,陳旭還是伸手去感受了一下傷口斷面,不出意外,傷口的斷面十分的齊整。
稍微打量了一眼,陳旭心下微微一動。
「這是……手術刀的刀口?」
一般的刀具和手術刀比起來,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手術刀的刀口很鋒利,鋒利到一刀劃破傷口,甚至大部分人都不會有所察覺。
之所以陳旭會下意識的聯想到手術刀,原因就在于這傷口斷面實在是太過齊整,就像是有人刻意的將外皮切割開來,再用斬骨刀狠狠的將頸骨斬斷一樣。
如果這個人不是天生神力,那他動手時的心態就很值得琢磨了。
事實上,人是一種本能的抗拒同類相殘的物種,這與後天的教化有關。像是宋睿這樣的人,更是可能因為見多了這種血腥的場面,直接產生應激障礙。
殺害山口美惠子的凶手很有可能是一個慣犯,而且心性之冷酷讓人咋舌。
陳旭並沒有對美惠子的尸體多加打量,一來是因為這場面的確是讓人惡心,再者還是因為他現在的時間很緊張,沒時間慢慢悠悠的打量。
一旁的牆壁上掛著憲兵隊請來的法醫做出的報告表,陳旭取下來看了一眼。
站在門口的宋睿見他在看報告表,隨手將手中的煙扔掉,轉頭就走了過來。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
「是一個慣犯,手法很老道。命案現場有沒有其他的發現?」
「怎麼可能會有其他的發現,人都是丟江里面的。」
宋睿隨口這麼一句,陳旭聞言卻皺了皺眉頭,反問道。
「人是丟進江里面的?」
「是啊,難不成你以為江灘上是第一現場?」
宋睿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本以為會看到陳旭窘迫的表情,不曾想陳旭卻急急忙忙的走到長桌前,伸手模了一下美惠子的胳膊。
「不對,這份法醫的鑒定報告有問題。」
「有問題?什麼問題?」
「死亡時間不對,如果死亡時間超過24小時,美惠子的尸體早就泡白了,但是你看她現在的膚色明顯是剛下水不久就被人撈了起來。」
說話間,陳旭還刻意掐了一下美惠子的胳膊,很明顯是帶著彈性的。
宋睿看著那白布之下的胳膊,近乎本能的扶了扶眼鏡框,心下顯然是有些抵觸。
「那又怎麼樣?難道你覺得憲兵隊請過來的法醫是在做假證?他又不認識山口美惠子,為什麼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做偽證?」
陳旭被他嗆聲一句,一時有些回答不上話來。只是山口美惠子的死亡時間明顯是診斷錯了,這其中顯然是問題的。
或許是不想他鑽牛角尖,宋睿拿出香煙盒,隨口說道。
「現在不是讓你來查案的,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山口美惠子已經死了,你要做好準備。」
「什麼準備?」
「被阪田玉川盤問的準備。阪田玉川在松江沒什麼親信,山口美惠子算是一個,你勉強算是半個。」
「宋干員這話就是高看我了。」
陳旭冷著臉說了一句,隨手將桌上的白布蓋上,走到牆角的記錄表上再次翻看起來。
宋睿見他這麼盡心盡職,忍不住玩笑一句道。
「知道這世上最難的事情是什麼嗎?」
「是什麼?」
「裝糊涂,尤其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陳旭聞言手上的動作一緩,隨即又翻看了下一頁,冷著臉問道。
「宋干員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沒什麼,只是有感而發而已。這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因為知道的太多,能解決的又太少,所以才會徒增煩惱。你要是真的有心,倒不如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應付阪田。」
宋睿的話對陳旭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陳旭還是面無表情的翻看著法醫的記錄表。
見他這麼堅持,宋睿提醒一句道。
「要看熱鬧就趕緊看吧,今天晚上我會讓人把山口美惠子的尸體運走。這人留在憲兵隊也是個麻煩,至少在你動手之前,我會保證她不出現在阪田玉川面前。」
「那我還要多謝你了,宋干員。」
听著陳旭陰陽怪氣的話,宋睿笑了笑也不堅持,轉頭就走出了房間。他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繼續待在這房間里說不好會情緒失控。
宋睿離開之後不久,陳旭就把法醫的診斷記錄表隨手丟到了一邊,雖然不是專業的法醫,但是在陳旭這個門外漢看起來憲兵隊這次請來的法醫明顯是有大問題。
無論是死亡時間的判斷還是死亡原因的診斷都完全是在胡扯,最重要的是這個法醫並沒有記錄下美惠子在被肢解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
美惠子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口鼻等五官也沒有明顯的異常,應該不是受到強外傷致死。
這樣一來,唯一的可能就是藥物麻醉或者中毒身亡。
相對而言,陳旭更傾向于藥物麻醉,畢竟中毒身亡還是會留下比較明顯的外部特征的。
「是熟人作案嗎?」
心中一念閃過,陳旭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