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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每逢冤衍非路狹1

桃夭夭提筆描眉,勾兩筆,瞄兩眼鏡中影像,說道︰「從我記事起,每隔十幾天我娘就要犯瘋病,一犯病就沖我發凶,茶不思飯不想,整日反復嘀咕‘我的女兒呀,我記得是個女兒嘛,’之類的胡話。」

小雪越听越奇,道︰「她的女兒,你還有姐姐妹妹麼?」

桃夭夭描好眉形,續而貼花黃抹唇紅,一邊講道︰「沒有啊,胡話哪能當真?但听多了我也琢磨出應對的法子,平時總往下人堆里鑽,跟龍家家養戲班的小旦學扮相,身段,念白,一來二去學得極象女孩。再逢娘親病發,我就裝女兒喊‘媽媽,我就是你的女兒!好好疼疼人家吧。’順著她的心意演戲。還別說,這招屢試屢靈,每回她都破涕為笑,不鬧也不凶了,對我倍加疼愛。」

談說之際,妝畫好了,桃夭夭扶正釵環系好裙帶,道︰「接來娘親萬事大吉,我再不用跟龍家打交道。嘿嘿,凌波瞞住我排解了難題,正乃玄門頭號高人!」小雪想說桃夫人是被自己救回來的,偏又插不上嘴。桃夭夭興奮的腦子發燙,自顧自的講道︰「娘見著我高興過了頭,舊病復發也屬情理之中。且按老辦法敷衍,稍後讓魔芋大夫醫除病根,身處玄門什麼病治不好?」扭身轉個圈,一應妝飾俱齊,朝小雪襝衽行禮,曼聲道︰「妹妹看使得麼?」

嬌音清囀,配合華服柔姿,少女的形象鮮活亮麗。小雪驚訝道︰「太象了!天哪,比我還象女的!」眼眸連眨幾下,鏡光映照她俏美的容顏,純真之態令人心醉。桃夭夭一陣沖動,伸臂抱住她,笑道︰「咱們女的抱女的,不算越禮。」四周無人,小雪也不太拒卻,略掙兩掙道︰「喬裝改扮騙人抱,你學那玉銀童啊?」桃夭夭道︰「他算那根蔥,奴家是小雪的好姐姐,豈可拿老婬棍作比較……」末後兩句捏緊嗓子,極盡女腔嬌女敕。小雪嘆服道︰「難為你,練了多久才練到這地步。」

古時男扮女裝是奇恥大辱,除了低賤戲子或奸惡歹徒,誰願賣弄色相招人調戲?小雪遙思往昔,桃夭夭隨小旦咿呀吊嗓,扭捏學步,受盡了旁觀者的嘲弄。但為母親開顏釋懷,寧可自作卑賤,她想著就心酸,呢喃道︰「師哥真的很孝敬媽媽呢,如果我媽媽在,我也會……」念及自身孤苦,無父無母可以孝敬,眼淚潸然而下。桃夭夭道︰「為什麼傷心了?」小雪抬手拭淚道︰「你總把我逗哭,再這麼著變哭死狗兒了。」桃夭夭正色道︰「雪妹的心思我全懂,師哥的媽媽也是雪妹的媽媽,咱們共同侍奉媽媽好麼?」小雪笑著推他︰「快走吧,媽……你娘等著見女兒呢!」

桃夭夭一聲長笑,挽住她晃身飛閃,剎那返回閣樓,放開手讓小雪靠牆而站,自己趨前盈盈拜伏道︰「娘親在上,女兒這廂問安了。」

屋中靜如晨昏,凌燕兩人分坐樓道兩側。琰瑤環亂緒已寧,偎著枕頭半躺在床,木然面容的如罩了一層寒霜。桃夭夭趴了會兒沒動靜,嬌聲喚道︰「媽,分別數月,女兒好想你呀。」琰瑤環冷冷道︰「行了,這套戲演了快十年,我早就瞧厭了。」桃夭夭心下暗驚,面上神色未改,笑道︰「女兒給娘……」琰瑤環擺手道︰「你不用裝女兒,我也沒發瘋病。這位小妹是神農門巫醫,適才替我診察過體況,不信你問她。」向燕盈姝一指。

燕盈姝道︰「桃夫人體弱神衰,雖偶有躁亂之象。()但六神守舍,魂魄俱全,並無失心瘋癲的大病。」桃夭夭張著嘴如墜迷霧,嚅囁道︰「我娘……沒瘋病……」隱約感到不安,望向小雪,她也一臉迷茫。

琰瑤環道︰「廢話少說,我且問你,可曾與大小姐相遇?」大小姐就是龍百靈,「長房嫡出」的正主子,琰瑤環是龍家的妾婦,對她謙恭已成習慣。桃夭夭聞言點點頭,正待細說。琰瑤環猛然坐起道︰「怎麼,你遇到大小姐了,你把她怎樣了?」桃夭夭道︰「她來峨嵋山找到孩兒,恰逢玄門征討金輪邪教,我就和她去了趟南海。」琰瑤環緊張道︰「她沒出事吧?」桃夭夭道︰「南海大戰幾經曲折,我倆生死相依,最後都平安回到峨嵋。」琰瑤環道︰「生死相依……好深情的字眼,難道你們,竟已生出男女情意了?」

雖然當著小雪,桃夭夭也不願欺瞞母親,照實說道︰「經歷無數的劫難,我倆已是心心相應。大小姐可為我而死,孩兒也能為她舍生,回山後她以身相許,卻並非兌現幼年的婚約。孩兒現就娶了她,也不必改姓入贅。」

他說的「以身相許」是指龍百靈月兌離龍家,改換身份當桃家的媳婦。這四字本就含有歧義,琰瑤環又警惕在先,登時轉錯了念頭,厲聲道︰「什麼?她把身子給你了!」假面皮透出紫紅色,雙眼似要噴出火星。桃夭夭從未看她如此焦怒過,惶極失神道︰「哦,哦,啊……」琰瑤環只道他承認了,捶床大哭道︰「我早猜到會這樣,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畜生,你干的好事啊,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算是毀在你手里啦!」桃夭夭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琰瑤環又「混帳雜種」的亂罵,抓起枕頭朝他猛擲,忽而頭暈眼黑,「咚」的一下仰身昏倒。

桃夭夭驚道︰「娘!」搶上急欲救護。凌波道︰「不妨事,我剛用窺心術探測,桃夫人太虛弱,稍微受法就昏暈了。」桃夭夭道︰「你對我娘用窺心法?」

凌波道︰「前任首徒出走的詳情,桃夫人留存于記憶中,而今的異狀又與師尊關連,因此不可不深究。她是真氣入心而昏,身體並無損傷。」桃夭夭略覺心安,道︰「讀心術我也會點兒,只是取自妖類的技能,不敢亂使。」凌波道︰「讀心窺心屬偏門小技,將真氣侵入彼方的心脈,多少有些刺擾。桃夫人極度疲憊,待她調理好了再查罷。」

燕盈姝忽道︰「按我的判斷,桃夫人昏迷另有誘因。」起身走向床前,道︰「她戴的皮面罩非常奇異,內含感染血脈和心神的魔力,身心受染等于病害,神農門對這種傷害久有研析。」扶琰瑤環躺平,手指伸向臉後︰「凌師姐的真氣滲入她心腦,面罩立即起效,阻滯血流令她昏厥,從而隔避外力的探察。我給她診病時,已發現這個特異的機關……」模到她腦後發際,彎指摳那面罩的接縫。

桃夭夭喝道︰「住手!」甩臂疾揮,燕盈姝恰似浪打的浮萍,腳尖離地往後摔,脊背直貼到樓板。凌波衣袖鼓脹,兩道真力橫掠,抵化了那一揮之威。但余勢猝難消止,整棟房屋震的「咯咯」搖顫。凌波道︰「師尊息怒!」桃夭夭擋在床前道︰「不許揭鮫奴紗,誰都不許……呃,燕姑娘,你莫介意,我不是針對你。」燕盈姝道︰「面罩下藏著魔法,揭開方可察治隱患。」桃夭夭斬釘截鐵的道︰「不行!沒有我娘的允許,絕不可暴露她的真容!」

燕盈姝暗忖「有何見不得人處?即使她被毀了容,我畢竟是醫生,還會嫌病人丑怪麼?」意欲再辯,眼瞅凌波神色鎮靜,登即省悟「大師姐遇事何其敏銳,我都看出面罩有問題,她必然察知更細。揭去此物的後果她已有預計,我就不要節外生枝了。」移開幾步,垂手道︰「弟子謹遵師命。」桃夭夭神情稍和,拿被子蓋住琰瑤環,枕頭墊在頸下。

凌波道︰「讓桃夫人安歇罷,我們樓下詳談。」桃夭夭點頭同意,眼光瞟向燕盈姝。小雪道︰「你們都走好了,我守著服侍桃夫人,我絕不會惹她哭鬧。」語氣頗顯生冷。桃夭夭明白,先提及與龍百靈的戀情,小雪听了憋悶,一直不吭氣,臨末冷言兩句聊作排遣。桃夭夭知道沒法勸,微微苦笑,隨凌波走入樓梯口。

樓下鐵頭猶在打坐,凌波吩咐道︰「用不著作法了,你去給師尊找些衣服來。」鐵頭依言出屋。凌波續命燕盈姝留守棲神閣,道︰「夜里恐桃夫人病勢反復,燕師妹留在屋中便于護理,師尊看行得麼?」桃夭夭道︰「煩勞燕姑娘了,適才冒犯,請多包涵。」燕盈姝一笑,退入牆角侍立。

此刻斜陽西斜,屋外物影模糊。桃夭夭扯把椅子坐了,請凌波坐下議事︰「諸多疑難未解,要請教凌師姐。」凌波模到下首坐好,道︰「不敢當,師尊鄭重理事,弟子自當全力輔佐。」

桃夭夭道︰「關系我娘,不得不鄭重。」看了她幾眼,笑道︰「虧你排下這場母子重逢的好戲,治的我老老實實。」凌波離座道歉,請師尊懲處隱瞞不恭之過。

桃夭夭連說無妨,心里卻嘀咕「雖是出于好意,但把我耍的雲里霧里,實在太不給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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