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反水（二）
知府衙門，花圃草叢大多集中在勤思堂外的空地上，這里自然成為翻檢的重點。大群衙役侍衛，鍬挖鎬刨，干得熱火朝天。
知府黃楚朗的後勤工作做得相當出彩。在他的提調下，勤思堂前的走廊上，擺下了桌椅，桌子上美酒佳肴琳瑯滿目，幾乎一天水米未進的辛勤工作者，別說是吃，就是看上一眼，也會饞涎欲滴。
這一切他們卻無福享受,勝券在握的湯斌，拉住于成龍的手道︰「于大人，這麼一大片空地，可能還需要很大工夫，咱們還是邊吃邊等吧。」
隨著翻檢工作的結束，肖龐二人的死期越來越近了。緩緩降下的夜幕中，于成龍無限惆悵，大半天沒有進食的肚子並無饑餓之感，對面前的美酒佳肴似乎視而不見，呆愣愣出著神。」站了大半天，還真他娘有些餓了。」肖國建往湯斌身旁的主位上一坐，拿過酒壺分別給湯斌和自己各斟上一杯酒，端起自己的杯子向湯斌舉了一下︰」湯大人，草民告罪，先干為敬了。「一仰脖干了下去。
肖國建死期臨近，湯斌也不想跟他計較，舉起杯子淺飲一小口，呵呵笑道︰「老夫量淺，肖公子自便。」
不知深淺的年輕人呀！于成龍長嘆一聲。」于大人，你還站著干嗎？不餓，也不累嗎？」肖國建抬起頭，似乎未曾相識盯著于成龍，「今日有酒今日醉，要掉腦袋也不會掉您的，您怕什麼。」
「肖公子臨危不懼，有古俠士之風。老夫欽佩不已。」湯斌拿過酒壺要給肖國建再次斟滿，「來，老夫親自給你把盞，再干上一杯。」
「別著！」肖國建伸手擋住，「撫台大人這話草民愧不敢當，草民又不會掉腦袋，何來的臨危不懼？」
他話音剛落，就听廊下一片驚叫︰「挖著了，挖著了」
不會吧，不會呀！寧氏是他親自下令侍衛抬出府衙埋掉的，絕不可能在此挖到啊！湯斌受了一驚，下沒有坐穩，摔倒在地。身後侍奉的高大侍衛趕緊從地上將他扶起。
有驚無險的結局，怪不得肖國建處變不驚。真有這小子的！驚喜異常的于成龍看看肖國建，早一步跨出走廊，奔往苗圃之中。倒是肖國建喝著小酒，吃品著小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于成龍來到現場，扒拉開擋在面前的侍衛︰「挖出來的是不是女的？」
「什麼藍的綠的？」手中舉著燈籠的侍衛好似沒听明白，頭也不回道，「大箱子，是一個大木箱子。」進入內宅催飯催菜的知府黃楚朗，正跨出園門，听到衙役的聲音，慌忙奔向這里，推開眾人，被撅得亂糟糟的花叢下，濕漉漉的新鮮泥土中，露出大木箱的一角。
「快點挖啊！快點挖出來。」黃楚朗嫌身邊的衙役動作太慢，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鐵鍬，竟不顧身份，親自動起了手。
箱子很快被兩名衙役從泥土中抬出，看他們架勢，木箱一定沉重。
「把大木箱埋在這兒，不是藏的金子就是銀子，咱哥們算是沒白忙活一天。」仍是手舉燈籠的侍衛說道。」什麼，你們哥們發財？」黃楚朗恨不得拍他一巴掌的表情，「上天倭賊圍城，本府為了不讓這些金銀資了敵，跟俺娘子親自埋到這兒的。」這些侍衛的品級並不比他低多少，黃楚朗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有湯大人于大人做主，看你們誰敢動。」
挖出的不過是口箱子，心驚膽戰的湯斌偷偷松了一口氣，侍衛衙役在此折騰半天，黃楚朗偏偏此時才說箱子是他的，騙鬼都不會相信。
滿滿一大箱子的金銀財寶，說不準是哪朝哪代的人埋的呢。不想佔有純粹是傻子。湯斌頓起覬覦之心，由高大侍衛攙著來到近前，用腳踢踢箱子︰「黃大人，你說箱子是你的，下午剛開始動手時，你為何不說？本撫看你是想獨吞吧。」
「這個」上憲在此，心虛的黃楚朗立時變得張口結舌，說不出所以然。但如果就此承認剛才是自己撒謊，落下話柄遭受嘲笑不算，今日午間府衙外已經得罪湯斌，他借機將自己捋了也不是不可能。
「請于大人明鑒。下官為官十多載，省吃儉用攢下的積蓄都裝在箱子里，這可是下官下半輩子的活命錢呀！」黃楚朗「啪嗒啪嗒」擠下兩滴淚珠。
聰明如于成龍，哪會看不出湯斌跟黃楚朗的心思，挖出的是箱子而不是女尸，他心頭一陣失望，也懶得去管。
「二位大人，你們不要爭執，草民倒是有個辦法。」肖國建吃飽喝足，打著飽嗝擠進人群，指著箱子道︰「箱子不是還沒打開嘛，黃大人，你說這里是你半生的積蓄，金子多少，銀子幾許，應該不會忘記吧，如果你說出的數字能跟箱子內的東西相吻合，撫台欽差二位大人會給你做主的。」
他扭頭看向于成龍湯斌。于成龍早對此不耐煩；湯斌想到箱子肯定不是黃楚朗的，打死他也不可能說出數目。二人同時點點頭。
肖國建這招挺毒，黃楚朗頭上虛汗直冒。一句謊言需要一百句謊言替它來圓，但這一百句謊言，黃楚朗連一句都沒法出口。事情到了這一步，情願官職不要，他也丟不起這個人，只得咬咬牙道︰「下官四十多歲的人了，哪里記得清這些。」
湯斌宦海沉浮數十載，老臉皮厚，修煉得也算到家了，但跟黃楚朗比起來，只能算得上未出師的學徒。
「黃楚朗，你身為一府長官，竟，竟」湯斌臉色煞白，嘴唇哆嗦道︰「把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官袍扒了，頂戴摘掉」
「湯大人，別這麼性急嘛！」肖國建像在安慰一個夜驚的嬰兒，輕輕撫撫湯斌的脊背，「據草民了解，黃大人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每到一處地皮子總要下陷三尺，刮了這麼多東西，讓他全部記清，確實有些為難他。」他回頭看看黃楚朗，問道︰「草民說得對不對啊，黃大人！」
承認他的話，就等于罵自己是個刮地三尺的巨貪，為了救眼前之急，也顧不得這些了。黃楚朗含糊點頭。
「好！」肖國建笑道，「不過，黃大人人老記性差，說不出數目，總該記得清箱子內到底藏的是什麼東西吧。」
挖空心思將箱子埋在地下，非金即銀，黃楚朗張口而出︰「藏的都是金子銀子——不，一多半是銀子，少半是金子，還有，還有」他思索半天，感覺還是少說為佳。
不相信你不入俺的甕中。肖國建向高大侍衛擠了一下眼，吩咐道︰「打開箱子，看看黃大人說的是否屬實。」
在場這麼多人，誰都清楚，將財寶埋入地下，不是金銀還能是何物。但面對即將揭開的真相，心無不緊張得砰砰亂跳，連站在遠處的于成龍，也忍不住把眼楮緊緊盯住箱子。
高大侍衛向肖國建回視一眼，興奮得臉色通紅，從腰間拔出短刀，伸入箱蓋縫隙用力撬起。
手持燈籠的侍衛急于先睹為快，將燈籠對準箱子照過去，無數的腦袋都擠了過去，反而將他的腦袋頂到一旁。
擠吧，都他娘的擠吧。老子看不成，你們也別想看。侍衛故意燈籠歪了一下，蠟燭倒在紙上，燈籠立時燒成一團火。好幾名衙役侍衛被燒了頭發，驚叫著同時撲打。箱子前亂成一團糟，再無人顧上去看箱內。
燈籠掉落地上很快熄滅，湯斌鐵青著臉︰「成何體統，還快將廊內燈籠提來。」
一場危機在肖國建的幫助下化解，黃楚朗大人大量，對他剛才辱罵自己為巨貪也就不放在心中了。趁著黑暗握住肖國建，輕輕捏了一下︰「肖公子，下官也不是無情之人。昨夜湯斌調戲寧氏，下官早有耳聞，即便找不到她的尸體，這府城他湯斌也不能一手遮天，下官定會為你據理力爭。」
「黃大人的好意，草民心領了。不過你別擔心，寧氏尸體早晚會找到的。」
一名侍衛奉命將燈籠提來，湯斌急不可耐，一把搶了過去，向箱子里照了一下，忽然像夜半見了鬼，「啊」的一聲叫，扔下燈籠，翻身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