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喊冤的人
湯斌的本義是想黑了肖國建，卻臨時又改了主意。肖國建跟義軍有勾結是明擺的事情，黑了他，還不如明正典刑來的光明正大。
肖國建被押送上囚車，順著府前大街滾滾向前。上一次被侍衛抓住，幸虧蔡文采帶領百姓相救，他多想再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情啊。
盛夏季節的清晨，經歷過一夜酷熱煎熬的百姓，都想趁著難得的清涼多睡上一會。街面上冷冷清清，僅有的幾個人，也只是帶著事不關己的冷漠，遠遠的向囚車望上一眼。
十分敬業的龐賽花，生怕有人劫了囚車，放棄轎子不坐，騎馬走在囚車旁親自押解。昨夜分別被何瑄瑄湯斌踹了兩腳，隨著馬的一縱一縱，脊背還在隱隱作痛。肖國建扭頭看到他的表情，奚落道︰「龐大人，你說你，替湯大人拉皮條，還受他的踹，這不是犯賤嘛！」
當著這麼多兵丁受此奇恥大辱，龐賽花恨不得當街就宰了肖國建，臉色一變很快就恢復平靜。「肖國建，你罵龐某兩句，想出出氣，龐某能夠理解，可是你別忘了，龐某是殺你的監斬官，劊子手行刑時，如果連皮帶肉留下一半，肖公子可就要受大罪嘍！」
囚車左側，劊子手全身穿紅，連頭上也是紅的；懷中抱刀，雄赳赳很有氣勢。肖國建向他懷中大刀盯了一眼，如果真死在這把刀下，才是冤枉呢！
他剛想到這兒，突听得前面有人大聲喊道︰」冤枉，冤枉哪！」他站高望遠，看到行進的隊伍被一名乞丐攔住。乞丐手中還舉著一張紙，上面血淋淋寫著一個大號的紅字「冤！」。
看到此人，肖國建興奮得頭腦一陣眩暈。于成龍的出現還算及時。不過他身為巡邊使，直接出示詔書，不是什麼都解決了，何必這樣做。
「怎麼回事？」龐賽花初次騎馬，雖然前面有人替他牽著，卻還是低著頭緊抱鐵環，生從馬背上掉下去，湯斌再三交代他，肖國建跟城外叛軍有聯系，一定要防備叛軍劫法場。
他心頭一驚，手中下意識抓得更緊了。看清攔住隊伍的只是一個人，方才放下心來。
在前面開路的是一位把總，跑過來向他稟報，前面有人喊冤。龐賽花坐在馬背上，看得非常清晰，連連揮手︰「告訴他，喊冤去知府衙門，這里正出紅差，這不是搗亂嘛！」
「卑職也是這樣告訴他的，他回說不是替自己喊冤，是替囚車上的犯人。」
「哦！竟真有膽大的。」龐賽花用馬鞭指著于成龍，冷笑道，「肖國建犯的是通匪重罪，這人替他鳴冤，說不定就是他的同伙，先把他抓起來。」
兵丁轉身奔了過去，沒費什麼力氣就將于成龍綁上押了過來。
「跪下！」兵丁喝令。
「跪下？讓俺向誰下跪？」于成龍畏畏縮縮的樣子問。
「鄉下老頭，他媽的什麼都不明白。」把總指著龐賽花，「這位是本府同知龐老爺，你這輩子大概都沒見過這麼大的官，還不趕緊跪下。」
「一個小小的同知就讓俺跪他，如果見了巡撫湯斌，俺還不得趴在地上。」
立功心切的龐賽花，本以為抓住了肖國建的一名同伙，感情這乞丐是個屁事都不懂的瘋子，一陣失望，揮手道︰「快點趕一邊去，這不是瞎耽誤工夫嘛！」
把總得令，就想去拉于成龍。于成龍大叫道︰「龐老爺，你把俺叫到你馬前要給俺伸冤，怎麼出爾反爾？今日不把俺的冤情解決了，俺死也不會離開的。」
「想死還不容易。」龐賽花吩咐道，「此人前來搗亂，肯定是肖國建的同伙，把他綁上一起帶往法場。」
于成龍的最大希望是能被湯斌親自下令抓到，他的營救計劃才可能實現，但事已至此，只得將計就計，在一番「掙扎」無效後，被把總綁上。
「時辰馬上近午，押上他快點走。」龐賽花手搭涼棚望望天空。
于成龍一身乞丐服，沒人願意牽著他，還是龐賽花有辦法，直接下令將他拴在驢車之後。身份在此，卻還受這般侮辱，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不如自己替他把身份挑明，看他還能再裝下去。
被整個裝在囚車內，肖國建身子不能動彈，頭卻可以轉動，向于成龍道︰「于大哥，你沒有把巡邊使的任命詔書帶來嗎？還不快把它拿出來。」
巡邊使是朝廷臨時給于成龍的封號，龐賽花哪里想得到這些，再加他狗眼看人低，不由笑道︰「巡邊使，巡查的是什麼，不會是所有的乞丐都歸你巡查吧。」
驢車速度較快，于成龍腳步踉蹌，稍微慢一步，就會被拖倒，實在苦不堪言。現在承認自己身份，效果雖然差一些，但他也不再想繼續受著罪。向龐賽花大聲道︰「龐大人，要想見識什麼是巡邊使，非常容易，派人到蔡家老店找到蔡文采，他會拿一樣東西給你看的。」
性命攸關的東西，他竟會不帶在身邊，等東西拿來，說不定自己的腦袋早被 嚓了。肖國建氣惱得直想拿腦袋撞囚車。
「那好呀，俺還真想見識見識你那個巡邊使是什麼樣的官。」隨在于成龍身後監押的把總，忍不住好奇。
「一個瘋子的話，你還真相信。」龐賽花不耐煩道，「自己給自己封個不存在的官職，他的瘋病大概也是想做官想的。」
龐賽花並不相信他們，只想盡快砍掉肖國建的腦袋，向湯斌交差。不多會，驢車來到菜市口。法場已經擺設停當，一座酒樓下遮陽處，擺放一桌一椅，桌子上筆墨紙硯齊全。離開桌子十多米遠，數十名兵丁面向外圍住十字路口，背後的大圓圈內設著一根木樁。木樁前還豎著一根竹竿，是用來計時的。
肖國建被押出囚車綁到木樁之上。在龐賽花的吩咐下，于成龍也被背靠背和他綁在一起。肖國建明白，只要竹竿跟影子對直，他的死期就算到了。看到于成龍還是不緊不慢的樣子，他是真急了，罵道︰「龐賽花，你個狗娘養的，你抓我無所謂，竟敢將巡邊使于大人也綁到這兒，你一定是活夠了。」
剛走到桌前，還沒有坐下的龐賽花，回過頭去。「肖國建，你如果還這般囂張，本官不等午時三刻就把你 嚓了，你信不信。」
「殺我？你趕快殺我，你個狗娘養的。」于成龍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模樣，肖國建只想將事情做絕，讓他盡快出手。
龐賽花被徹底激怒了，從竹筒中掏出一根簽扔到地上︰「把逆匪肖國建凌遲處死。」听到這兒，于成龍小聲道︰「肖兄弟，時辰沒到，你竟真的這麼著急去死。」
把總從地上撿起令簽來到劊子手面前，送到他手上。劊子手向正南方看看，說道︰「從俺爺爺輩，劊子手殺人必須要到午時三刻，這是咱這行的規矩，如果不守規矩，冤鬼纏身可不是好玩的。」
听他如此說，龐賽花不耐煩說道︰「如果你必須遵守規矩，本官立馬將你變成冤鬼。」
劊子手身份低微，哪還敢再跟他辯解，端起早準備好的酒咕嘟嘟喝了一半，把另一半倒在鬼頭大刀的刀鋒上。單膝跪地向天空念念有詞，然後走到木樁之前。
「肖公子，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冤有頭債有主，你的魂不要來纏俺。你盡管放心，俺會將活做得利索一些，讓您少受罪。」
鬼頭刀迎著陽光，光芒四射，閃得肖國建眼楮痛。扭頭看看，于成龍低著頭，好像在想心事。
「于大哥，你的計劃快點拿出來吧，要不可就真的晚了。」肖國建哀求道。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肖公子，也怕死嗎？」于成龍指著圈外，「看，救星不是來了。」
圈子外，蔡文采滿頭大汗，手中舉著一樣東西向兵士保衛下的龐賽花大喊︰「皇上詔書在此，龐賽花你還不快點跪下。」
龐賽花認得蔡文采，一個酒店掌櫃的會拿著詔書，他一愣一愣的，一時間沒有轉過神。手舉詔書，蔡文采何嘗這般風光過，公鴨嗓子幾乎喊破︰「龐賽花，你竟敢把巡邊使于老爺綁到刑場上，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個極為精明的酒店掌櫃，絕不敢開這樣的玩笑，龐賽花不敢再坐，慌忙立起身奔到蔡文采面前跪下。
一個五品同知向自己行次大禮，蔡文采暈暈乎乎像喝醉了酒，捏著嗓子將詔書宣讀一遍。龐賽花听完後，從上爬起，回頭望望場內的木樁，呆了好久。
把總不知怎麼回事，趕過來詢問︰「龐大人，是不是繼續行刑？」
龐賽花這才清醒，恨不得給他一個嘴巴︰「行你娘的頭，還不趕緊把人放開請到這邊來。」
「是都放了，還是只放一個人？」
把總的問題很現實。于成龍當然要放，肖國建是巡撫湯斌請動他的王命棋牌要斬立決的。龐賽花官職低微，哪敢做這個主。
于成龍被請到桌子落座，龐賽花趕緊打千賠罪︰「都是下官有眼無珠，還請于大人見諒。」
肖國建是被湯斌以謀反重罪抓捕的，于成龍雖為巡邊使，他也未必可以直接下令讓湯斌放人。于成龍甘願被抓，其實就是營救肖國建的一計。擅自抓捕朝廷欽派的巡邊使，于成龍想以此要挾湯斌連肖國建一同放了。沒想到昨夜湯斌受了一番驚嚇，沒敢親到法場。要挾他的主意沒有得逞，直接下令龐賽花放人，他未必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