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声音——空荡荡的走廊回响, 何妍带着人稍稍远离了办公室门口才小声——：“我来你们学校办点事，这就回去了。”
戴誉看了眼手表, 提议道：“眼瞅着就是饭点了，露露马上下课，您——是不着急就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吧，我请您到东门吃热汤面去。”
何妍没怎——犹豫便点了头：“行，正好挺长时间没见了，咱们一块聊聊。”
晃了晃手上的图纸，戴誉笑道：“那您——一楼等我一会——, 我去教授办公室一趟。”
何妍知道他是数力系的学生，见他拿着图纸过来, ——当他是交——业的，便随意点点头。
虽然自己的采访任务进行得不顺利, 但她也没想过让戴誉帮忙。
毕竟, 戴誉——是一年级新生。这就好比——人让她越级去跟宣传——长——项一样, 纯粹是难为人。
教务长办公室是个小套间，戴誉敲门进去的时候, 陈秘书正坐——外间的办公桌——，埋头写着什。
这位陈秘书——十来岁, 蓝色毛衣里面套着格子衬衫,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气质很沉静。
闻声循来，陈秘书认出戴誉，便客气招呼道：“你可是稀客, 难得见你到办公室来，是找章教授——事吗？”
这位戴誉同学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近突然就成了章教授身边的红人。他——前去章教授住处送文件时, 还曾碰到过他与章家夫妇同桌吃饭。
从戴誉的年龄，以及与二老的熟稔程度看，他猜测对——或许是章家的什——亲戚。
“原想让他看个图纸，不过不是什——紧事——是章教授——空就见见，没空我就回去了。”戴誉笑道，“我刚才——门口——了一耳朵，他——近好像挺忙的？连接受大记者的采访都没空。”
“年底的事情多，确实挺忙的。”陈秘书看向里间办公室的门，对戴誉低声提醒道，“物理系的人还——里面，估计一时半刻出不来，——不你午休过——再来。”
“既然章教授那——忙，中午让他休息一会——吧，我就不打扰他了。”戴誉忙摆手道，“我没啥急事，等他——空再——也是一样的。”
见他推辞，陈秘书便点点头，没再提——他安排的事情。
戴誉与他告辞，临出门时，像是突然想起什——，又转身对陈秘书——：“对了，能——媒体采访宣传，对学校和章教授本人都是好事吧。他——是白天没时间，安排——晨练时间行不行？”
不料，陈秘书却摇头叹道：“不——是时间的问题，章教授从来不接受采访，不乐意被宣传。”
戴誉着实没想到这老爷子会这——低调！
当初他们啤酒厂求爷爷告女乃女乃——想——一个国家级媒体的版面做宣传，——还是他借着夏露跟何家的关系，才得来一个豆腐块大的版面。
然而，事情轮到章教授这里——，角色立马对调，换成媒体记者苦哈哈——追——他——面，求他接受采访了。
而且人家章教授还高冷得很，懒得——对——眼神……
心里感慨着章教授的牛逼，戴誉跟二姨和夏露去了东门的小饭馆。
夏露将冰凉的手贴——面碗上，笑看向对面的二姨：“我——周末的时候才能抽空回家，咱们都好久没见了。二姨，你来我们学校是——事吗？”
“社里——个系列采访任务，——中一个采访对象——你们学校任教务长，我是过来约采访时间的。”
“啊，是章教授吗？”夏露下意识瞟一眼身侧的戴誉。
何妍叹口气：“对，就是他。不过，他还挺难约的。我——电话里沟通了几次未果，以为亲自跑一趟，总能——个面子吧。可惜还是不行……”
“正逢年末，章教授的行程安排确实很忙，全校所——的课题都——经他的手过一遍。咱们刚才过去的时候，办公室里还——物理系的人。”戴誉并没瞒着自己与章教授的关系，接话道，“我现——章教授的实验室半工半读，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实验室了，都是将课题放手——他的研究生负责。”——
他是章教授实验室的学生，何妍眼睛一亮，问：“他真这——忙？二十分钟的采访时间都抽不出来？”
戴誉不答反问：“二姨，您这次的采访对象应该都是科研工——者吧？”
何妍点头。
“虽然不知道您负责采访几位对象，但我猜章教授这边应该不是第一个——您吃闭门羹的吧？”
何妍顿住手中筷子：“你怎——知道？”
这题不用戴誉回答，夏露就帮她解惑了：“除非是上级的硬性——求，否则科研工——者一般是很少接受公开采访的。您这样直接上门与本人对接，恐怕不太合适。”
能被他们定为采访对象的，肯定——学术界和科研界都——一定的——位，保不齐手里正——进行的哪个项目就是保密项目。
他们是不可能轻易接受记者采访的。
何妍——懂她的未尽——意，却仍是摇头道：“敏感话题我们不会问，也不会刊载。这一点是——提前跟他们身边工——人员沟通好的。”
“为了规避风险，很多人可能会一刀切吧，干脆不接受采访——省事。”戴誉没——章教授不想接受采访的事，——道，“章教授确实很忙，您——不——再想想别的法子？”
“他们——是一直这样拒绝配合，我能——什——办法，实——不行就得找上级领导了。”何妍扒拉着碗里的面条，眉头深锁。
夏露虽然知道戴誉与章教授的关系不错，但也怕他因为掺和这件事，引得对——不快。此时便没吭声，让他自己做决定。
戴誉倒是没什——为难的，这位二姨——前没少帮他，——是——现成的机会回报人家，他肯定得积极配合。
“二姨，您想没想过换个思路？”戴誉斟酌着问。
“哦，你——什——好想法，快跟我。再拖下去，年终特刊没准——得开天窗。”
“《京城日报》并不是学术性报纸，哪怕让您直接与科学家们面对面，您问的问题也不可能涉及太多学术相关内容吧？”戴誉缓声问。
何妍当即点头道：“这是自然。主——还是从他们的成长经历和个人生活——面入手，比如求学工——过程中的趣事或者他的个人爱好，以及介绍一下他们目前的学术成就。”
“那我觉得您没——必——非得采访科学家本人。学术成就一查便知，甚至可以让他们身边的秘书——您列个可以公开的详单。”戴誉一边往面碗里倒醋一边——，“——他人那里我不知道，但是对于章教授的采访，我建议您从他身边人着手。”
“你仔细。”
“——我看来，章教授是个脾气性格非常丰富立体的老头。他——家人、学生和同事面前的状态都是不一样的。一千人眼中——一千个哈姆雷特，我师兄师姐觉得他比较严厉，而我就觉得他还挺可爱的。您——去采访他本人的话，二十分钟——能走个过场，未必能看到真实的章仲礼。”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采访他的家人？”何妍皱着眉头犹豫片刻问。
“家人，学生，同事都可以吧。”戴誉怂恿道，“你们那期特刊里，千篇一律的采访科学家本人，会显得模式过于固定了。穿插一两篇第——者视角的报道，没准会——意外收获。”
夏露非常捧场——帮腔道：“二姨，你考虑一下戴誉的意见吧，他——前——啤酒厂搞过宣传工——，——这——面还是很——经验的。”
何婕——些好笑——看向自家外甥女，这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夫唱妇随了。
还真是跟什——人学什——艺，她现——明显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章教授本人都不乐意接受采访呢，他身边人能乐意吗？”何婕虽然心动，但还是——些犹豫。
被夏露期待的目光看过来，戴誉却——保守道：“您——是确定换思路，我就帮您找机会问问。”
何妍点头：“行，那我等你消息。”
次日早上，——体育馆打完球，戴誉又屁颠屁颠跟着章教授回家了。
“食堂还没关门呢，你又跟过来干什——！”章教授斜眼瞟他，“整天来蹭吃蹭喝的。”
戴誉理直气壮道：“一看您就不关心家里那些柴米油盐的事，我这个月初就已经——苗老师交过伙食费了！是苗老师强烈——求我来吃饭的！”
章教授无语半晌，才幽幽道：“我还从没——过，谁会强烈——求别人来自家吃饭的。”
“那您现——啦，就是苗老师！”
俩人你来我往——斗了一路的嘴，总算回到了室内温暖的小洋房。
章教授将帽子手套摘下来，也不忙着吃饭，往沙发里一坐便问：“——吧，是不是又遇到什——事了。”
这小子平时还是比较——分寸的，除非过了食堂供应早餐的时间点，不然不会跟他回家吃饭。
戴誉呵呵一笑，将图纸从包里拿出来递过去：“我觉得水锤泵再怎——优化，也无法做到水利研究院的——求，所以这段时间又重新设计了一款新的提水设备，叫水轮泵。”
章教授顺手接过他的图纸，不过——到水轮泵的名字，便将图纸放下了。
“水轮泵早就——人生产过了。”他直言道，“七八年前我去闽南考察的时候，就见过当——人用水轮泵提水。那时候水轮泵还是新鲜事物，好像是当——某个县的农机厂根据南——多水的特点设计的。我——是没猜错，你这个所谓的水轮泵也是利用水能提水的吧？”
戴誉没否认，——道：“您不是让我利用——它自然能源的特点，研究一款新型提水机嘛，我想来想去，觉得风能、电能、太阳能这些都不太靠谱，水利上的事还是用水能解决吧。”
“我设计的这款新型水轮泵，与您——的那个水轮泵的工——原理是类似的，但是设计——案完全不同——起码，闽南那边的水轮泵目前——能——农村进行简单的水田灌溉，不但过水量低，扬程也极低。但是我这个水轮泵——明显的优势就是过水量大，且扬程极高——我的预想中，它是可以建成综合性水轮泵站或者装备潮汐发电站的。”
见他双眼放光，——得信誓旦旦的，章教授重新拿起图纸仔细研究起来。
十几分钟——，他摘下眼镜，指着——中一个数据——：“——他——面没什——问题，你这种设计——理论上确实可以实现大过水量的，但是这个扬程是怎——回事？虽然比闽南那边设计的扬程高一些，但是，总体上也——是水头的五倍而已。”
同样是一米的水头，这个水轮泵的扬程——五米左右，但是他设计的那款水锤泵的扬程能达到十米以上。
“料到您——问这个问题，所以我早就准备好第二套——案了。”戴誉嘿嘿笑，神神秘秘——从包里又掏出来一张图纸递过去。
“刚才——您看的那个是单台运行的水轮泵，——没——扬程——求的情况下使用。需——高扬程的话，可以用第二套——案里的多台串联式水轮泵。串联以——，扬程翻倍。仍是设定一米的水头，一台机器工——时，扬程是五米，两台时是十米，——台是十五米，以此类推。”他语气夸张——，“串连一百台，就能上天啦！”
章教授：“……”
坐——一旁看热闹的苗老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感叹道：“那你这个水轮泵还挺厉害的，如果真能投产，希望我家那小子——线工厂也能用上。他上次来信就提过吃水难的问题了。”
章教授今天的时间比较紧张，简单看了第二份图纸——，点头道：“总体上的设计思路是对的，但是——一些细节问题还——注意。这款水轮泵是完全——水中工——的，那——泥沙肯定会对零件——所损耗。大——件用铸钢和铸铁还好，但是像滚轮轴承——类的小零件却是极易损坏的。这样的小问题，你——多留意。”
戴誉赶忙应是。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章教授挥手道：“我一会——还——个会——开，赶紧开饭吧。”
戴誉收好图纸，跟——苗老师身——端饭去了。
饭桌上，戴誉跟章教授提起了何妍想——采访他的事。
“那位一直联系陈秘书，想——采访您的何记者，是我对象的二姨。我看她想——采访您的心意还是挺诚恳的，——她不但打了好几个电话预约时间，昨天还特——找到学校来了。”
章教授手上动——一顿，拧着眉问：“你是帮那个记者同志来——项的？”
戴誉连连摆手，否认道：“我哪敢管您的事啊？那不是麻雀想学鹅生蛋，不自量力嘛。我——陈秘书——，您向来不接受采访。那我就不能违背您的意愿，随便往自己身上揽事啊。再——我劝您也没用，我的面子可没那——大！”
章教授神色稍缓，端起饭碗继续吃饭。
“不过，既然您不乐意接受采访，我便干脆将苗老师推荐——记者同志了！”戴誉看向苗老师。
苗老师惊了一跳，忙摆手道：“人家——采访的是从事科研工——的，我一个退休老太太——啥可采访的！”——
她这样——，戴誉不赞同——摇头：“退休老太太咋啦，您为家里和章教授付出那——多，年轻的时候生——育女，退休以——还得照顾章教授的饮食起居，采访您——啥问题？”
“哪能这——草率——上报纸啊，我又没啥突出贡献！”苗老师还——推辞。
“不提您本人事业上的成功，单——您——退休以——能把章教授照顾得这——好，让他全无——顾——忧——为教育和科研事业做贡献，就已经是大功臣了！”——完还转向章教授寻求认同，“我——得对吧？”
章教授：“……”
他今天来吃饭，果然是——预谋的。
见老伴点了头，苗老师——些心动——问：“人家都——采访我什——呀？”
“那就没准——了，您跟章教授身上的亮点实——是太多了。”戴誉放下筷子扳着手指头——她数，“比如问问您跟章教授的求学经历啦，你们是怎——相识相知的啦，您对于家庭的贡献，以及对章教授事业上的支持啦！如果我是记者的话，肯定还会对你们生活中的趣事感兴趣。”
“——问这——多问题啊？”她还以为没多久就能采访完呢。
“您稍稍做些准备就好，采访就是聊天，——具体——报纸上刊登什——，记者同志会筛选的。”
感觉章教授的态度已经松动了，戴誉再接再厉对苗老师——：“您就放心去接受采访好了，我跟这个记者是熟人，——终的稿件肯定是——由您跟章教授审阅的，经过你们点头同意，稿件才会发表到报纸上。”
闻言，章教授终是没再——什——反对的话，算是默认了这次的采访。
于是，——了他的默认，戴誉又帮二姨找到郭师兄和文学姐——为素材收集对象。
总算是借他人——口，曲线救国，完成了这次对章教授的采访。
帮二姨完成采访任务——，戴誉又按照章教授——的建议，对水轮泵的某些设计细节做了调整。
再次来到周末的时候，他带着新鲜出炉的设计图纸，回了一趟什刹海。
因着那个凿墙的盗贼仍未被抓住，所以外四区这一片的临时居民联防队仍——派出所的安排下，每天按时——胡同里进行巡逻执勤。
礼拜六这天晚上，正应轮到戴誉所——的那个小队执勤。
戴誉既然回来住了，就主动加入了今晚的执勤小队——
外公家吃了晚饭，他算计着时间，提前去了一趟九号院的王院长家。
来——他开门的是王家老太太。
戴誉笑着招呼道：“王女乃女乃，您身体怎——样？上次看您刚醒来，顾及着您的身体，当时都没敢与您多——话。我是26号的新住户，叫戴誉。”
王女乃女乃惊讶——“啊”了一声，笑道：“早就——26号院的新房主长得特别出挑了，上次你离开以——，我还问过——媳妇，这俊俏——生是谁家的。我就——嘛，怎——胡同里突然多了这——多的俊小伙，原来都是一个人。”
两人寒暄了几句，王女乃女乃便将人领了进来。
王院长正——院子里扫落叶，见他这时候过来还愣了一下。
看了眼手表问：“巡逻时间改了吗？”
因着自己就是窃贼的直接受害者，所以王院长对于——胡同里巡逻这件事十分上心。每次执勤都十分积极准时。
“没——，我还——别的事找您，就提前过来了。”——
了他的话，王院长放下手里的大扫帚，将人领进了自己的书房。
甫一落座，他便笑问：“是不是你的那个水锤泵项目——新进展了？”
戴誉——他对面的藤椅里坐下，从包里翻出两张图纸递过去，介绍道：“水锤泵项目暂时还没——新思路，我先暂时放下了。您上次不是——想找一种出水量大，扬程高，又能源损耗少的提水设备，用于装备水电站嘛。”
王院长点点头。
戴誉继续道：“我重新设计了一款新型提水设备，完全符合以上——求。”
“这——短的时间内，你又设计了一款新型提水机？”王院长诧异的同时，又兴致盎然——对着那两张图纸研究起来。
“你这个设计的工——原理，很像前些年——闽南和广西那边安装过的一种水轮泵。”王院长不愧是水利专家，——扫一眼设计图，便看出了端倪。
“是的，都是利用水能的——用带动水轮机转动，实现用水泵抽水的目的。”戴誉点头。
“唔，不过按照你——出的参数来看，这个水轮泵的性能，——比以前那种优化很多。而且这个串联使用的构思也很巧妙——提高了扬程。”王院长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点评。
“对，这个图纸是按照水轮机的转轮直径为六十公分计算的。如果能保证2米的水头，那——单台运行的水轮泵扬程可达十米，每小时出水量将近五百吨，灌溉面积可以达到上千亩。”戴誉补充道，“我们校办工厂的工程师计算过，一台水轮泵的造价大概——七百到一千块——间。虽然比水锤泵贵一些，但是比高压水泵和风力提水机都——便宜很多。”
王院长对着图纸仔仔细细研究半晌，虽是点头对这个设计表示了肯定，却无奈叹道：“这个设计好是好，确实兼顾了扬程和出水量，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没——考虑到动力输出的问题。”
戴誉做洗耳恭——状。
“对于闽南一带的水轮泵，我们也是——过研究的。他们的水轮泵虽然性能参数没——你这个好，但是也基本能满足农村的农田灌溉——求了——不过，我们也——考察时发现一个问题。南——的农田灌溉是——季节性的，根据统计，水轮泵的年平均运行时间——两千多小时，也就是每年运行不足——个月。”
王院长蹙着眉，——戴誉的图纸上点了点，又摇头感慨：“——余时间的水能利用问题，才是我们研究院一直——探讨的问题。”
戴誉确认道：“您的意思是，想让水轮泵——农闲时期，将提水功能切换为动力输出功能？”
“对，我们研究院里——个课题组，一直——研究这个水轮泵改进的项目，就是想——充分利用水轮泵产生的多余水能。”
戴誉理解——点点头，低头去自己的包里鼓鼓捣捣翻了一通，不多时拿出第——张图纸递过去。
“那您看看这个吧。我——水轮泵上加了一个动力输出轴。不用水轮泵提水的时候，可以转接发电机或者——他加工机械，实现水能发电或水能加工。”
王院长：“……”
为什——像挤牙膏似的，一点点往外挤？就不能一次性全拿出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