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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城中的谣言在酝酿着,发酵着。

有关于皇太孙的各种桃色新闻,流传的到处都是。

又过了五日。

官府依旧没有任何的表达和出声。

似乎,是要无为而治了。

今天。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通过这些天得了传信,召集了两淮地区的大多数大盐商们,相聚江都城中的转运司衙门。

从淮南淮北,到徐州、淮安,各地的两淮大盐商们,早早的来了衙门里。

对外的理由。

自然是两淮盐务上的事情。

转运司衙门掌管两淮盐务,有这个资格召集这些人。

衙门正堂里。

济济一堂,却是格外的嘈杂。

从山西来的晋商,从徽州来的徽商,两浙地区的浙商,以及两淮本土的商贾,多方盐商操着各自的地方口音。

不是的发生争吵。

商人无利不图。

有利益,也就有了争斗。

两淮是块大肥肉,人人都想更多的吃进肚子里。

于是也就有了利益集团的形成。

晋商。

徽商。

浙商。

是现场,最大的三个集团。

晋商占据九边便捷,这些年已经积攒了太过的财富,但是他们的贪欲却总是无法满足。

浙商依靠海运,做着几乎无本的买卖,奢靡成风。至于死在海浪里的伙计水手,干他们什么关系?

徽商。

这两年受到了不少的打击。

或者说,这个打击,是从去年才开始的。

但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本来是徽商集团中,中坚力量的徽州八姓人家,统统被流放至九边,相关的商贾也受到了连带打击。

于是,若是现场的零散盐商与两淮本土盐商团结起来。

徽商将会直接成为垫底的存在。

晋商代表之一,手握十万盐引的王博厚,是如今两淮乃至于大明全境,最大的一位盐商。

朝廷每年在盐课上,施行纲盐制,将天下按地区分为十纲,每纲盐引二十万,每引可兑食盐三百斤。

每引,或折银纳税六钱四厘。

称之为窝本。

另有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

窝本算是买资格证,所费不多。

税银,大抵算是营业税。

公使银,则是运输费。

如此,王博厚每年,可以从两淮等地,获得三千万斤食盐!

需要缴纳窝本六千四百两。

税银三十万两。

公使银三十万两。

合共六十万零六千四百两白银。

当然,这六十万两白银,不是全部都从两淮走账的。

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笼子里。

王博厚在两淮之外,也有盐务营生。

但,还是以两淮为重。

所以,他坐在了现场盐商的第一把交椅上。

而如今,王博厚正在与人争吵。

对方的口音,有些偏向吴越。

那人是浙商。

出身自浙江温州府南部。

名唤汪汝润,专心经营两淮食盐,每年掌握着三万盐引。

“两浙两广也有盐场,偏偏都要跑到两淮,如今都没钱挣了吧。”

开口说话的是王博厚,说的很有气势。

钱袋子支撑着他,有这份不给任何人面子的胆量。

而他与汪汝润的争吵,则是因为今天一开始,汪汝润闲言碎语,都在说他王博厚吃进的利益太多了。

汪汝润面带讥讽:“听说如今九边不宁,陕西承接了不少九边军务补给。如今倒是还不忘跑来江都,当真是忠心为国啊。”

汪汝润这是在暗讽王博厚,赚着九边将士和朝廷的血汗钱,还不好好办差,分心在两淮赚钱。

汪汝润的不甘示弱,让王博厚越发的恼怒。

两人之间的争吵,也直接扩大到现场晋商和浙商的斗嘴之中。

衙门正堂里,更加的吵闹起来。

离着门口最近的两人,是在两淮硕果仅存的徽商代表。

丁志明,张建白。

两人看着现场的争吵,默不作声,相视一笑,然后小心的低下头。

徽商如今要低调。

就冲着,如今的徽商,都开始被要求,在徽州府交税这一条,他们也不愿意加入到这场争吵之中。

低调才能赚大钱。

这是皇太孙,当初在徽州府,快要离开的时候说的话。

尽显徽州官府和部分徽商知晓。

晋商与浙商们的争吵,在一阵脚步声下,被镇压住。

一袭绯紫,胸前二寸飞禽孔雀补子,带着散搭花。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叶英发走在最前头。

身后,是一班五颜六色,飞禽走兽。

在场的盐商们,纷纷站起身来。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仿佛先前,这一是一片祥和,和睦无比呢。

王博厚更是恬着一张肥硕到快要流油的大脸,弯着腰,蹲着身子,双手悬着,走到了叶英发身边。

他双手一抬,一把就托住叶英发似是无意举起的左臂。

王博厚脸上一喜,微微回首,淡淡的看了一眼,眼底带着愠怒的汪汝润。

瞧见没!

爷爷我托着叶大人呢!

在叶英发身后的转运司官员们,见此情形,面色如常,做足了官样,只不过心底,却是浮出轻蔑。

很受用。

却鄙视。

又当又立!

叶英发落在了主位椅子上,众官员两侧分开,缓缓落座。

王博厚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前。

站着。

有侍女,奉来了茶。

叶英发轻抿一口,砸吧一下。

觉得颅脑里,都是清香四溢。

这价比千金的龙井,衙门里总是不会短缺的。

放下了茶杯,叶英发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目露惊讶。

赶忙抬手开口:“坐!都快走!站着作甚?”

“哎哎哎!”

“谢叶大人。”

“……”

正堂里,一片献媚附和。

到此处,在外面显赫一方的盐商们,方才缓缓坐下。

叶英发看着现场,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微微一笑。

侧身,接着捧起茶杯,缓缓的嘬着。

坐在一旁的转运司同知萧本,站起身来。

他冷眼,从现场的所有盐商身上扫过。

最后,才慢悠悠的开口:“如今皇太孙来江都,亦有十多日。为的是什么,本官以为你们都该是知晓了的。”

盐商们争先恐后的点着头。

他们放下手头上眨眼间就是上万两的营生,眼巴巴的跑到这江都城,可不就是为了皇太孙来两淮的事情。

萧本很满意这些个商贾的态度,冷着的脸也终于缓和了一些:“本官也不与你们绕弯弯。皇太孙来两淮,为的是替朝廷筹措钱粮,为正在南疆征伐的十数万大军募捐军饷。”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转头看了眼,还在喝着茶的转运使大人,才接着说:“太孙是来两淮要钱的,可两淮这么大,哪里钱粮最多?”

衙门里安静了下来。

谁会傻到,在这个时候站起来,说上一句。

我他娘的钱最多!

一群铁公鸡!

萧本在心里骂捏了一句,脸上不显:“数遍两淮,唯有两淮盐务场上的人,最有钱!所以,太孙,是来找再做的诸位,替朝廷,替南疆十数万将士们要钱的!”

“要钱?”

“我们哪里来的钱粮?”

“今年光是盐引,小的就花了十多万两。没钱!”

“我等忠心大明,然而总不能饿死一家老小,供养朝廷吧!”

“朝廷定下的税,该交的我等也都交了,余下的真没有……”

“话虽如此……但朝廷有事,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观……”

“对。既然如今,皇太孙都亲自来了。我想想……前几日,铺子里卖出了一批山货,总还是能拿出几千两来的……”

“为国效力,我等义不容辞!我出五千两白银!”

“咱不比你们,咱顶天了,三千两白银到头。”

“太孙不早些来,早些来,我们家今天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买盐引了。那些钱,统统的都捐给太孙!”

“……”

砰砰砰。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英发已经放下了茶杯,手指轻轻的敲在桌面上。

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统一在了,有话要讲,执掌两淮盐务的叶英发身上。

“身为明臣,不担国事,为庸官。”

“身为明商,不承经济,为奸商。”

叶英发淡淡的说出了两句话,目光幽幽的扫过众人的脸。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虽然,他对皇太孙,所谓的募捐两百万两白银,感到有些荒谬。

但,总不能让皇太孙亲自两淮,却白跑一趟。

太孙没了脸面。

他身为执掌两淮盐务的头号人物,同样会丢了脸面。

两百万两没有。

但三五十万两,总该是有的。

可方才,他一直在静静的听着。

若是按照这帮奸商们的说法,大抵连两万两白银,都凑不齐。

现场的盐商们,在听到叶英发的话后,脸色戚戚。

叶大人自然不能是庸官。

但不给钱,还哭穷的他们,肯定会被弄成奸商。

奸商。

人人喊打。

朝廷顺水推舟,直接来个抄家灭族,还能收获一片民心叫好。

叶英发看到这帮子盐商,算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抬抬眼继续道:“南疆正值大军征伐,打下来就是天大的功劳,也是天大的新疆土。

天下没有无本的买卖,没有投入,谁也占不到那里的好处。

朝廷重视两淮,太孙才来江都募捐。太孙满意了,朝廷也就满意了,有了钱粮的南疆大军,也能顺利的结束征伐。

到时候,朝廷定然是会赏罚分明的,好处谁也不会落下。”

说完,叶英发再次,看向众人。

看向了两淮盐商魁首王博厚。

他已经交底了。

第一,不出钱不出粮就是奸商,要杀。

第二,天大的功劳,不是三五千两银子,能买来的。

第三,拿出来的钱粮,必须要太孙满意,而非要让朝廷满意。

王博厚并没有急于开口。

尽管转运使的眼神,一直在似有似无的看向自己。

他在思考着,南疆这笔账,到底应该怎么算。

他们这些盐商,虽然要奉承着如叶英发这样的,执掌盐务的朝廷大员。

但不代表,他们就愿意无缘无故的,将早就落袋为安的钱粮,再给掏出来。

真要是被逼急了,惹急了。

大伙上了头,最先倒霉,最先被朝廷问罪的,该是叶英发他们这帮子朝廷官员才是。

但是王博厚也清楚。

眼下,只怕三五千两银子,确实是说不过了。

如今国朝鼎盛,南疆若是有了朝廷支援,平定地方指日可待。

三五千两的投入,却是不够朝廷,或者说让太孙拿正眼看的。

但两百万两,也却是不能给的。

世人皆知盐商富裕,但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富裕。

你以为他们每日里,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金子磨成的粉。

但其实,他们更加的富裕。

富裕到,大明某位最会胡编瞎造的某扑街作者,也编不出来。

若是两百万两,当真就足数拿出来的。

到时候,大家才会真的知道,他们这帮子盐商究竟是多么的富裕有钱。

不能少。

但也不能多!

王博厚终于是想清楚了。

他换上了一副献媚讨好的表情,抱着拳对着叶英发弯腰道:“大人,王某有心为国,虽拿不出多少,但五万两白银,砸锅卖铁,还是能凑出来的!”

五万两已经不少了!

王博厚如此想着。

这钱,已经够自己,在扬州买上好几十个,被教的顶顶好的当红瘦马了。

随着王博厚的五万两白银出口。

一众盐商,目光再次看向上方的叶英发,想要知道,转运使对这个数目,是否满意。

叶英发不负众望,手指头再次轻轻的敲在桌面上,却显得很是悦耳。

“有此表率,南疆大定!”

只八字。

叶英发已经表达出了他的满意。

要上万!

众人心中立马有了计量。

沉默了少顷,纷纷开口。

“曹某虽不比王兄,但三万两还是能拿得出的!”

“我出一万两!”

“我皇家两万两白银!”

“为南疆将士少些伤亡,我王家出四万两!”

“汪汝润,捐钱五万两白银!”

一早,就在和王博厚斗嘴争吵的汪汝润,起身报出了个数。

说完之后,汪汝润不忘挑衅的看了王博厚一眼。

蠢货!

王博厚嘿嘿一笑。

现场的人,几乎都报完了数目。

一旁,有都转盐运使司的官员,已经是将各家捐献的银两数,一一记下。

就连丁志明、张建白,这两位硕果仅存的徽商代表,也各自报了个一万两白银的数目。

“大人,两淮诸位贤达,共计捐献白银三十万两。”

说完,小官将一张写好了数目的纸张,送到了叶英发眼前。

叶英发嗯了一声,接过账目。

微微低眼,只看了一眼,便将账目轻轻的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三十万两。”

叶英发轻声出口,而后沉吟,片刻后接着道:“朝廷在南疆,有十数万大军。但三十万两,大抵能撑到夏收之时了。”

三十万两白银。

若是按照南疆如今有十万大军在。

一人可得三两白银。

一两银子,大抵可以买两石米。

足够支持南疆征伐了。

叶英发想的很清楚,军中的军饷,几乎都会被克扣。按照国朝律法,每月官兵可得一石米,但往往都是不足数的。

现如今有三十万两白银。

就是将南疆大军兵械损耗算上,也能撑到夏收。

只要开始夏收,朝廷自己就有能力,支撑南疆的战争。

如今,太孙应当会满意了吗?

……

朱瞻基很不满意。

此时,他双眼微合,牙关咬紧,不发一言。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看着躲在树荫下的太孙,却不敢有丝毫打扰的举动,齐齐的站在阳光下,忍受着烈阳暴晒。

都转盐运使司里,两淮盐商捐献的事情,以及最后那三十万两白银的数目,他二人在离开转运司,隐藏踪迹赶来这里后,就已经禀报清楚了。

“你二人,今年在两淮,拿到的盐引有多少?”

半响之后,等到丁志明、张建白两人,额头已经浮出汗水的时候,朱瞻基终于是微微睁开双眼,静静的询问了一句。

两人不敢有误,赶忙作答。

“启禀太孙,今年拿了一万盐引。”

“回太孙,小的也是这个数……”

朱瞻基看向两人,面目反光,不由招招手:“坐吧。”

在他的身边,树荫下,有几张凳子。

丁志明和张建白,赶忙道谢,然后才走进树荫,半个落在凳子上。

朱瞻基又问:“你二人,今日捐了多少?”

“我二人,都各自捐了一万两……”

这话是丁志明说的,他想着前些日子,太孙刚到江都城,自己就收到的由锦衣卫送来的信,觉得自己和张建白,最近的举动都是按照太孙指示,应当无误。

“少了啊……”

然而,丁志明和张建白两人,却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从太孙的嘴里发出。

一万两少了?

不是当初,不忘多捐的嘛?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还没有彻底坐稳,就再次站起身来。

朱瞻基微微一笑,再次抬手下压:“坐吧,本宫说的是,一万盐引少了。”

又只一句话。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顿时心头一热。

朱瞻基看着两人再次缓缓坐下,笑着道:“听说,今天那晋商王博厚,与浙商汪汝润,吵得很是厉害?”

刚坐稳的两人,再次提心吊胆起来,但也为刚刚的老实感到庆幸。

怎么今日刚在转运司衙门里发生的事情,太孙这时候就知道了?

两人不敢想。

朱瞻基摇摇头,也不解释,只说:“三十万两银子,本宫会要叶英发,尽快送来,交由锦衣卫亲自押运,送往南疆。”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这时候安下心来,在静静的等待着。

他二人可不相信,太孙真的会按照叶英发所想,拿了三十万两白银送到南疆,就会心满意足。

不然,他二人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朱瞻基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气后,眯着眼道:“今日让你们来,其实不是为了这事。而是要你二人,回头给徽州府的其他商贾带句话。”

两人再次起身,抱拳等候训话。

“要敢于为先,勇于创新。南疆定入大明,宜早不宜迟。”

丁志明、张建白两人,听着这话,心头比外面的烈日还要炽热起来。

顿时,就深深的弯下腰去。

朱瞻基已经是蹬掉了躺椅下的支撑,躺椅缓缓倾倒。

他双手合拢,左脚搭着右脚。

做午休状。

“去吧。”

丁、张两人不敢言语打搅,礼拜之后,小心的原路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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