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一行人入常山之时, 天色已晚。

山寺远离人烟,鸟雀虫鸣声声聒噪。

盈盈月色笼罩山寺,晚风掠过山间松涛, 似夜雨沥沥。

“沈师姐, ——没骗你吧,这一路风平浪静, ——师兄——是嫉恶如仇,绝——没有什么妖僧的。”

怀祯望着——远处近在眼前的山寺,心中——免升起了几分期待。

算起来,他也有——五年没有——过明寂师兄了。

江临渊叩响了昭觉寺大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僧袍的小和尚出来应门, 他睡眼惺忪地开门一看,——一群人乌压压地立在门口,登时吓清醒了。

江临渊:“叨扰了佛门清净, 抱歉, ——们是从纯陵来的,——知你们住持是否同你说过——们来此拜访的事情?”

这小和尚闻言半响——想起来, 师兄——近似乎是说过会有人前来拜访。

他磕磕绊绊答:

“说、说过的, 施——们请进, ——这就去向佛子通传。”

寺院大门吱嘎敞开,众人鱼贯而入。

一入寺中, 沈黛便觉得有些新奇,寻常寺院内大多古朴肃穆,庄严持重, 这昭觉寺内却——只有葱茏的参天古树,还种了大片大片的□□花。

寺中石灯摇晃,月光——, □□花幽幽盛放。

“看来你这师兄也——是什么庄重佛子嘛。”

谢无歧嗅了嗅旁边的□□花,语调仿佛在故意找茬。

“这花照料得这么好,说——定是为哪个心上人种的吧?”

怀祯刚想月兑口怒答“你胡说”,但他这一路上也——是没有长进,小和尚憋着一口气,声音——大——小地嘟囔一句:

“阿弥陀佛,谢师兄——也给沈师姐种了粉黛草,难——成也是给心上人种的?”

“……”

谢无歧难得说——出话。

沈黛却没听到两人——话,只是——意识地拉了一——走在前面的一位陆家修士。

“小心。”

那修士收回脚,这——发现他差点踩到边上一株——起眼的花苗。

前面引路的小和尚循声回头,——他差点踩到花苗,大惊失色:

“没事吧——”

修士还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刚要答没事,便——小和尚神色匆匆过来查看花苗——

没踩到,他——松了口气。

“还好没事,施——们小心些,这些——是明寂师兄精心照料的花,可千万——要随便摘花踩花。”

陆夫人责备了一声那修士,——小和尚道:

“失礼了,——们会注意的。”

小和尚心有余悸的双手合十,抬脚继续朝寺内深处走去。

他停在松风堂前,轻叩——声,道了句从纯陵来的施——们到了。

这更深露重,沈黛本以为这位佛子恐怕早已入睡,他们要等上一会儿,——料里面很快传来回应:

“进来吧。”

是个青年的声音。

虽是青年,音调却很独特,或许因为是佛刹中人,音色也像是古钟沉沉,带着一点悠远余韵。

门扉无风自开,外面分明月光皎皎,却半点照——亮这漆黑内殿。

殿内只有一座半人高的缠枝烛台,几枚烛火微弱摇曳,勉强能众人看清旁边跪坐在蒲团上的身影。

身着黑色僧衣的佛子神态平和,气质出尘,光影忽明忽灭地映在他如玉般质地的面庞上,分明是俊逸秀美的五官,却无悲无喜,好似他身后垂眸悲悯世人的佛像。

“诸位远道而来,茶水皆已备好,请用。”

众人这——发现,眼前蒲团和茶杯,——多——少,刚好够他们一行人所用。

茶水还滚烫,应是从他们跨入昭觉寺时备——的。

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洞察力,就连衡虚仙尊也有些意外。

“明寂师兄!”

怀祯许久未——这位幼时——他多有照拂的师兄,原本守礼的他也忍——住先开了口。

“许久未——,——知师兄还记——记得怀祯?”

明寂眸如点漆,望着怀祯瞧了瞧,面上神色很淡,却——会让人觉得冷漠无情,只觉得他生来情绪便这样淡罢了。

“长高了。”他语调虽然平淡,话说得却有些人情味,“师尊与——传过讯,说你十岁结丹,很——错,但须知金丹以后,举步维艰,万——可大意,佛道修心,——可闭门造车,知道吗?”

怀祯一听便知道,师兄还是从前的师兄,眼泪汪汪道:

“怀祯知道!”

此地到底——是叙旧的场合,怀祯说完这句便坐了回去,接着衡虚仙尊将他们此行目的告知了明寂。

“……如——所言,——们此行目的有二,一是寻找——在常山失踪弟子陆少婴,二是求证——门——弟子宋月桃的身世来历,——知——这两件事,明寂佛子可有印象。”

“陆少婴之事,之前——便同贵派派来的人说过,——虽知道纯陵有修士来常山除祟,却没有——过这位陆仙君,只知道他在常山山——逗留了一段时日,没有去除魔斩妖,那妖邪倒是找上了他,失踪以后——也派人搜寻过,但未曾找到他的踪迹。”

这番话陆夫人——是第一遍听了,但她再怎么追问,明寂说的还是那套说辞。

她只能按——,转而指着宋月桃。

“那她呢?”

去宋月桃的养父母家中时,陆夫人得知,昭觉寺平日用的蔬菜——是宋家供应,小时候的宋月桃除了干农活之外,还要负责将一车的菜——送去昭觉寺。

“明寂佛子,这位姑娘,你可曾认得?”

昏黄灯火——,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望了过来,宋月桃被看得浑身僵直,动弹——得。

半响,那可怕的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认识。”

陆夫人还——相信:“——的认识?你——再仔细看看?她——”

“临霁镇宋家的女孩,闺名月桃,今年大约该有十八岁,从前负责送菜来昭觉寺,从她八岁的时候,她八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陆夫人这——收了声。

宋月桃的心似也终——落地。

那些纯陵弟子也轻松了起来,附和道:

“——就知道,月桃师妹一定没问题。”

“虽然陆师兄还没找到,但至少洗清了月桃师妹的冤屈,也算是一件好事。”

“是啊,现在月桃师妹没了嫌疑,要是能在找到陆师兄,——们紫府宫又能和从前一样了。”

纯陵弟子一片轻松氛围,那边的陆家修士却是气氛凝重。

明寂两边——没理会,只看着宋月桃,忽然开口道:

“你没有嫁给那太守公子,而是拜入仙门,——知从前与你交好的那位阿丑姑娘,是否也跟着你一道入了纯陵十——宗?”

宋月桃眼中的笑意倏然冻结。

“……明寂师兄有所——知,阿丑,在——离开临霁镇的那一年,就已经意外死了。”

明寂仿佛已预料到这个答案,面上情绪毫无波澜,只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天色已晚,施——们远道而来,还是早些歇——,明日再商议寻陆仙君的事情吧。”

沈黛等人被安排在离松风堂——远的厢房住。

她本就没有睡觉的习惯,现在又心事重重,连打坐入定也做——到,只能推开窗棂,看着外面皎洁月光——寂寂盛放的□□花发呆。

常山,昭觉寺。

临霁镇,宋月桃。

平溪郡,太守公子。

这一团线索好似快要串在一起,却又少了点什么而没法连贯起来。

空气中弥漫这□□花的味道,还带着些风雨欲来的泥土气息,大约是要——雨了吧。

沈黛抬头望了望天幕,皓月——空,却又——像是有雨的样子。

……诶,等等。

月亮悬挂的方向,怎么好像是东边?

沈黛有点——能理解地望着月亮,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要后仰跌倒。

“师妹——!”

耳边的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烦人。

“师妹你醒醒!快用力呼吸!——晕啊!快闻!”

就在意识要归——黑暗的前一秒,沈黛的鼻尖嗅到了一缕清冽苦涩的味道。

差一点就要沉寂的意识再度苏醒过来,她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张脸,微微蹙眉,开口第一句便是:

“——死了吗?怎么会看到死人的脸呢?”

她话说得很认——,陆少婴刚刚绽开的笑容瞬间凝固。

换做——人,他躲躲藏藏在此处潜伏了——个月,好——容易——到了可以信赖的人,刚要感动就听——方来句“死人脸”,他早就火冒——丈破口大骂了。

可说这话的人是沈黛,他忍了忍,将脾气憋了回去,只说:

“……你没死,——也没死,但再——抓紧时间,——们——会死在这里了。”

沈黛有些头疼,她敲了敲脑子,半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陆少婴。

而且是生龙活虎的陆少婴。

沈黛反应很快,——他出现,便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没被邪祟抓走,你是自己躲起来的,是——是?”

“——来常山,就是为了失踪的,走之前留——的那些信息是为了引你们怀疑宋月桃,——过来这里之后——也——的发现了一些东西——怎么样?——失踪以后,宋月桃有没有被抓起来严刑拷打?”

满脸脏污的陆少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沈黛,但她却平静地告诉他:

“没有,——仅没有被严刑拷打,还多了一个重羽族的身份,差一点就被认作重羽族族长的妹妹,身份更上一层楼了。”

陆少婴大惊失色,——敢相信。

“怎、怎么会……”

那他藏在这里——个月,岂——是白费了?

“——师尊和师兄呢?——失踪了,他们就没有一点怀疑宋月桃?没抓她逼问——的——落?”

“也没有。”沈黛看着他的眼神略带怜悯,是那种觉得他傻得可怜的同情,“你师尊师兄信——信——清楚,但你那些师弟,倒还挺维护宋月桃,说她绝——可能做出这种事。”

陆少婴大怒:

“怎么——会!她怎么就——会了!!一群白痴!被那女人骗得团团转,死——知道是怎么死的!”

沈黛没说话,只是是瞥他一眼。

陆少婴说完也觉得好像有点——,他这话杀敌一千,自损一万,句句骂的——是他自己。

……以后还是换个骂法吧。

沈黛看着眼前与往日大——相同的陆少婴。

他一身污泥,头发——打了结,身上那水墨色的门服早就脏得看——出颜色,沈黛方——被他扶了一——,感觉自己身上——沾染上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陆少婴——她盯着他碰过的地方沉思,意识到自己——个月没整理仪容,涨红了脸道:

“——身上这个,是去挖□□花根茎做解毒香囊的时候染上的,——这么脏也是有原因的,这时候就——要嫌弃——了……”

“□□花根茎。”沈黛没理会陆少婴的废话,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常山□□花,该——会是□□万华境吧。”

陆少婴眼前一亮:

“你也知道□□万华境!”

这是十洲修——界失传多年的一种秘术,——早由一个叫千极宗的门派创立,但此幻术普通修士——易习得,便渐渐失传,——后辗转流落入魇族手中。

□□万华境构造秘境,催动人的七情六欲,正好能配合织梦吸魂的魇族,助生心魔,一旦心魔结成,再为魇族所食,便可功力精进数倍,所以魇族得了此秘术,反而将——发挥出了十成十的功力。

前世修——界与魔族魇族混战时,——少修士——吃了大亏。

“普通的□□万华镜也——过是制一些□□花香之类的,——还是第一次看到种了这么多的□□花……”

说到此处,陆少婴忽然反应过来。

“这秘术失传多年,偏门典籍里——一定有记载,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黛打坐调息,将体内的毒素逼出,又封住了嗅觉,这——能从地上缓缓站起。

“没时间闲话了,你既然没死,还——去救——他人?你母亲也跟着来了,再说——去——”

陆少婴在昭觉寺潜伏——个月,——是没有——纯陵和陆家的人来过,但之前他——没有露面。

就是觉得这昭觉寺——劲,宋月桃的来历也——劲,他——信任旁人,要么他——相整个查清,要么是沈黛亲自来,否则他——会轻易露面。

此刻听到他母亲也来了,陆少婴带着□□花根茎制成的香囊便要出去。

走了几步,又在门口停——,他回头扔给沈黛另一个备用的香囊,嘱咐沈黛:

“你去找师尊,找——大师兄,或者找你那几个师兄也行,总之——要一人独行,那个明寂非常危险,你,一定——要逞强,——去寻了——母亲,很快便来找你——”

沈黛捏着手中香囊,有些意外。

她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从陆少婴口中听到“——要逞强”这句话。

她一边朝谢无歧他们所在的厢房跑去,一边在心中升起了一种怅然的心绪。

这话若是前世十——岁的她听了,大约会很开心。

可惜了,十——岁的她——会再回来,如今的她,也——会被这种话打动了。

跨出院子,沈黛——发现今夜陆少婴并——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衡虚仙尊虽——□□万华境了解——多,但毕竟修为深厚,在察觉到这里——劲的第一时间便化去了□□花的毒素,同时将——他的纯陵弟子也一并唤醒。

谢无歧等人也十分警惕,叫醒差点中招的怀祯后,他们立刻奔赴沈黛这边,——沈黛安然无恙地出现——终——放心——来。

沈黛环顾——周,忽然发现少了个人:

“宋月桃呢?”

陆家的修士有陆少婴管,应——是无事的,可宋月桃是纯陵的人,此刻衡虚仙尊和江临渊等人——在,却独独——宋月桃。

怀祯体内还有些毒素未除净,此刻脚步有些虚浮,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

“——会是明寂师兄,——会的,他——会设——这种邪术……”

这——沈黛也——知该如何宽慰怀祯了。

那边陆家修士也匆匆赶来,眼眶通红的陆夫人身边跟着蓬头垢面的陆少婴,众人还没为陆少婴的忽然出现而震惊,便听——纯陵弟子中有人高声呼喊:

“鬼!是怨鬼!那边,那边——是——”

众人循声抬头,入目便是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常山月夜——,密密麻麻、数量——知凡几的怨鬼流魂踏着月色而来,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令整个常山——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衡虚仙尊毫——犹豫地掐诀结阵,张开能护住在场所有人的御魔结界。

这些怨鬼流魂像无头苍蝇一样奔向他们而来,哪怕在撞上御魔结界的同时就被强大的灵力灼烧成一缕青烟,他们也没有丝毫畏惧,像是被什么人操控着的傀儡,眼中唯有目标,没有生死。

“怎么会有这么多!怎么会有这么多啊!”

这些前仆后继看——到尽头的怨鬼像是没有尽头,与衡虚仙尊一道结阵抵御的纯陵弟子们虽修为——低,——了此情此景也难免被震撼得腿肚子——在发抖。

陆少婴在此地潜伏了——个月,连藏经阁也溜进去过,——这个□□万华镜已经算是颇有研究了,因此——眼前这场景也有所预料。

他咽了口口水,颤声解释:

“……这里——再是你们来时的那个常山,从你们跨入昭觉寺开始,这里就是佛子明寂构建出的□□万华境。”

“□□万华境需要强烈的七情六欲驱动,因此——猜测,他杀了很多人,将他们的魂魄——拘在□□万华镜中,用来困杀被他丢进来的人……”

他们避开了□□花的毒,却——代表他们能——被这个□□万华境困住。

佛子明寂,修为深——可测,——这秘术的掌控程度已入至臻之境,那个解毒香囊可以——他们保持清醒,但想要从这里出去却没有那么容易。

这里许多人——没听说过□□万华境,但并——妨碍他们知晓这个东西的可怕之处。

唯一值得宽慰的,就是他们有衡虚仙尊这位元婴期大圆满的大能在,还能够抵御一二,否则就他们这些筑基金丹的修为,怕是耗也要被这些怨鬼耗死。

“少了一个人。”

正——纯陵弟子——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从这万华境里出去时,身后忽然响起沈黛的声音。

“宋月桃——在这里,你们——打算去找她吗?”

纯陵的弟子们现在——注意到,结界以内确实少了一个人。

可现在结界初成,外面怨鬼肆虐,那架势简直要将人生吞活剥,在这样的情况——,——管是——的没注意到,还是假装自己没注意到,在沈黛开口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提起宋月桃。

“……有谁——到月桃师妹了吗?”

“没有,她住的厢房——是离你那边更近吗?方——出来的时候你没看——?”

“没、没有啊,方——师尊叫——们挨个——弟子抬到他房中解毒,——去月桃师妹的房间里时没——人影,——还以为是——人先带她去了呢……”

弟子们相互推诿,——说是以为宋月桃没有中□□花的毒,又或者是以为已经有人带她走了。

说来说去,仍然没有一个人肯挪动一步。

结界有衡虚仙尊顶着,谢无歧自——用管,倒是这些纯陵弟子,果然如他所料。

生死关头,——能考验人心。

“怎么?宋月桃——是你们——喜欢的小师妹?——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师妹?如今危急关头,宋月桃生死未卜,你们这些疼爱师妹的师兄们,——去寻她吗?”

“哎呀,这外面——是凶残之际的怨鬼流魂,你们再——寻,她恐怕就要被撕成一堆肉泥了。”

这几个纯陵的弟子被谢无歧怼得哑口无言。

但即便如此,还是无一人敢说一句“——去找师妹”。

外面恶鬼肆虐,面目狰狞,这是一群没有思维完——怕死的行尸走肉,只要——怕死,哪怕是一群腐烂的尸体,也能爆发出相——可怕的力量。

“衡虚仙尊。”沈黛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宋月桃是你的徒弟,你也——救她吗?”

衡虚仙尊沉默半响,没有回头,声线冷静地——她道:

“——若离开,便是放着这结界内数十人的性命——顾,沈黛,孰轻孰重,这道理你——明白吗?”

沈黛怎么会——明白。

这里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了。

前世魔君举办千宗宴,衡虚仙尊也是为了救更有价值的江临渊,而选择让沈黛替宋月桃去参加。

他明知凶险万分,恐有去无回,却也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这个道理她明白,唯一——明白的是,她以为宋月桃会是那个例外,但——后却发现,原来在他心中,宋月桃也是那个可以舍弃的人。

沈黛并没有觉得宽慰,反而觉得荒唐。

“原来,人命在你心中,——过是放在称上可以称量的物品。

今日这边重些,便可以放弃轻的一端,今日是这二十余人——一人,便可以放弃一人,明日十人——五人,也可以放弃那五个人,若是有一日两端一样的分量,也要做个取舍——

这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沈黛言辞激烈,令在场众人——纷纷侧目而视,——明白她这样大的怨怒因何而来。

就连谢无歧和方应许也诧异地望着沈黛,像是想从她那燃烧着灼灼怒火的双眸里看出些端倪。

衡虚仙尊没料到这一番辩驳,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

少女的眼中盈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泪光,但眸中闪烁的却并非是难过。

而是失望、厌恶、憎恨,还仿佛——到了什么荒唐之事般,那张从来乖顺温和的面庞浮现出一丝冷冷的讥笑。

从前她仰望的师尊,原来是这样的面目。

从前她献出生命保护的师门,原来——是这样的懦弱之辈。

她曾经也很羡慕宋月桃,觉得她生来就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哪怕她天赋普通,也无人会嫌弃她,人人与她交好,人人——记得她的生辰,她走到哪里,欢笑声就带到哪里。

而她就像一块冻得人发抖的冰块,没人喜欢,没人希望她出现,好像她——管再怎么努力,——是——讨人喜欢的样子。

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值得——人喜欢。

可到如今她——发现——

她没有错。

她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正糟糕的是她试图去讨好的这些人。

她——心——意付出的那些岁月,前世丢掉的那条性命,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沈仙君,情况特殊,你也——能怪衡虚仙尊无情,毕竟——们这里有这么多人,他总——能——管这么多人的死活,只为了去救那一个人吧?”

开口的是陆家的一位修士,沈黛听了也并没有生气,而是点头附和:

“你说得——,大局为重,有所取舍也是正常的。”

那修士松了口气:“那你也——太激动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明白,希望那个被舍掉的人是你的时候,你也能这样明白。”

“……”

江临渊——宋月桃的身份心存疑虑,她是生是死——实他——无所谓。

尤——是在此种情况——,结界虽然能暂时抵御,但——灵力耗损巨大,外面的怨鬼没有穷尽,他们的灵力却有力竭之时,便是为了这里更多人的性命,他也——该擅离职守。

但沈黛的话却让他忍——住开口道:

“——以为你很讨厌宋月桃。”

沈黛直言:“——从没有喜欢过她。”

“那为何……”

“——只是觉得,原来以前眼盲心瞎的人是你们,现在——发现,是。”

若——是眼盲心瞎,前世怎么会为这些人赔上了一条性命?

江临渊从没在沈黛眼中——过这样决绝的神情。

即便是——日她离开宗门,也没有失望到如此地步,仿佛连多看他们一眼也厌弃。

——为什么——想再看他们了?

——为什么连憎恨的情绪——没有了?

她从前,明明满心满眼——是他们,会在雪地里牵着他的手,发誓以后要保护他,会在除夕的夜晚独自一人,笨手笨脚地给师尊包饺子。

哪怕是在幻境倒映出的未来,二十——岁的她依然会站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与他并肩携手,是他永远可以信赖的存在。

但此刻的江临渊忽然醒悟,——管那样的未来是——是假,——再也——会到来。

她走远了。

并且再也——会回来。

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绞痛,平日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护住的心脉,瞬间被一股力量冲开,肆无忌惮地在他身躯之中冲撞。

然而沈黛却并没再看他一眼,而是转过身去。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愿意和——出结界吗?”

沈黛收拾好情绪,肃然——两人道:

“——觉得躲在这里是没用的,——们得去找明寂,只有打败他,——们——能找到离开□□万华境的办法。”

方应许抬手乱揉了一——她的脑袋。

“说什么客气话呢,什么愿——愿意,你要走,——们肯定得跟你走,——然——们还敢进阆风巅的门吗?”

谢无歧也笑道:“看来师妹同——心有灵犀,和——想到一块去了。”

方应许冷笑:“还心有灵犀,——要脸。”

“也请带上。”怀祯打起精神来,正色道,“若这一切——的和明寂师兄有关,——想亲自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也去。”

皓胥也跟着附和。

“宋月桃和宫泠冰一定有什么关系,——必须问出来,给——师姐一个交代。”

那边的衡虚仙尊——这几人一意孤行要离开结界,忍——住呵斥一声:

“胡闹!现在贸然出去是去送死吗!”

沈黛头也——回,挥动龙吟剑在结界上劈出一条通道,毫——犹豫地跳了出去——

后走的谢无歧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衡虚仙尊与江临渊。

“二位正义凛然、舍己为人的仙君,回去之后,——定将这里的事原封——动告诉重霄君,让他务必通晓整个修——界,为你们歌功颂德——”

剩——的纯陵弟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衡虚仙尊望着出了结界的沈黛等人,那些怨鬼嗅到了生人气息,有一半——转而去追逐他们。

他们就这样杀出一条血路,直奔佛子明寂的松风堂而去。

陆少婴焦急万分,喊了一声:

“师尊!”

衡虚仙尊也知此时再固守结界已经无用,还——如同沈黛他们一起杀过去,——过结界一开,必然会有人掉队,牺牲在所难免。

他还在犹豫,——一秒,结界便被轰然炸开——

陆少婴离得——近,差点被这磅礴之力伤到,好在陆夫人第一时间护住儿子。

原本围绕在结界周围的怨鬼流魂——被这股力量荡平大半,远处的怨鬼还没赶来,因此没了结界众人也得以有片刻喘息之机。

但——陆少婴缓过神来,——眼前这一幕,却比任何怨鬼流魂——还要可怕。

“大、大师兄……?”

缠绕在江临渊身上的,并非灵力,也非魔气,而是一股混沌邪性的力量。

这是心魔。

江临渊,心魔已成。

按照纯陵门规,心魔,——诛。

“江临渊!你在做什么!”

衡虚仙尊同样也发现了江临渊身上——劲的地方,令他大受冲击的——只是江临渊生了心魔,更令他震撼的还有江临渊所生心魔的模样与境界。

本该二十一岁的江临渊,此刻看上去约莫二十□□。

他眉眼深邃,身量更长,手握龙渊剑立在众目睽睽之——,气度绝非是从前的那个纯陵紫府宫的大师兄可比。

更重要的是,他的修为,已至元婴期。

衡虚仙尊——机立断,顾——得许多,立刻催动灵力镇压心魔,若是能在□□万华境中将江临渊的心魔诛杀,那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若是等回到纯陵,等到江临渊的便只有被压上审命台处死的——场。

到底,这是他第一个徒弟。

也是——深受他重视,得他所有——传与栽培的弟子。

“让开。”

江临渊眸中暗潮汹涌,杀意腾腾,哪怕是望着衡虚仙尊,这位——他而言如师如父的人,也没有丝毫收敛。

衡虚仙尊怒喝:

“孽障!再——镇压心魔,你就要被心魔彻底吞噬了!”

“师尊,让开。”江临渊缓缓抬起手中龙渊剑,剑锋直指众人,“——要去救师妹。”

“她有她的师兄,用——着你救!”

后有怨鬼窥伺,陆夫人带着陆家修士艰难抵御。

前有已被心魔渐渐吞噬的江临渊,修为与他旗鼓相。

衡虚仙尊默念镇魂诀束缚他的神魂,但——管是刚——替弟子们清除毒素,还是张开结界,——让他消耗过多,此刻——着江临渊的心魔,已是有些力有——逮。

陆少婴怔怔望着眼前的江临渊。

衡虚仙尊觉得这是他的心魔,但唯有他觉得,这——是心魔——

这是前世的江临渊。

“师、师兄?你是师兄吗?你……”

江临渊——周遭的一切声音充耳——闻,——衡虚仙尊仍——肯让开,龙渊剑高高扬起——

剑气轰然荡开!

在场的所有人——被浑厚无匹的剑气击飞。

衡虚仙尊更是首——冲,——即五脏六腑——仿佛被碾碎,口中涌出大口鲜血。

上一次受这样重的伤,还是在镇魔碑旁,被镇守血池的上古妖兽所伤。

衡虚仙尊还从未想到,自己亲手带大,亲自教养的徒弟有朝一日会将剑指向自己,给他这样惨烈的一击。

“师尊说错了。”

江临渊语调平静,眸中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神色,——像人类,更像这万华境中的怨鬼流魂。

他站在此地,像是——知道今夕何夕,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

“她没有——的师兄,师尊——愿救她,——会救她。”

这一次,他——会再看着她死了。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