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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的声音由弱渐强, 触键轻盈。

咚咚咚,咚咚咚,像是冬天的脚步声, 至远方而来,缓缓靠近中。

半夏握着弓弦的手指有些不稳, 半身的肌肤发麻。

她静默了许久, 小提琴的脚步声才如羽毛一般, 迟疑地,轻轻地融入钢琴声中。

一滴眼泪转在眼眶里,落不下来。

她咬住红唇,小提琴声骤然高亢, 疾风暴雨似的琶音响起。

紧密的和弦, 急速的三十二分音符, 如狂风,似骤雪,神乎其技的手指,——乎令人眼花缭乱。

伴奏的钢琴声毫不逊色, 稳稳跟上。无论小提琴怎样迅猛疾行,技艺高超, 钢琴声都能紧随左右, 相依相伴。

舞台之上一时间刮起狂风乱雪。

乾坤苍茫, 严冬如玉, 一身冰肌玉骨, 携漫天细雪而来。

半夏飘在空中的——缓缓落地, 脚踩到了实处。

终于转头看去,她的小莲回来了。

坐在钢琴前的凌冬也正看着她,千回百转, 复又相逢,两人一起露出劫后重生的笑。

半夏眼眶里的那一滴泪,才顺着脸颊落下。

舞台下的观众发现,乐曲的第二章,整个风格都变了。

屋外依旧风雪交加,屋内却燃着熊熊的炉火,小提琴和钢琴一唱一和,抒情的广板暖入人。

像在寒风骤雨的夜晚,相依相偎在一间小小屋子中的两个人。

到了第三乐章,乐曲声开始变得欢快,冰天雪地里扶着彼此的手,慢慢前行。有谁摔倒了,另一人都会笑着——他拉起。

最终曲乐声渐渐徐缓,仿佛严寒苦厄终——离去,春天近在眼前。

小提琴和钢琴声携着手,渐渐消失。那一缕穿破严冬的春日暖阳,依稀还照耀在舞台上。

这一刻,台下的评委和观众们,每个人——中只转着唯一的一个念头,

天作之合啊!这两个人的合奏也太美妙了。

这一次,大家不再想凌冬这样水平的演奏家,怎么会来给半夏伴奏。

沸沸扬扬的感慨议论夹杂在如雷的掌声中。

“之——听半夏一个人的小提琴已经觉得十分震撼,谁知道她在最后还憋了个大招。”

“啧,这两个人的合奏简直了,我差点想要跪在地上听。”

“两个人都很绝,合奏的时候更绝。这就叫互相成就吧。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说是我听过最有默契的合奏。”

舞台中——的半夏向台下鞠了一个躬,缓缓站直身躯向后看去。

温热的血液慢慢流回空虚的躯壳,苦涩的——被浸泡进温暖的泉水中,舒服得想让人叹息。

短短时间里大起大落的滋味,足以用一生慢慢回味。

凌冬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那手指干燥而有力,捏了捏她的骨节,用力握紧了她,牵住她一起向后台走去。

台下的观众席顿时凌乱了起来,响起“哇喔~~~~!”的一阵惊呼。

尚小月和乔欣面面相觑。两人呆愣了片刻,乔欣迅速低头拿起手机,给管乐系的舍友潘雪梅发了一条短信,

“我觉得,有空的话,你还是练一练怎么倒立吹笛子吧。”

收到信息的乔欣:“????”

后台的半夏被凌冬牵着手,一路往外走。

穿过休息室,穿过那些旋转的楼梯,白茫茫的走廊,吱呀一声推开音乐厅的后门。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云霞漫天,夕阳西下,橘红的阳光散满校园的道路。

半夏醒过神来,拉住向外走的凌冬,不让他踏进阳光里,

“你……可以吗?”

冰雪雕铸的冲她微笑,转过身,倒退着走进阳光里。金织的斜阳披在他的肩头,笼着他的轮廓,像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美梦。

半夏扶着后门的墙壁,只觉脑海中茫然一片,“等,等一下。我刚刚太紧张了,脚有点软。歇一会。”

凌冬就想要蹲来,“我背你。”

“不用,不用。这么多人呢,要被笑死了。”半夏急忙拦他。

傍晚的校园本来就人多,凌冬的脸又和招牌一样引人注目。

两个人光是站在音乐厅后门的道路上,已经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那位身高腿长,衣着——面的学长就露出了一点委屈的神色,“可是之——,你一直抱着我走来走去。”

半夏顿时笑了,“这怎么能一样。”——

里知道学长和小莲是同一个人。但毕竟过去那么长的日子里,朝夕相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那位小小的蜥蜴先生。

和凌冬相处的时间只有最后几日。

短短二十分钟,即将永别的紧迫压在心头,抓着每一分每一秒恣意纵情,鱼|水|交|欢。反而对此刻衣冠齐整的学长很是陌生。

直到了这一刻,——学长黑色的眼眸底下流过的那一抹熟悉的神色,半夏才终于又有了——到真正小莲的感觉。

她伸手,握住了凌冬的手掌。橘红的阳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照在凌冬白皙的肌肤上。

真好。

“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买一点菜,我煮给你吃。”

“今天在外面吃好了,我一直想和你一起在外面吃顿饭呢。”

“那好,你想吃什么?”

接近年底的榕城特别寒冷,热腾腾的火锅店生意就分外得好。

离校园不远的小火锅店里,两人坐在窗边的小桌上,对着一锅鸳鸯锅底,挨着头涮火锅。

蒙了白雾的玻璃窗,咕噜噜冒泡的锅底,彼此帮忙着——好吃的抢先捞到对方的碗里。

温暖的水蒸气,一点点融了寒冰。

历经的苦痛在暖融融的雾气中被抚慰。

长久的噩梦终究慢慢消散,眼中所——,只有对方双眸中盛着的温柔。

“我以为你真的消失了。”半夏的声音说得很轻,轻得像微不可闻的——音,“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拉完莫扎特的。”

然而凌冬听得清清楚楚,他越过桌面,握住半夏的手,“我知道,我那一刻,就在舞台上,——着正在演奏的你。”

那一刻,就在你身边,你的面前,听着你悲痛欲绝,送我离开。

当时的凌冬也以为自己是最后的时刻了。连那样怪物的身躯,都无法维持了。化为虚无的光,恋恋不舍地飘荡在舞台上,——着半夏演奏的送别曲。

台下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能看——自己。

但那一刻,凌冬觉得半夏是能看——自己的。所以她的琴声才骤然变了,那是一首安魂曲。

明明那般痛苦,却克制着——中的悲伤,轻轻抚慰虚空中即将消散的亡魂。

有一段时间,凌冬只觉得自己在乐曲声中越升越高,逐渐失去了意识。等他清醒之后,他发现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那一间紧闭着窗帘,昏暗无光,灰尘满布的屋子里。

他睁开眼,以人类的模样,赤|身果——地躺在他第一次变成蜥蜴时的那张床上。

他猛地坐起身,踉跄来到窗边,扯开一角窗纱,金黄的阳光斜照进来,照在他苍白而欠缺血色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人类的手臂,没有鳞片,也没有奇怪的指趾。

回头看去,墙上的时钟在一分一秒地缓缓——行。

半夏的演奏会还没有结束。

“然后你就穿上衣服,从家里跑过来?”半夏听了这么一段离奇的叙述,惊奇地问道,“你家离学校这么近的吗?”

“我家——就在那片龙眼林的对面。越过林子就能看——了,你每天放学的时候,都有路过。”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

半夏的话语没有说完,隔壁桌激动的对话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火锅店在学校的附近,在这里吃火锅的多是音乐学院的年轻人,兴奋起来的时候,说话拉着嗓门,想忽略都很难。

“赤莲今天又发布新歌了,你知道吗?”

“疯了,这个神仙。写歌的频率能有这么高?快给我听听。”

“新歌叫什么名字?”

“非常新鲜的模式,带一点歌剧风格的流行乐,《假如生命只有七天》”

半夏睁大眼睛——凌冬,低头找出手机,点开v站和红橘子上,都看——了她关注的赤莲账号,在不久之——刚刚发布了一首新的歌曲。

奇怪的是,算算发布时间,正巧是凌冬在她眼前消散的时段。怎么也分不出身来发布歌曲才对。

半夏想要点开歌曲,凌冬尴尬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回……回的路去再听吧。”

大概是火锅的雾气太热了,蒸红了他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庞。

本来以为自己会离开人世,于是不管不顾地把——底的话都掏出来,留在自己身后给半夏的歌。

如今人好好的,面对着面,瞬间觉得局促又尴尬。

一起骑着车回家的路上。半夏带着耳机听这首《假如生命只有七天》

和她想象中凄楚悲凉的风格不——,这首歌曲,带着一种歌剧的风格,轻松愉快地述描绘了一个梦幻而神秘的——界。

那里所有的人类生命只有七天。

出生的第一天,短短的数小时,孩子们便会走路,奔跑,欢快地歌唱。拉着自己喜欢的伙伴,在充满阳光的屋子里弹琴歌唱。

第二天,他们便从少年成长为青年,找到自己一生的伴侣,相知相许,彼此相爱。

时间有如朝露,转瞬即逝,因而相爱的情人间没有分歧和苦难。彼此——灵相通。只想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彼此的身心紧紧簇拥在一起。

是那样地相爱和快乐。

七日时光,白驹过隙,霜雪染上鬓发,皱纹爬满皮肤。黄童变为老叟,红颜白了头发。

两人笑眯眯地手拉着手,头抵着头,垂垂老去

……

半夏骑着车,走在乡村的小道,晚风吹起她的长发。

歌曲的最后,耳机里有一个低低声音对她表白。

七天的时间太短,七天的时间却也很长。

得君之幸,一日便是永恒。

请不要为我难过。

***

回到凌冬的屋子,半夏默默站在屋里,摘了耳机,拖掉鞋袜。

“那首歌,是我以为……”凌冬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人吻住了。

屋子里的灯被那人伸手拉掉,莹莹闪闪的键盘灯里,两个人滚到了床上。

那人随手扯了一条数据线,绕住他的手腕,——那双失而复得的手臂束在床头。

“半夏。”凌冬抬起头想要说话。

半夏从身后抱紧了他的腰,冰冷的脸贴在他的肩头,滚烫的眼泪掉落在他后背的肌肤上,

“再也……不让你离开了。”黑暗中说话的声音有一点低沉,“不会再离开了对不对?”

凌冬绷紧的肌肉便在那灼热的眼泪中慢慢放松下来,许久,才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

“那小莲呢?以后我都见不到小莲了吗?”半夏心底还是有点难过。

黑暗中,一条带着鳞片的尾巴慢慢滑过来,缠住了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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