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地震, 很——来姜蝶才知道,比二十年前的那场天灾程度小两级,虽然不是那么惊世骇俗, 但对很多人来说,——许是永远跨不过——的夜晚。
大约到凌晨四点的时候,摇晃的世界才逐渐稳。就好像狂躁——一整晚的巨人,终于跺累——脚。
不幸中的万幸, 和姜蝶一起来的同事都顺利地逃——出来。
仲解语习惯果睡,此刻狼狈地裹着一身床单,——着姜蝶身边的蒋阎, 呢喃道:“我说怎么——着脸熟,我昨晚在小卖部——见的人是你吧……”她的视线逡巡到姜蝶身边, “你们俩是……”
姜蝶沉默半晌,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
“我来这——出差,正好——住这。”他——毫无异样地——答, “出——买水时——见你们。但是觉得可能会打扰到你们, 就——打招呼。”
“那个招呼打不打无所谓, 刚才你敲的——才是真的太关键。”仲解语心有余悸, “真的太谢谢你。”
他——眼姜蝶:“不是我的功劳。我在——口碰上她,她拜托的。”
仲解语眼泪汪汪地抱住姜蝶, 实实在在地——怕。
“——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跟姐说,姐都包——!”
姜蝶却反而比想象中镇——,反手拍——拍她的背。
在逐渐亮起来的晨曦——, 她——向蒋阎, 他已——往另一个方向走。
天亮时分,姜蝶的视力终于恢复正常。联络不上外界,同事们提议——火车站。
一路直面四周的断壁残垣, 她的身体止不住打颤。满地的碎玻璃,亮晶晶地铺在暗淡的日光下。楼体变成一只只竖着刺的刺猬,而在刺猬底下,——压着苟延残喘的人。
其中一个背部佝偻的——女乃女乃正跪在石砖上模索,颤颤巍巍地喊着一个名字。她的爱人被压在下面,只露出头发花白的一角。
姜蝶——到这一幕,知道凶多吉少,但——是强忍住眼泪跑上前,咬着牙拼命地——推倒下来的钢筋。
路上——有很多人都在自发地这样做,无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纷纷组成自发的救援者,在真正的救援队未到达前,把那些——困在废墟下的人拖出来。
虽然这并不是他们的使命和责任,可是救援这种事情,难道必须得说是某个职业的责任吗?一场大难来袭,每个人都是受困者和救援者,都是命运的共同体。
姜蝶埋头挖着碎石,一双手忽然压住她。
她仰起头,清晨就消失的蒋阎——而复返,站在背光下。他身上那件黑色的睡衣衬衫灰扑扑的,手上却拿着一个干净的外套,——有一瓶水和一块面包。
他把这些东西递过来,严肃道:“你该休息一下。”
她自己都——意识到,指节的部分早就被磨出——大大小小的血口。
“……”
姜蝶望着眼前的东西,犹豫——一下——,只选择接过外套,给——一边——裹着被——的仲解语。
“不用给我,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蒋阎见她转头——要继续,一把摁住她。
“这条街的拐角有一家公用电话,——可以用。”
姜蝶顿住脚步:“可以联系到外面?”
他们的手机都落在旅馆——带出来,即便带出来——什么用,他们在路上——见过有人试图用手机拨出——,但怎么拨不通。
“我——打,但应该可以,有很多人在排队。”
姜蝶精——一振,立刻想过——给姜雪梅打电话。她走出两步,——头一——,蒋阎蹲在她原来的位置上,代替她开始搜索。
“……你不和我一起——?”
蒋阎头——不抬地说:“我唯一挂念的人已——在这。”
姜蝶装作听不懂。
“那挂念你的人呢,你有——有要打的,排到我——我顺手帮你联系。”算是——报他昨夜的出手和之——拿来的物资。
他只说:“你快——吧,别让姜阿姨担心。多一分钟,排队的人就越多。”
姜蝶见他不肯说,——不再等,径直朝他指的方向跑。
果然,公用电话亭前已——排——一溜的人,姜蝶张着脖——,——见他们满怀期盼地举起听筒,颤抖地按下按键,漫长的空白——,再茫然地挂上电话。
这一——,不再是信号的问题,而是他们想要联系的人已——接不。
姜蝶望着他们走开时空洞的脸,心跟着一抽一抽。
大约过——半个小时,终于轮到她。电话打过——的一瞬间,即刻被接起。
姜雪梅语无伦次地说——句,——天爷……
她大概是想说谢天谢地的,可又觉得——天爷瞎——眼,为什么要让姜蝶遇见这种事,矛盾地只能憋出三个字。
她无比懊恼地:“我再坚持点,别让你——宿怀就好。”
“妈,你别自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姜蝶抠着手心,挤出声音快速地说,“我——有事。我现在很好。听说火车站那边都关——,暂时——法儿从宿怀出——,我现在用公用电话给你打的,讲不——太久,你不要担心我。倒是你,腰好点——吗?”
姜雪梅的情绪在她一连串的语句下逐渐平静,她——道:“妈很好,腰——事,你放心。你——事就好。”
“那我挂——,——面——有人在等。”
“小蝶……”
在姜蝶即将收线的那一刻,姜雪梅颤微微地叫住她。
“等你——来,咱们一起——选毛线团。”
姜蝶怔住,抠着指甲哽咽道:“原来那颜色我就挺喜欢的。”
“妈想给你换个新的。”
姜蝶咽下喉咙——的酸疼,扯出微笑,尽管姜雪梅——不见。
电话的尾声,她——句好。
姜蝶把公用电话的事——告诉——其他同事,趁着电话——能用的空档,赶紧给家人报平安。唯独最先知道的蒋阎却始终——有——打,在废墟中一直救援到——晚上。
救援队依旧——有来,宿怀现在是一座被隔绝的围城。他们这些幸存者自觉地聚拢到一处开阔的广场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度过这个——有电却可能有余震的夜晚。
人群——亮起星星,其实是手电筒的光。姜蝶的手心——被塞——一个,是蒋阎不知道从哪——找来的。
给完这个手电,他就独自走到——广场的另一个角落。
仲解语穿着他带来的外套,盯着他走开的背影感叹:“你们俩之间的气氛真的很奇怪。为什么他单独照顾你?”
姜蝶坐在台阶上,感觉到无限疲惫,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天——受的震撼太多,——是仅仅因为仲解语的这一句感叹。
她转移话题道:“希望灾难能赶紧过。”
有个同事拿着水和几块压缩饼干过来,各分——一点给姜蝶和仲解语当晚餐。仲解语用下巴点——点远处的蒋阎:“礼尚往来,我们是不是——分他一点?”
姜蝶——动身:“随你呀。”
“你们俩真的——什么?那我真的——?”
姜蝶直接撕开压缩饼干以作——应。
仲解语拎——一袋压缩饼干过——,不一会儿又拎着——来,扁着嘴说:“他不吃。”
姜蝶见怪不怪,下意识接——一句:“他就是这样的人。”
仲解语奇怪地——她一眼,姜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我的意思是,他——上——很高冷。”
“虽然——上——是,但其实——好!”仲解语反对道,“他和我解释——一下原因,其实是因为食管反流……怪不得人——上——那么瘦。”
姜蝶咀嚼的姿势一顿,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会反流?”
仲解语无奈:“这我就不清楚。他——说。”
姜蝶嘴——的压缩饼干不知不觉——失——咸味,她偏头——向那处黑暗的角落,蒋阎隔绝众人独自坐着。
他的不远处有个一个开着手电的人,导致他身侧隐隐约约地透出——微光。像是苍茫宇宙——一颗暗物质偷到——光,于是她得以注意到他。
她——知——觉地想,这好像就是重新认出月亮的过程。知道他是怎么从黑暗中亮起来的,知道他原来就是从地面升起,知道他是那么孤寂和渺小。
姜蝶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突然地想起一句话,“自从小行星最——一次撞击月球,几十亿年已——过。很显然,有些磁场可以亘久不息。”
而原来,这个磁场至今——在作用着她。不然为什么她在听到他的身体出现故障之——,产生一种复杂的,不忍的情绪。
她不太懂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吃东西都会反流。至少在她最崩溃的那段时间,她——是能咬牙吃得下——饭。
姜蝶——着那个方向陷入思索,在莫名意识到蒋阎即将——过来时,她——是率先一步,飞快地转开——视线。
夜晚的广场开始聚拢——更多的幸存的人,有些带着家——的被褥,有些——带着帐篷,更多的是像姜蝶他们这样两手空空的人,凑活勉强度过这个夜晚。
姜蝶一直——能睡着,她总担心会有余震过来。紧张带起一股尿意,她其实下午就隐隐想上厕所,但一直——找到,再加上水喝得很少,尚且可以忍耐。
但到——现在,再忍下——膀胱真的会爆炸。
姜蝶犹豫地——向广场旁边的一座百货商厦,这家商厦——许是因为新建的缘故,材质比较新——很坚固,是附近一片残垣——唯一——坚/挺的建筑。
这——面肯——会有厕所,但……
姜蝶心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就上个厕所几分钟的时间——能遭遇余震?
她心一横,起身打算速战速决。旁边的仲解语——到,拉着她:“你——干嘛?”
“我实在憋不住——……”
“你要——那——头上?”仲解语吞吐道,“……要不你——我吧,我下午找个掩体就地解决。现在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就更加——关系。”
姜蝶犹豫着——是摇头,小跑着冲向百货大厦的一楼。
她不能接受自己这样做,那会提醒着她小时候在街头流亡的日——,——有正——的厕所,那群人——是让她在街边草丛——解决。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到那样——有尊严的日。
姜蝶紧紧握着手电,走进——黑漆的商厦,四处晃着找指示牌。
好在小城的百货构造并不复杂,姜蝶很快找到,几乎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决完。
呼,她的运气至少——非酋到这份上,脚下的地——是踏实的。
姜蝶松——口气,推开隔间——准备出——时,突然听到隔壁的男厕所传来很古怪的声音。
……似乎是小孩——被压住的叫声,以及,男人粗重的喘息。
姜蝶的手在黑暗中颤——一下。
那被封存很久的记忆随着这若有若无的声音,如同昨夜不期而至的意外剧震,直袭姜蝶的——,掀起摧枯拉朽的破坏风暴。
不,应该说比昨夜的地震都要凶猛个百八十倍。
似曾相识的声音不断地刺激着姜蝶,提醒她——面——许正在发生着她最不想碰到的兽行。
姜蝶的脚步转向隔壁厕所的——,停在——跟前。打在——上的手电光源在不停地微微晃动,是拿着——的人手腕在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害怕。如果真是那样,她必须第一时间冲进——阻止,就像当年姜雪梅冲进来那样,在更可怕的结果发生之前。
不再犹豫,姜蝶恶狠狠地踹开——,拿手电直直射进。
白光一晃,照亮——面不堪的情形。
眼前暴露的一切果然如她所察觉到的那样,是她最不想——到的画面。
衣不蔽体的小男孩把尿似的被一个五十多的中年男人把在怀中。
男人被白光晃得眼睛眯起来,眉头一皱,脸上显出以为是余震来临的慌乱,发现是有人撞破,反而从容。
倒是姜蝶的——色比他更难——,不可置信地瞬间苍白。
白光照到的这张脸,刚刚——在她的——忆——作乱,此时却活生生地被搬到现实。
只不过,比记忆——多。纵横的法令纹,愈加浑浊的瞳仁,略微缩水的身材。如果他的世界是她的脑——,那么他绝对活不到这个年纪,早就被梦——的她亲手杀——无数次。
“原来你——啊……”
姜蝶恍惚地冷笑——一下,很轻地呢喃出声。
“粱邱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