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曲家别院外。
几匹高大箭马打着响鼻,一刻不停地踩着地面,皮肤——空气中蒸出腾腾热气。
箭马为各门派精细供养——马妖,比寻常马匹大一倍, 耐力惊人。跑——来——鬃带火, 比疾风还要快上数倍。端——是踏雪无痕, 风驰电掣。
太衡——箭马尤其高壮,不见一丝杂毛。
可惜不见时掌门梦想中——马车软垫小火炉, 更别提旅途点心。
马匹后悬浮着四个棺材似——法器。它们呈梭形, 末端牢牢固定——马匹身上, 每个刚——能躺一人——余。
时掌门脸上——笑容逐渐消失,脸色开始发青:“施姑娘, 这是?”
施仲雨:“此乃‘护身梭’。我派箭马极快,马车——些碍。路上疾风如湍流, 毫无防护——话极易窒息。我尚能以门派宝物防身, 只能委屈各位躺一阵了。”
时敬之:“……”——
消息,马——快。坏消息, 他们要化身马后——四个蚕茧。别说北——风光,连马尾巴都没——看。
见时敬之表情僵硬,施仲雨又补了句:“我派箭马日夜不休,我会亲自驾驭。无需担心,我以内力辅之,到北地只需一日半。”
尹辞看到那四个密不透风——护身梭, 缓缓皱——眉。护身梭上带了换气机关,他们断然不会闷死,只是……
太衡着实实——,或许是考虑到视野——限, 匠人连个透光——缝隙都没留。
尹辞眼皮跳了跳,一声不吭。
半晌,他转过身:“既然如此,我去煮些甜汤,路上——入口。”
望着尹辞——背影,时敬之脸上——震惊和委屈没了去处,——快便褪去了。他望向施仲雨,迅速恢复往日——八面玲珑:“一日半?如此甚——,——谢施姑娘。”
他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我见这护身梭沉重,恐怕要拖慢箭马——速度。我派行李不——,四个护身梭——些——,三个就够了。”
施仲雨愣了愣:“这……”
护身梭预留了随身行李——空间,挤得下两个人。可空间到底狭小,——少——人愿意这般亲密地与人近身。
“三个就够了。”时敬之笑道,“说来惭愧,我也——些病症,须得旁人照顾,没法一人待那么久。”
说完,他还特地吐了一小口血。
闫清、苏肆:“……”
时掌门睁眼说瞎话——技能可谓炉火纯青,要不是他们知道——实,简直要以为真——那么回——儿。
可惜两个年轻人脸皮薄,实——做不到掌门那般风淡云轻地黏人。再者,为了让马匹拖动,闫清要全程抱着慈悲剑。苏肆要真跟他贴一块儿,怕是一日半走完,苏肆也被慈悲剑揍个命——旦夕了。
不行,绝——不行。
两人呲溜钻进各自——护身梭,生怕时掌门效率优先,再省一个梭——重量。
尹辞做完甜汤回来,见四个梭——变成了三个,脸上——惊讶一闪而过。他没说什么,只是把甜汤分发出去,随即安安静静地进了护身梭。
梭——关——,微弱——破空声自外部传来。启程后,果然与尹辞预想——相同,浓稠——黑暗自四面八——蜂拥而至。
时敬之与他背靠背躺着,脊背随呼吸微微——伏。两人——发散作一处,缠绵不分,被背部——体温浸得温热。
另一个人——存——如此明显,面前——黑暗仿佛淡薄了几分。
时敬之没——解释自己减少护身梭——缘由。他只是松散着身体,发出均匀放松——呼吸声。
说实话,时敬之若没——主动减少护身梭,尹辞不会特地吭声。他早已忘了示弱——滋味,眼下又精神稳定,咬牙硬撑也不难。
尹辞本以为这将是为期一日半——酷刑。谁料时敬之往他身侧一躺,把酷刑轻描淡写地化作旅中休憩。
是了,佛心阵——心魔使他失明,他早——时又总是确认时敬之是否——身边。自己露出过不少细微马脚,被发现“惧黑”也不奇怪。
尹辞微闭着眼,第一百次——叹——来便宜师父——脑袋。
时敬之要再笨一点,他反而更——应付。谁料此人简直是贴人心窝——天才,他才点醒时敬之一分“人心”,这人便举一反三,飞速领会了如何更巧妙地——人。
压迫——化为熨帖——暖流,力度却依旧不减。
尹辞操纵不了、控制不得。哪怕拿出三百年——气势,也压不牢时敬之一腔染满红尘——凌人朝气。
尹辞简直怀疑这小——生来就是克他————他早练得心硬如铁,就余了一点柔软缝隙,被此人逮住可劲儿钻,搞得他不得不漏出一点人情味儿来。
自己尚如此,别提其他寿命正常——凡人。
时敬之原本就擅于看人,眼下更是如鱼得水。他若是想,只要时间足够,他几乎能讨得任何人——喜欢。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犹如冰锥,将尹辞满脑——温软想法生生劈散。
……就时敬之先前——表现来看,他并不懂得人与人之间所谓“真心相处”。若要做到这一点,时敬之身边必定不能——期留人。
不说血亲,连仆人、师——,都不能存留太久。时敬之就像一块被丢进激流——石头,沾不上名为眷恋——轻尘。
能做出此等——人,必定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防什么,也一开始就知道时敬之是“什么”。既然提防到——三岁小儿下禁制,为什么要留时敬之一条性命?如今又为什么放他到处乱跑?
尹辞可不认为那是出于单纯——“仁慈”。
时敬之显然——自己——身——一定了解,并且——所顾虑。他没——带着过往擅自缠上来,而是让尹辞亲自选择“去他身边”。
可惜,便宜师父自以为出了道岔路似——题,他能给出——答案却只——一个。
希望此次破禁制之行,能让他捉牢此人——狐狸尾巴。
尹辞翻了个身,靠得近了些。时敬之原本体温就高,他鼻尖贴上——黑发,微眯——眼,被那股热度烘得——是受用。
时敬之察觉到了尹辞——小动作,他笑着开口:“原来阿辞如此畏寒。”
尹辞坦荡承认:“不错。”
他得寸进尺,挨得更近了些。黑暗贴住他——双眼,过去与现——混成一团。尹辞几乎要伸出双臂,搂住身前——热源,可碰到属于成年男人——腰身,尹辞又收回了手——
初小哑巴小小——个头,尹辞随随便便就能抱个严实。小哑巴爱极了趴——他胸口睡觉,口水横斜,把尹辞——上——衣衫糊得发皱。
那孩——体温也——高。尹辞将他护——怀里,像是抱着一颗柔软——太阳。那份温度让人舒心,尹辞也就默许了那个小崽——糟蹋衣服。
现今时敬之块头比他还要大些。幸亏此人没——成虎背熊腰——壮汉,单搂个腰,尹辞还是搂得过来。
可惜——年——小哑巴已经——大成人,两人挤——这狭窄——空间里,这动作——些轻浮了。
尹辞收回双臂,另——话题:“说到‘畏’,我——早之前便想问了,师尊为何那般畏鬼?”
他印象里,无论是小哑巴还是时敬之,胆——一直都——大。哪怕面——神佛,也一股——天不怕地不怕,你能奈我何——气势。
可便宜师父睥天睨地,为人处——八面玲珑,偏偏怕鬼,实——让尹辞百——不得其解。
时敬之整个人僵了一下。
“也不是——怕。”
他相——严肃地表示。
“遇到前所未见——异常之——,怕怕也无伤大雅。为师惜命嘛,总该——注意一下这种,咳,细节。”
尹辞——笑地盯着时敬之——后脑勺。
“而且我总觉得自己该怕。”时敬之嘟哝道,“你这么一说,是——些奇怪……按理也不至于……”
他声音里——轻松突然消失了,尹辞心中一凛——
时敬之平稳——呼吸突然急促——来,身体也微微发抖。
“师尊?”
“唔。”时敬之恹恹地回道,“没——,我睡、睡一会儿就。”
尹辞毫不留情地掐住他——手腕,果然,时敬之心跳杂乱无章,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不似往日——发病之相,倒更像是禁制发作。
“怎么回——?”
“头痛而已。伤不到性命,我——数。”时敬之——气无力道,“到了宓山宗,一切都——说。阿辞,咱们还是睡吧,——存些体力。”——
躺着,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只是时敬之明显不愿说,尹辞只——动动身——,将人揽进怀里。他掌心盖住时敬之冰凉——后颈,另一只手按揉此人头上——穴道。
时敬之半痛苦半解月兑地呼出一口气,将脸埋进尹辞胸口。
禁制之痛,犹如撕开未——伤疤。时敬之只觉得脑仁里——千万把锥——乱戳,戳得他脑——快要停止运转。
觉非——丈不愧是一代大师,——即劝他去宓山宗——初他要坚持找视肉,不知得吃——少苦头。
自——贪蝶激活禁制,禁制——发作就变得毫无规律可循。一个词语、一点气味,——他还没意识到它们与过去——关联时,疼痛便接踵而至。
可惜是人都——个贱毛病,越知道不能去想,就越止不住去想。
尹辞——手指温暖——力,穴道也揉得准。时敬之得到了一点喘息——空间,鼻端埋入尹辞衣服——布料,又仔细嗅了嗅。
尹辞——气味——些清苦,但不似药味。他闻——来像墓土,又像是浸泡了太久——血腥,两者混成一股阴森——暗香,让人下意识想要远离。
然而时敬之觉得这股味道安心至极,甚至让他双眼——些发酸。
头更痛了。
一边是头部剧痛,一边是体内经脉惯常——胀痛。两者相叠,终于给他添了点垂死之人——模样。时敬之紧闭双眼,努力搜集脑海中纷乱——回忆碎片。
他——痛苦彻底惊动了尹辞,后者不容分说地按住他:“清心,分神!切莫再回忆了。”
可他想回忆。
虽然——痛,但时敬之总觉得指尖已经触模到了什么。他早就习惯了病痛,他还不想停。
这大概算自伤,不过没——伤口,尹辞就算因此发火,也不会气得太厉害。时敬之迷迷糊糊地想道,他继续嗅着尹辞——气味,一边——脑海中深挖。
是啊,他为什么那么怕鬼呢?
朦朦胧胧之间,那座火红——枫林再次出现。时敬之刚想要深究,却被腰上传来——触——惊得头皮一炸。
尹辞空出一只手,搂紧了他——腰。
那点回忆幻影般散去,头痛也轻了几分。时敬之模到——揽住自己——手,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他们并非第一次拥抱,但每一次拥抱都——理由。
保护、抑或是做戏,要不就是——态危急,求一点肌肤相贴——抚慰。
可是现——呢?
现——他们谁都不需要身体上——保护、也不需要做戏,更没——危难环伺。尹辞——呼吸变快了几分,显然是生气了。他抱过来——手也——紧,时敬之不敢用内力去拆。
身边贴着另一个人,果然——暖和,他又迷迷糊糊地想。
这回岂止集中不了注意力,一股陌生——情绪让他汗毛倒竖,后颈发麻。
“现——老实点。到了宓山宗,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尹辞沉声道。“怎么,合着头疼我看不出轻重,你又要钻牛角尖?”
“不钻不钻,下次不会了。”头部余痛还——,时敬之哼哼唧唧地答道。
谁知这份紧贴——温暖又触碰了什么,禁制——他脑——里飞——一脚,时掌门嘴没来得及闭上,嗷地叫了一嗓。
尹辞:“……”
时敬之:“……”他冤枉,真——冤枉。
尹辞冷笑一声,松开了搂——时敬之腰间——手。他也不顾什么师徒礼仪,一只手撑住梭底,整个人半压——时敬之身上,冰冷——气势自上而下涌着:“师尊——‘下次还敢’来得挺快啊。”——
发水流般垂下,发梢——时敬之胸口旋作一小堆。凉滑——发丝拂过空气,尹辞那股清冷——气味更浓了几分。
禁制再次蠢蠢欲动,时敬之一时分不清这人是要救他还是怂恿他——
处也————黑暗放大了触——,那人——重量和呼吸都无比鲜明。时敬之——未与人这样紧贴过,他一半脑——锈——半路,没力气唤——禁制。
“我想想,说话不算话,怎么罚比较——呢?”
尹辞离得极近,声音也——低,仿佛以声音按了他——麻穴。
时敬之屏气凝神,绷成一块不知所措——棺材板。这回徒弟气势汹汹,他直觉不会是“没——特制早饭吃”那么简单了。结果他提心吊胆地等了会儿,没——等到下——,却等来尹辞一阵颤抖。
……这人——憋笑。
“阿辞,你耍我?”时敬之还——点恍惚。
“至少师尊彻底分神了。”
时敬之气不过,只是此人手段——确——效,他确实无话可说。
“睡吧。”尹辞——他身上挪开,又恢复了抱着时敬之——姿势。
这回两人面——面,禁制没再闹腾。时敬之就着这丝说不清道不明——安心——,慢慢合上了双眼。
不知过去——久,护身梭突然一个急停。
他被尹辞紧抱——怀中,头颈没受到冲击。梭——打开,天光洒下,冰凉——风混上雪沫,打得人一个激灵。
寒风吹散了那些浮动——绪,两人离开梭——,踩进绵软——雪地。
中原刚——了一丝春意,北地仍是无尽寒风。箭马不满地打着响鼻,——雪上踩出一个个冒着热气——坑。地上雪壳极厚,像极了一个——月前——枯山。
天上阴云密布,飘着细碎——雪。远处群山连绵,万籁俱寂。
“宓山宗——附近布了驱妖阵,箭马不愿朝前走了。”
施仲雨给自己加了个厚披风。一天一夜下来,饶是法宝护身,她——鼻头和耳尖还是被寒风裹得发红,眼底也——了一丝疲惫。
“翻过那座矮山,——面全是宓山宗——地盘。”
闫清——奇道:“——面全是?我看过地图,那边大小快接近一个小——了。”
施仲雨——闫清态度依旧不错:“是这样没错。这里是大允最北边,正西是契陀——,正东便是那罗鸠。以山为界,那边原本是——个叫蜜岚——小。”
时敬之接着话茬解释:“二百——年前,蜜岚——内部动.乱,大允趁机将它攻下。蜜岚女王擅法术,其拥护者也痴迷阵法术法。蜜岚倾覆,这些人流落故土,这便是宓山宗——雏形。”
注意力一散开,头痛悄然无踪,他整个人又清爽——来。
苏肆抱紧瑟瑟发抖——白爷:“那宓山宗不该恨透了大允吗,怎么还会和中原武林来往?”
“最后一代蜜岚女王原本就是大允人。”
施仲雨表情——些复杂。
“她本为允朝公主,二八年华被嫁到蜜岚和亲。历经十年腥风血雨,爬到皇权顶峰。其人倾——倾城,神机妙算……也残暴无道。”
“她把整个蜜岚——带上巅峰,又——高处推下,搅得整个——家风雨飘摇——时——皇帝瞄准这个空——,将蜜岚一举攻破。蜜岚女王跃下冰川,薨于二十七岁。”
尹辞确实听说过这件——初蜜岚已到风雨飘摇之境,就算允朝不出手,契陀和那罗鸠也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时——蜜岚王族被女王许洛赶尽杀绝,血脉已断。民众也被折腾得只剩半口气,成了一盘散沙,生不出——么坚实——恨。
蜜岚——最后——辉煌,只能——宓山宗——法术上得见一二。
“行了,我回去再给这俩小——补补课。还是——下——情要紧。”
时敬之适时拐回话题,展开觉非——丈——信。
“过了这座山,再走大半天,就能到陈千帆陈前辈——住处。”
施仲雨抿抿嘴巴,呼出一大口白汽。
“各位先行一步,我半日后再去。就——我尾随诸位,你们——不知情就。”
她没——动,表情——些酸涩。
时敬之——些意外地挑——眉——曲家时他便——这种——觉——虽然双——合作,施仲雨却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
哪怕发现枯山派——了两个“新面孔”,她也没——半点过问——意。
忙也帮了,人情也卖了。若是放——以前,时敬之完全不想趟太衡——浑水。不过太衡此——时机蹊跷,加上施仲雨不愿放弃垂死之人,他——她——一点——同身受——欣赏。
时敬之还是忍不住停住脚步,他刚想要细——犹豫,尹辞将他朝前轻轻推了一步。
得了支持,时敬之那点彷徨顿时散了:“时间不等人,戚掌门状况危急,半日也宝贵。施姑娘,你若——难处,不妨先说出来听听。”
施仲雨面色复杂,显然也——些犹豫:“无他,我——要求——些过分,恐怕会得罪宓山宗门人。大家都是——求而来,我不想牵连时掌门。”
时敬之没——退避。
“我久闻太衡仁义,此次却处处阻挠于你。若只是为了省些金银,着实——点凉薄了。如今你又说可能冲撞宓山宗……施姑娘,戚寻道老前辈——病,到底是怎么一回——?”
施仲雨沉默地抱紧青女剑,仿佛只——那冷冰冰——死物能给她一点安心。
她就这样静立半晌,时敬之面上——执着不改,她终是叹了口气,再次开口。
“就——我们取回宝图后几日,戚掌门突然高热不止、沉眠不醒。我派不乏名医,可症状太少,任谁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江湖动荡,掌门重病——消息影响势必不小,我派这才瞒了消息。”
“别看断云说了那些话,最开始,大家都尽心尽力。只是掌门——身体呈折马之相,病情恶化得飞快。没过几日,就只能以汤药吊命了——初十几日,没人——异议。但大半个月过去……”
施仲雨一脸苦涩,欲言又止,最终换了话题。
“太衡正值——之秋,而戚掌门经脉已然衰竭,难回往昔。就算他就此病愈,也——不了太衡掌门了。”
时敬之了然。
太衡——钱不是天上掉。除了朝廷资助,它自己也——良田繁林、商铺镖局。这些营生都要钱财支撑,不——为一人而动。
眼下戚掌门要么药汤吊命,于昏迷中慢慢丧命。要么被勉强救回,作为废人活个几年。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要太衡用大量人力物力、真金白银砸出来。
久病床前尚无孝。偌大个门派本就难以齐心,太衡真会为了一个单纯——“义”字,不计损耗地救一个废人么?
“部分人想放弃,我却带着另一部分人倾尽全力,太衡内部吵得不可开交。眼看越来越乱,——老们才派断云与我相谈。其实断云——考虑,我也明白。我只是……只是觉得太衡不该如此。”
施仲雨轻抚青女剑,垂下目光,语气又轻了几分。
“几十年来,戚掌门为太衡耗尽心力,——我等恩重如山。如果他彻底没救,我绝不会勉强。可明明还——希望,我们却自顾自地决定放弃……哪个门派都可以放弃,唯——太衡不该如此。”
尹辞余光一扫,果然,就枯山派内部,——此——看法也无法统一——
闫清看着施仲雨,颇为——慨地点头赞同。而苏肆睁大眼睛,如同见了倔驴现场成精,满眼难以置信。
施仲雨没提太——派内之——,但尹辞大概能想象到。倘若放弃派占——数,“扰乱门派”、“妇人之仁”、“不识时务”——帽——,她脑袋上估计已经顶了一打了。
怪不得前几日相见,施仲雨如此暴躁。要顶住那等压力,脊梁骨非得硬到不同寻常才行。
见众人久久没——回应,施仲雨把剑一收,表情平静了些。
“——情大概如此。我要请宓山宗救一个日薄西山——废人,宓山宗门人心高气傲,极可能认为我无理取闹。”
时敬之大笑:“施姑娘——虑了,陈千帆陈前辈法号‘觉过’,曾是见尘寺僧人。别人便罢,见尘寺——高僧可不会——‘救人性命’一——上动怒。”
施仲雨表情变化几番,最终停——“解月兑”之上。
她冲时敬之抱了个拳:“时掌门本不必插手此。今日关照,我施仲雨牢记——心。”
接下来——路姑且算——走。
谢天谢地,宓山宗建于蜜岚——废墟上,地广人稀。除了驱妖阵,没人布乱七八糟——阵法,也不见乱七八糟——妖怪。
唯一——危险,大概是埋——雪下——断壁残垣。深厚——雪壳之下,不知掩盖了——少未知。只要稍不留意,绊个狗吃屎是小——,说不准会跟二百年前——冻尸来个面——面。
时掌门心不——焉,刚走几步便绊了一跤,险些和个雪中人头来次亲密接触。
那人头不知经历了什么,整个青黑肿胀、扭曲变形,它五官都错了位,一颗结冰——眼球月兑出眼眶。
可怜时敬之正满脑袋大——,突遭此难,三魂七魄登时炸飞一半,禁制也彻底陷入死寂。
回过神来时,他又整个人扒——了尹辞身上,后者正耐心地把他往下撕。
施仲雨早——鬼墓下见过这场面,此刻配合地移开眼,权——没——看见。
经此一役,时敬之彻底打消了肉身犁雪、省点力气——念头。他憋足一口气,轻功水平突然暴涨。整个人如履薄冰,无师自通了足尖踏雪一招——
除此之外,并没——其他变故。按照觉非——指示,一行人——日落前到了目——地。
意外——,陈千帆——住所没——任何仙气,佛气也不见分毫。
他挑了一间蜜岚货铺废墟,将它改造成了住房。房——大归大,外壳被补得奇形怪状、不伦不类。建筑上尚留——焦痕,不少漏洞还用妖皮塞着。周遭是一望无际——雪原,孤寂——气氛汹涌而来,漫上众人脚背。
一个老妇率先发现了他们。
那老妇似是——些蜜岚血统。她白发微卷、鼻梁生得——高,眉眼肤色倒是全然——中原人模样。虽然住处古怪,她——衣服却——洁净,破损处也细细绣了花朵。
“嚯呀。”她搓了搓手,允朝官话不怎么标准,“你们来看陈夫——?”
时敬之挪开傩面,礼貌地行了个礼:“敢问您是?”
“——小——,叫咱卫婆婆就成。”
爱——之心人皆——之,卫婆婆眉开眼笑,整张脸——皱纹聚——了一。
“陈夫——出去了,你们先进来坐坐吧。我炖了热汤,你们跑这么远也不容易……呀,这是带了礼吗?大老远——,这也太客气了,要么我晚上给你们烧上……”
她一眼瞧见了苏肆怀里——白爷。白爷肉触角顿时绷——,整只鹅命也不要了,一个劲儿往苏肆外袍里钻。
“礼——这。”闫清及时救场,递出了早已准备——见面礼。
考虑到宓山宗地处偏僻,商人往来不便。临行前,曲断云帮他们备了些不算贵重,但相——实用——小玩意儿。
“客气了,客气了。这些我不懂,等陈夫——回来再说吧。”
卫婆婆笑容不改,絮絮叨叨地踏出步——,领众人进了门。
房——是商铺改——,前厅无比巨大。
左半个前厅都被灰黑石板占满。石板约三指厚薄,立——地上,上面划满看不懂——符号。诸——石板围着一张桌——,桌——上堆了摇摇欲坠——纸卷,以及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器械。
石板与桌——间隙间,则全是一桶桶妖物干尸。此地冰寒,室内也谈不上暖和。妖物尸首散发出淡淡——腐朽味道,裹上冰寒——空气,混成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疏离味道。
右半个前厅却整洁至极,被收拾得井井——条。石板地面不见一丝灰尘,炉——里生了温暖——火。桌上盖了漂亮——刺绣桌布,花瓶中甚至插了枯枝绑成——小花。
卫婆婆给他们挨个盛了汤:“陈夫——要做研究,每日黄昏都要出去捉妖。他这人最守时间,晚饭前会回来。你们——这安心等,他这人话少,心不坏,准不会为难你们……”
闫清见不得老人家伺候自己,第一个站——身。结果桌——比他们想象——轻,整张桌——被他——动作带得颠簸一下,一点汤溅上老婆婆——手套。
“老人家,——不住。我帮您打打下手吧,您……”
闫清道歉道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卫婆婆笑呵呵地摘下手套,露出一只手来——那只手上密密麻麻刻满血红色——纹路,法阵一层叠一层,看着让人眼晕。
那纹路实——太过细密复杂,哪怕是尹辞,都没能一眼看出个所以然。
老婆婆自己不以为意,她像是习以为常,利利索索地换了只新手套:“哎哟你们坐着就行,我这身——骨硬朗得——呢。陈夫——说了,——这地儿待着,就得——动弹动弹,舒筋活血。”
这回没人敢随便动了。
闫清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双手放——大腿上。
卫婆婆自己也盛了碗汤,慢悠悠地喝:“没——,不用顾忌陈夫。你们先喝,这里天寒,不喝就冷啦。”
尹辞率先端——汤,尝了一口。汤——味道——柔和,没——加奇怪——东西。就是没——半点盐味,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特殊做法。
前——觉非——丈作保,后——尹辞率先尝汤。众人食不知味地喝下热汤,继续硬着头皮等待。
终于,夕阳落下,门扉打开。
陈千帆背着一大筐血淋淋——妖尸,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