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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辞看着一脸认真的时敬之, 骨缝里的戾气也散了开来。

一开始,这人的试探带着难言的压迫感,随后又变——半提防半好奇。眼下,时敬之要光明——挑战他, 最初那份戒备——见踪影。

如同猛兽探来一只利爪, 又特地收了爪尖。

尹辞——讨厌这种好奇的探究, 唯一一点排斥,也在“对方九——九是小哑巴”的念头下消散了。有些奇怪, 他。比起刚拜师时, 他们的相处方式好像没有改变——少。

同是彼此善待, ——拘礼数,如今他——有种莫名的心安。

“都要知道?那可就难了。”

尹辞毫——在意地迎——时敬之的气势。他故意捱近, 声音带着难掩的笑意。

“师尊,——如我们比一比, 看谁先把谁的底子模清?”

时敬之慨然允诺:“一言为定。”

过了片刻, 他似乎觉得吃了亏,又补了一句:“阿辞, 既然是比试,总得赌点什么才过瘾。”

尹辞:“……”阎——渡还真是带了个好头。

“师尊——赌什么?”

“要——这样,若我先探得阿辞的秘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要是你先解开我的病因,我就反过来答应你……要求我还没——好,先赊着。”

到底还是年轻人的脾气, 尹辞顺着应了。末了,他顺——调笑一句:“就算我要视肉,你也愿意让?”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愿意让。”

“师尊那‘物瘾’, 看来也——怎么严重啊。”

谁料时敬之硬气得很:“你说许为师长命百岁。要是你——要视肉,肯定早找到了治疗我的办法。阿辞啊,你该——会说话——算话吧?”

尹辞陡然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他幽幽看向时敬之——要把此人揪起来抖抖,肯定能晃出满身噼里啪啦的小算盘。

“我确实说过这话。”

时敬之笑得越发开心:“那我也无需杞人忧天。”

两人一来一回,隐约添了点棋逢对手的味道。

随后时敬之慢腾腾地挪——床。明明身边还有一打谜团,他——伸展四肢,彻底放松下来。

时掌门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盯向帐顶,发了好一会——呆,一双眼又斜向尹辞:“阿辞,我还在——阎——渡说过的话。”

尹辞倚在床头,一头长发顺着脊背淌下,发尾散在素色的布料。他心情——错,——赏着窗外明月稀星,答得也利落:“什么话?”

“宿执的事。”

尹辞——索片刻,只——起阎——渡那满嘴坏话。作为当事人,他吃——准时敬之——聊什么,只得无言地看回去。

“阎——渡说‘若——是他把北边占了,我教也——至于被打得这么惨’,我先——只当你那祖宗是个魔头,从没往这个方向——过。”

时敬之干脆翻身下床,翻出笔墨纸砚,就着月光涂画了好一会。待墨迹晾干,他又从瓜果盘边兜了一碟干果,把一张小桌拖到床沿。

“阿辞要是睡——着,陪我玩会——沙盘。”

时敬之在桌边摆好纸张、放好干果,殷殷地看过来。

尹辞习惯了他——一出是一出的性子,顺势扫了眼纸张。谁知这一看,他没能再挪开眼。

那分明是百年——的势力图。各门派的重要据点,——允的重要地形、重要城市,与当时的地图分毫——差。一张图画得线条漂亮、归纳利落,甚至能直接拿去军中使用。

“松子是当时合作的江湖——派,豆子是阎——渡,瓜子是宿执。”

见尹辞感兴趣,时敬之在地图——快乐地堆起干果。

“赤勾教原先只是北部普通帮派,靠捡拾战场残兵过活。陵教崛起——久,赤勾教出现一名叫宿执的教徒。此人一路高升,拿下第三代教主的位置,将赤勾彻底振兴——”

他把聚在北方的瓜子堆往——北一拂。

“从此以后,赤勾教的目标——止是战场残兵,——是聚集在——允——北的古老陵墓。无论外族还是同胞,沙漠还是泥地。但凡是王公贵族的墓,赤勾教有一个挖一个。”

“靠墓中出土的宝物,赤勾教迅速富足。他们干尽了损阴德的事,为君子所恶。可宿执颇有手腕、行事雷厉风行,赤勾教与当地百姓相处还算融洽,没有陵教那样的积怨……阿辞是宿——后人,这些应当听说过吧。”

尹辞——声色:“师尊究竟——说什么?”

“只看表面,赤勾教确实只是在普通地发展。可如果结合陵教这边——宿执每一步,都踩在了阎——渡最难受的点。”

时敬之把瓜子往一座座城市按。

“这些地盘,每一个都恰到好处,让陵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陵教总坛在纵雾山,离——北本来就远,若是强行与赤勾教纠缠,只会被中原武林趁虚——入。阎——渡别无选择,只得任——赤勾教蚕食。”

“所以呢?”

“若是宿执没有出现。陵教可以自——南撕破一个——子,把整个——部纳入囊中。那样在——道联合剿杀陵教时,陵教根本——会那么狼狈,阎——渡也——至于落到下风,被空石逼进纵雾山。”

尹辞沉默片刻,淡淡道:“或许只是你——得太。”

“对,我确实没法确定。这局势真的很有意。”

时敬之抓起一把炒豆,抽空往嘴巴里扔了一个。

“来,你当宿执与——派,我当阎——渡。若是我能冲破你的封锁,就算我。”

尹辞无奈地接过那把瓜子:“是是是。”

“阿辞,待会——好好布局。你要——认真,我可是能看出来的。”

尹辞一开始没把这句话当回事——时敬之只是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他天资再聪颖,也顶——纸——谈谈兵,撑——住真实冲突里的变数。

可这个干果沙盘没能迅速结束。

尹辞拿着瓜子,脸——地露出一点肃杀之气。

时敬之眼光向来毒辣,在设局摆阵——亦是如此。他布下一次次奇袭,风格称得——狠厉,偏偏又滴水——漏,甚至比当年的阎——渡技高一筹。

尹辞本——随便输掉,敷衍了事。只是时敬之水平——差,自己若刻意遮掩,确实会被发现。

有意。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奇局在——,尹辞被久违地勾起了兴趣,索性也——再掩饰——他愉快地放开手脚,与时敬之激战起来。

“这——是你第一次用沙盘吧。”

时敬之弯起眼:“——哥爱好古怪,常给我出些兵——难题。沙盘用兵,我玩了也有十余年了。”

“这一手挺漂亮——些年——允对那罗鸠的边防战,决胜的战法便是如此。”

尹辞捻起几枚瓜子,随意点评道。

“——过还太女敕,若我在此处伏击,你的队伍还是会被断掉。”

“——合我意。”

时敬之又笑嘻嘻地摆下几枚豆子。

“阿辞,这样呢?我集结陵教总坛的人,趁乱来个突围——”

尹辞一哂,将——久——摆好的瓜子往近处一凑:“将军了,师尊。”

时敬之捻起一个豆子,趁机塞进尹辞的嘴巴里:“这就对了,我果然没。当年宿执挑选据点,——是存了压制阎——渡的念头……阿辞,你那祖先,似乎没有传闻中那样恶毒嘛。”

尹辞:“……”

他一时吞也——是,吐也——是,只好顺势咽下炒豆。

当初那个只会乖乖听话的小哑巴,是——是歪得太狡猾了点?

“——且你设阵手段高超,也是祖辈传下来的?”时敬之看向摆满干果的地图。“好些摆法,我——都没——过……我果然没看走眼。”

时敬之“啪嚓”捏碎一颗松子:“经脉——全,扫骨如风,用兵如神。就算宿执还活着,也——过如此了。”

尹辞只当没听见,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关于此事,他倒——怕时敬之乱猜。

仙酒驻颜——延寿。宿执——是神仙,哪怕他拿仙酒当水喝,也——可能活到现在。这世——从未有过——老——死之人,时敬之就算猜破天,也猜——到真相。

果然,时敬之紧贴地图,嘴里嘟嘟囔囔,猜——越发离谱:“阿辞,宿执是你曾祖?爷爷?……你爹?”

“该睡了,师尊。”

时敬之还在看那地图:“你先睡,我再看会——,我总觉得还有转机。”

尹辞径直下了床,把师父硬拖回床——:“明天要见方丈,你要青着一双眼去么?戏耍就是戏耍,图的是舒心。你要没玩够,我明天继续陪你就是。”

时敬之闻言一顿:“图的是舒心?”

“是啊。但凡事有度,过犹——及。”

“那阿辞你舒心了么?”

见尹辞怔了怔,面色渐渐复杂,——没有否认。时敬之心满意足,学着尹辞的——吻:“那就睡吧。阿辞要是没玩够,我明天继续陪你就是。”

结果第二日,时敬之眼下还是——了点青黑——此人寅时又偷偷模模爬了起来,对着一张地图坐了一个——时辰。

尹辞见到时敬之吐血吐红的帕子,恨——得揍他一顿。只是看对方那张笑嘻嘻的脸,他又下——去手。

最终他只做了三个人的早餐,托和尚取了份寺里的素斋,专供时敬之。时掌门捧着见尘寺特产包子,望向其他人面——金灿灿的烙饼,无语凝噎。

尹辞向来狠得下心:“既然师尊——珍惜自己的身体,——如和高僧们一样苦修,说——定别有效果。”

时敬之咬了——包子,心平气和:“……阿辞,你这是在关心为师?”

尹辞冷笑一声,没进狐狸的套:“我向和尚们打听了,他们明日早餐只有盐粥和煮青菜。”

时敬之立刻闭了嘴,闭气凝神,老老实实吃早餐。

见尘寺如今的方丈,尹辞听过几耳朵,从没见过真人。他只知道那和尚是觉会和尚的师兄,法号“觉非”。觉非和尚武功极高强,自闭程度也非以往方丈能及。按照江湖中人的说法,除非天下——乱、山河破碎,——然这位方丈是——会下山的。

觉非和尚甚至连数年——的武林——会都没露面。

这样一个人,怎么听怎么难对付。尹辞做了十足的准备,谁————

“啊?空石师叔祖的石剑呀,时掌门要看,随便看就是了。反——那剑放着也是放着,看一眼也——会少一块。”

觉非和尚盘腿坐在榻——,饮了一碗素酒,又打了一个嗝。枯山派四人在蒲团——坐——一排,谁都——知道该摆什么脸色。

方丈的房间宽敞,四处都是软垫。软垫间隙塞满花花草草,看着甚是热闹,没有半点出尘之意。

用客气的话说,觉非和尚生有弥勒之相,耳垂眼看就要拖到肩膀,圆润的五官满是喜气。直白点说,此人胖得有些过分,做什么都——紧——慢,一副天塌了也懒得躲的模样。

要——是能感觉到此人深厚的内力,尹辞简直要以为他们走错了门——与传闻中的——同,这位方丈非但通情达理,甚至过于好说话了。

“还有什么来着……哦,空石师叔祖的遗骨。时掌门,我看咱们也算有点交情了,你就别瞒老衲啦。就凭你换回《无木经》,别说看眼石剑,哪怕让和尚我光着身子绕寺跑圈,也是看得的。”

时敬之磕磕绊绊道:“……方丈——师,也、也——必如此。”

他还没从空石——师的影响里走出来,被面——的方丈震得神志——清,两眼有些发直。

觉非和尚——笑几声,声如洪钟,震得几人肺腑颤。他用粗胖的手指拍拍膝盖,一双眼笑得眯起来,一时让人分——清他在看谁。

“所以时掌门特地抛出遗骨一事,来见老衲,——必有其他要事吧。”

时敬之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了情绪。“晚辈此次——来,的确有两件事——向方丈——师讨教。若是——师能够解惑,晚辈愿助贵寺寻回空石——师的遗骨。”

“唉,小小年纪,说话怎么曲里拐弯的。我看时掌门——寻空石——师遗骨是真,其余事情只是捎带——那阎——渡,把线索藏在了师叔祖那里么?”

胖方丈微微睁眼,三言两语点破了时敬之的来意。

“……方丈——师如——得知?”

“师叔祖那石剑,是自个——回来的。空石师叔祖失踪后将近一年,它突然就插在了我寺门————但凡换个人,肯定忍——住来我寺邀功,再——济也得打个招呼。会这么干的,只有那阎——渡一人了。”

觉非和尚轻啧两声,看向众人的眼神近乎慈爱。

“阎——渡此人狠毒精明,——会好心到送剑归寺,也——会幼稚到以此挑衅,只能是藏了关乎埋骨地的线索。见尘寺寺规甚严,你们——便四处打听。如今来见老衲,也是——知道当年的事,是——?”

“是,晚辈方才妄自尊——,冲撞——师了。”

时敬之立刻换了语气,态度相当诚恳。

“罢了罢了,愿过贪嗔痴,来者都是缘。”觉非和尚挥挥手,“关于空石师叔祖的记录,我会遣人给你们送去。先说那石剑——石剑在后山塔林下的地宫,诸位可以随便看。若能带得——,带走也是可以的。”

这回时敬之真的被惊住了:“带走也可以?”

空石——师的剑,怎么看都是见尘寺之宝。高僧——气——少见,——气到反常就有蹊跷了。

觉非和尚笑容满面,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保证——会有人阻拦。”

“只是这剑——师叔祖亲自刻了一百零八句法言,意在——心,‘我执’愈重剑愈重——空石师叔祖自我要求高得很,光是把剑挪去塔林,我寺就用了足足三十人。”

“一百年间,此剑从未觅得有缘人。要是施主真能取走,也——失为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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