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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很冷,他看到了父亲,母亲,妹妹,林远,他们围在自己身边一直在喊着些什么,但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焦急中,耳边只有隆隆的炮声;之后,又仿佛掉进了火炉里,身上热的发烫,徐连长,田小班,刘营副,毛求长这些战友围了过来,打着手势让自己赶快离开,可自己怎么也挪不动身子。

猛地醒来,黑暗中的齐恒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浅滩上,耳中传来身旁江水的唰唰声,努力想挪动身子,但本来掌控自如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一样,废了很大劲才翻了个身。就这个简单的动作好像就已经耗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齐恒大口喘着粗气,脑袋一跳一跳的疼。扭头四下张望,远处对岸应该是南京城的方向,火光和灯光还在夜空中闪动,不时还有枪炮声传过来。解下头盔丢到一边,齐恒一点一点挪着坐了起来,茫然四顾,可周围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人,没有光,齐恒陷入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中。

时间前推,12月12日下午五点。唐生智离开了卫戍司令部,带着一众随从和副司令长官刘兴,罗卓英等人直接来到了南京煤炭港,战前,唐生智命人在这里藏了一艘小火轮,司令部人员乘坐这艘小火轮直接渡江去了浦口。丢下了南京城数万守城官兵和几十万滞留的居民…

不仅是唐生智等人,许多高级将领同样先行离去。他们有的人只是给部下打了电话通知要撤退:教导总队第二旅旅长胡启儒打电话给他的第三团团长,说自己要去下关联系36师,让团长先代行旅长职务,自己独自上了船;71军军长王敬久和87师师长沈发藻也直接跟着卫戍司令部过了江。有的人只是回部队通知了一下,就自行撤走了:教导总队总队长桂永清回到富贵山地下室指挥所通知幕僚准备撤退,留下参谋长邱清泉处理文件,自己跑去乘船了。有些被长官丢下的部队还在自发抵抗,有些没有指挥的部队开始涌向城里,涌向他们所知道唯一一个有船可以过江的地方——下关码头。

古老的六朝古都金陵在短短的一个下午变成了混乱的海洋,没有长官的命令,不同部队的溃兵月兑离阵地,涌上街头,发现军队开始撤离,见势不妙的南京市民纷纷加入人流,维持秩序的宪兵拦不住汹涌如长江水般的人群,被冲散,被冲进人群里裹挟着流向码头。城外和城墙上一些还在防守的部队猛然发现本该防守自己侧翼的友军阵地已经没了人,纷纷放弃阵地后撤,汇入了街道上拥挤的人群中。

第87师指挥部里,副师长陈颐鼎半天得不到师长沈发藻的消息,正急的团团转。“副师长,副师长!”听到有人喊他,急忙回头,发现是261旅的孙天放副旅长。

“孙旅长,有什么消息?”

“我们的侦察兵刚刚汇报,83军那群广东佬出了太平门,都跑了,现在我们没有友军了。并且城里也乱了,估模着好多人都要跑了,副师长要不我们也撤吧。”

“我没有收到命令,就这么撤了,要是上边怪罪下来…”

“副师长,要是不撤的话,我们就是孤军了,打也打不过啊,要不把几个团长叫来大家伙商量一下?”

“好,大家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陈颐鼎还是有些担忧。

过了一会,除了殉国的259旅易安华旅长,87师剩下的几个中高级军官都到了,几个人一合计,干脆一起按个手印,上边怪罪下来大家一起顶,于是,87师剩下的部队也开始撤向下关。

此时的南京城里,守卫挹江门的36师部队还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溃兵和难民,他们还坚持着自己之前的职责。可涌向挹江门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谁被挤火了,放了一枪,这下挹江门炸了锅。守门的36师士兵认为有人要硬闯,架起机枪就向人群开了火,急于出城的溃兵纷纷向阻挡去路的36师官兵开火,枪声响成一片。好不容易挤到前边的溃兵和难民本以为可以第一时间出城,却被两边的火力夹在中间,一时间血肉横飞。有的人被打倒在地,想爬到安全的地方,却被后边上来的人活活踩死,有的伤兵倒在地上被踢来

踩去,眼见求生无望,一狠心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但炸出的一小片空地立刻又被人挤满了。怒骂,哭嚎,哀求,惨叫,申吟…挹江门前的街道上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等36师接到命令放开城门,已经有不知多少人死在了挹江门前,之前在光华门血战负伤的教导总队上校团长谢承瑞被挤倒在混乱的人群中,部下哭喊着:“不要踩他,那是我们谢团长,谢团长是英雄啊。”一边拼命阻拦着人群的踩踏,可还是没能阻拦住人群,谢团长没有牺牲在战场上,而是倒在了挹江门外拥挤的人群中……

铁道部地下室指挥部外,南京市长兼宪兵副司令萧山令穿着呢子军服,拒绝了副官让他随卫戍司令部一同撤离的请求,他对副官说:“你们都可以走,我不能走,我是南京市长,我要为南京的市民负责,要走我也一定要最后一个走!”随后带着宪兵部队赶到下关码头维持秩序,掩护守城部队和难民撤离。

广东来的83军156师师长李江没有接到军长邓龙光的突围命令,撤向了挹江门,见城门堵死,带着部下从城墙上用绑腿连在一起吊下城墙才得以离开。83军和66军其他各部在66军军长叶肇的指挥下,没有遵守唐生智的突围命令,从太平门直接正面突围出了城。

第74军军长王耀武之前也偷偷藏了一艘小火轮,突围命令下达后,他指挥着74军直奔码头,全军官兵靠一艘小火轮大部成功渡江。

但能够有指挥有建制撤离的仅仅是少数人,因为很多高级将领提前逃走,加上没有通讯设备,人都混在一起,绝大部分守城官兵都处于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的状态,城中谣言四起,有人说军官都跑了,也有人说鬼子已经进了城,还有人说下关码头有很多船可以乘坐…不明真相的溃兵和难民好不容易穿过成了尸山血海的挹江门门洞,跑到江边,看到的只有滚滚江水和寥寥几条小船。

有的人觉得自己水性好,抱着木板或木桶树枝就下了水,想游到对岸,可他们低估了冬天长江水的寒冷,游着游着就沉了下去。有的和相识的人三五成群,拆下附近民房的门板,砍下树枝做成木筏渡江,却在半途中散了架,木筏上的人在江水中挣扎几下就不见了踪影。有的人好不容易挤上一条小船,为了早点开船面目狰狞的向还扒着船帮的手足同胞开了枪。有的军人见无法渡江,月兑下军装丢掉枪跑到了居民区躲了起来,想化装成平民躲过一劫。有的难民争抢不过溃兵,抱着家人坐在江边大声痛哭。有的难民跪在地上哀求上船的人带上自己的孩子……

有的市民跑向码头想渡江逃命,更多的市民则是躲在家中,关死大门,和家人抱在一起,或是瑟瑟发抖互相安慰,或是诅咒着这乱世和残暴的侵略者,或是祈祷自己与家人简简单单的平安。

在光华门等几个城门附近,正在撤退的守军还在与尾随而来的鬼子交火,有丢下枪拼命跑向城里的,也有拉响手榴弹和鬼子同归于尽的,有不愿再逃命转身重新扑向鬼子的,也有城破心凉绝望自戕的……

这一夜,身处南京的每个人都在抉择,生与死,战与逃,走与藏。

身处对岸的齐恒是幸运的,他并不知道南京城发生了什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如何能够活下去。好不容易在岸边一个小树林找到一小片空地,齐恒也不管不了太多,用兜里那个还能用的打火机点了一堆火,烘烤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和寒冷的身体。在噼啪的火堆旁,齐恒再也忍不住昏昏沉沉的脑袋里的睡意,沉沉睡去。

12月13日清晨,几个渡过江的疲惫士兵发现了快要熄灭的火堆和一旁靠着树干的齐恒。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大着胆子凑了过去,发现是一个穿着国军军装的军官,便招呼其他人来看看。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白大褂,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一个年级大一些的军官赶了过来,先仔细检查了齐恒的身体,发现齐恒还活着,赶忙招呼那个女孩:“魏徵,快,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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