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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利的碎片边缘从蔺融雪脸颊边滑过,留下一道黯淡的血痕。薛慈苍白清瘦的手腕低垂着,指尖还握在花瓶的瓶颈处,碎裂的另半截抵在地面上。

倒不是因为蔺融雪的话生出什么恻隐之心,只是花瓶举得久也累了,薛慈放在一旁支撑着歇歇。

他高高俯视着蔺融雪,漆黑瞳孔映出蔺融雪颤栗的身体。

哪怕薛慈样貌实在生得可爱,脸颊柔软稚气,他此时神情,也生生透出高不可攀的冷冽来。

“所以,你是嫉妒我?”薛慈沉默一瞬,冷不丁问道。

蔺融雪的眼睛无声睁大一点,他原本苍白的面容生出一点浅淡粉色,不是害羞,倒像怒意,仿佛刚才薛慈出言羞辱了他——

“别不承认。”薛慈将又开始奋力挣扎、试图逃出他桎梏的蔺融雪又压得死了些,力道非常均匀地散在对方的胸膛上,差点把瘦削的蔺少爷压得喘不过气来,才慢悠悠提醒:“你刚才自己说的。”

蔺少爷的脸又莫名红了些。他咬牙,“我只是让你知道,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你,比如我,就永远……”

他还没说完,又让薛慈给打断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薛慈看他,就好似在观察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目光低敛,皆落在蔺融雪身上。

从来没什么人喜欢过他,他才是真正的怪物、魔鬼、该被抛弃的累赘。

就算现在一切都被矫饰美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周边人也会抛下他,厌恶他。这是薛慈在二十几年的过程中无数往返,溺于其中,得到的最佳解。

而现在,居然有人说,羡慕他被众人喜爱。

薛慈只觉得荒谬。

当然这种话,他没必要去和一个小孩子……看上去还有妄想症的小孩子解释。

他只是说:“蔺少爷,你选错嫉妒的人了。”

是这样的吗?

蔺融雪当然更相信他眼前所见的,薛慈被万人宠爱,是薛家掌中珍宝。但是他的目光也正与薛慈的眼睛相对,那双眼无比漂亮动人,内底却枯燥无波,像被飓风摧毁过的林木,是荒星,是空洞,蕴含连常年处于痛苦中的蔺融雪,也无法触及理解的痛楚。

那一瞬间,蔺融雪好像与薛慈共情了一瞬,感觉到了无比的惶恐和孤独的未来。

如果薛慈如他所想那般,一切顺利,为天之骄子。那为什么……会露出这么难过的神色来?

难道私下里,会有什么他不清楚的事?

只在下一刻,薛慈似乎又将那点过于浓烈的情绪收起来了。

他微微弯唇,审视地看向蔺融雪。

“不管怎样,蔺少爷,因为……”薛慈顿了顿,还是轻声吐出那个词,“因为嫉妒就要伤人,你比我想象中还胆大。”

蔺融雪愣了一愣。

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脸色更难看起来。

蔺融雪的确有病,但不是妄想症,而是家族的某种遗传病。有白化征兆,不能见光,发病时会性情大变,狂躁且极具攻击性,有施暴倾向。蔺融雪是目前为止,年龄最小就体现出发病征兆的人。

他年龄小,那些能用在成年人身上的抑制剂对他而言伤害太大,不能注射,所以长年被关在蔺家别墅,从小连正常和人接触都是奢望。

蔺融雪最近处于稳定期,他没想到,和薛慈接触的短短时间,就发病了。等清醒过来时,已经被薛慈按在地上,被压制得翻不起身。他看见薛慈摔碎花瓶抵着他,很凶的模样。

而这个时候蔺融雪也没反应过来,他这次的发病时间,结束得出乎预料地快。

他在心中理完来龙去脉,便更觉悲愤许多。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承认自己因嫉妒而下黑手伤人;或是告知薛慈他的病情,告诉薛慈他就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定.时.炸.弹。

蔺融雪的病情说隐秘,也隐秘,许多人并不知具体病发状态。

现在的蔺融雪,却格外不想让薛慈知道自己癫狂一面。

总觉得被薛慈得知病情,自己就矮了一头,在薛慈眼前彻底变为一个怪物。于是咬牙道:“是,不过我是一时冲动……”

他还没说完,便被薛慈打了一拳,一时有些头脑发晕。

在还没反应过来前,蔺融雪还看见薛慈,对他露出了一个相当可爱的笑容来。

薛慈去蔺家做客,在人家的地盘上,光明正大将蔺家的小少爷揍得鼻青脸肿。然后他整理好袖口,将衣衫上皱褶牵的平整,甚至去阳台洗了个手,才慢吞吞离开了蔺家。

走之前还对蔺家女佣递来的方巾表示感谢,对蔺家的管家露出礼貌微笑,说谢谢招待。乖巧地像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天使,直到离开了,蔺家的佣人们还在回味薛小少爷玉雪可爱,天真无邪。

直到发现他们鼻青脸肿的蔺少爷。

薛慈生完事,便回了薛家,如往常一般地看书。

纪管家打理完上下事务,便去关心薛小少爷玩的开不开心——回来的实在有些早,估计在蔺家待得时间还没有在路上多。

薛慈想了一下,现在蔺融雪会是什么模样,再想了一下薛正景黑脸神情,坐在凳子上,未勾到地的脚都轻轻摇晃起来。

“开心。”

纪管家想,开心就好,又很慈爱地问:“小少爷的蛋糕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薛慈说。

虽然蔺融雪一下没碰,但那整个蛋糕确实好好地躺在了蔺家的地板上,薛慈都没给收拾。

纪管家便也觉得很满意。他想蔺家的小少爷,也应该一并满意,十分喜欢才对。

也正巧,薛正景忙完了公司事宜,今晚正好回家,赶上了和薛慈一并用晚饭。

薛正景其实没什么胃口,对薛家主厨做出来的菜色更不感兴趣,只是不太想错过和薛慈相处的亲子时光。

薛家是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的,在餐桌上,只要将食物咽下就能开口。平时这段时间,薛正景都拿来问学习成绩了——后来属下听闻后汗颜地给薛正景提了提建议,总之后面薛正景便老实改成只问些生活琐事了。

薛慈现在一贯不怎么给薛正景面子,回应通常是简短几个字,好在纪管家上心,绘声绘色将薛慈做过的事讲述一遍。

听到薛慈和蔺家那位少爷来往时,薛正景的脸色微变了变。

汤匙意外和碗壁发出清脆碰撞声,薛正景抬起眼,问的详细了一些。

薛慈也注意到了。

大概因为蔺家和薛家同在洲城,往来相当频繁,所以薛父大概相当在意和蔺家的交往关系。

可这次要让薛父失望了。

薛慈低眉,温柔地吹凉匙中白粥,乖巧地咽下去,看不出丝毫的不对来。

纪管家平时不能随意离开薛宅,自然也没跟着薛慈行动。但薛慈小少爷去送蛋糕,对方友好收下这件事是清楚的,便也娓娓道来。薛正景一听没出什么事,也没在意。

只是刚用完晚饭,纪管家便接到电话,说蔺家主即将到访。

薛家所居是主宅,如果要来访,规矩会更严密些,至少提前一天电话询问、约定时间才是礼仪。何况是大半夜来访,又匆忙,还未同意便已出发,可以说是相当的失礼了。

但纪管家听到对方语气仓促,猜测是什么急事,还是告知了薛正景。

薛正景显然也奇怪,应下,“准备见客。”

于是大半夜,蔺家的家主蔺归州便带着蔺少爷前来了。

前世也有这么一遭,不过那个时候,蔺归州是上门赔礼。

这次,却是兴师问罪了。

蔺融雪站在蔺家主身旁,身上披着长衫,遮得严严实实,相貌也看不清。

蔺家主这次失了往日气度,脸上都是溢于言表的焦躁,还有些气恼一般,见到薛正景便开始告状:“薛总,这次你要讲讲理。你们薛家的小少爷来访,我们蔺家哪里做的不周到,大可提出……”

薛正景先打断:“不周到?你们做了什么不周到的事?”

蔺归州:“……”

蔺归州气急:“不是不周到!一个比方而已!要说失礼——”他将蔺融雪牵出来了,让儿子微微抬头,雪亮灯光下,不难看清脸上青红交错,和调色盘般,“你看看融雪脸上,被打成什么样了?”

薛正景端详,根本一个字没信:“你觉得,这是我小儿子打的?”

要说薛浮会动这样的手,薛正景说不定还要考虑一下怎么帮薛浮辩解月兑罪。但蔺归州说的是薛慈,薛正景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阿慈那般乖顺柔软的孩子,不被欺负都算好的了。

但这个时候,薛慈没在看书。他听到蔺家来访,抱着书走下来了。

这个点是小孩的睡觉时间,薛慈换了睡衣,布料宽松舒适,但依旧衬得薛慈手脚修长,露出来的一截手腕雪白,娇女敕白皙得一看便知是精贵养成的少爷。

微长的黑发柔顺披散,发梢还带着些微湿润水汽,看上去柔软又乖巧。

薛慈对着蔺家主笑了一下,看着便很招人喜欢:“叔叔。”

于是那一瞬间,蔺归州还陷入了某种怀疑当中。

面前这小孩实在不像能打人的模样,说是蔺融雪欺负他还差不多——他都开始怀疑蔺融雪的伤是摔的了,甚至喃喃出声。

然后便看见薛慈依旧笑的乖顺可爱,走到他身边,瞥了眼蔺融雪,神色自然地道:“我打的。”

蔺归州:“……”

刹那间,滤镜破碎,只剩一个乖僻的小恶魔在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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