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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三伏天接近尾声时,邵清向简王赵似献上了一本自己写的《邵氏医方》。

在这薄薄的册子里,邵清仿照沈括在《梦溪笔谈》“药议”一章中的写法,分析了雄黄、朱砂、滑石、白矾等太府寺常备矿物药材,载明其中含有白砒、水银、黑铅等毒物,附上诊察标准与解毒医方。

赵似带着欣然之色接过,并循例赏赐了邵清。

但邵清分明感到,这位被自己救过性命、且因公事诚挚相处了一年的赵家贵胄,态度有所变化。

早在张氏所为昭然被揭的那几日,赵似就唤来邵清,屏退众人后,头一次对他大发雷霆。

赵似的愤怒在于,邵清与娘子亲历的古怪、探查到的线索,怎可不立即向他赵似禀报。

邵清平静地领受了赵似宣泄过来的怒火。

邵清熟悉这样的怒火。

无论在辽国,还是在大宋,当天家的男子不再只是个逍遥王爷的时候,当他们开始品尝拥有分配钱物的权力的时候,他们对于身边人,无论是至亲还是近臣,都会生发出越来越强的控制。

权力,会令他们浇灌出专属自己的奇特思维,这种思维披着“迁怒”、“多疑”等面纱,倘使僚属们希求平步青云或者更上层楼,就必须适应主人的新面目。

赵似发够了脾气,却听到邵清的辞行之言时,余怒又瞬间转成了不舍。·

然而对方去意坚决,官家也准了。

最终,邵清献上医方的行为,令赵似内心更为怫然。

邵提举非对治病救人本身失去了兴趣,他只是想远离庙堂。

并且还是去岭南!

简王赵似,忘记了自己从前也想过去天高云淡的边关戍守,初尝权力美味的他,不喜欢那些主动远离的背影。

……

邵清回到宅中,将简王赵似给的钱,交给姚欢。

姚欢抖开褡裢看了看,十个金币。

此世是北宋,南宋的金叶子、金牌子都还未出现,足金货,形制仍以圆形方孔钱为主。

这一把金币,怎么着也能换百八十贯铜钱,又轻便,很适合随身带着南行。

姚欢笑道:“简王对你所献医方的赏赐?挺好,知识付费。”

邵清已习惯了她时常冒出来的新奇语汇,只柔声问她:“你今日也去见过官家了?”

姚欢点头:“我与李诫一道去的。李诫是个全才,除了营造木作,还懂画和鎏金,我二人向官家上了奏状,提到鎏金、丹青、漆器等艺事上,工匠和画师,会因鼻吸、肤染水银等毒物而身受重疾,还望官家下诏宣谕,有司不可为了媚上献宝,而催促工期、罔顾匠人画师的性命。官家应允。对了,有意思的是,官家还分派我一个做媒的差事,到了惠州后即刻与苏公说。”

“做媒?”邵清诧异道。

“是的,官家有意,将宝昌公主,尚于苏公的孙儿、苏二郎的长子,苏箕。”

邵清感慨,赵煦这位陷于党争的天子,其实也还是一位普通的父亲。苏轼,并非赵煦用得趁手的臣子,但女儿和朝廷是两码事,天子到了选女婿的时候,则会是另一番考量。替心爱的女儿看人,看的是对方的家风。

提到苏轼,邵清又去院中的池子里看一回。

里边养着今岁从开封县稻田中挑出来的百来只小龙虾,个个壮硕灵活,夫妇二人准备作为种虾,带去惠州。

而那一头,姚欢已在院中石桌上,摆好了饭菜,得意地与邵清道:“我今日试一回和从前浮屋夜市的鳌虾宴,全然不同的菜式。这每一道,都与苏公擅长的美味有关。”

邵清兴致勃勃地在桌边坐下,细细瞧去。

当中一个大盆子,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块扁塌塌的豆腐。

豆腐金黄略焦,乃先用平底锅里的葱油煎香、定型。

另取新鲜野蕈摘去柄子,留下菇帽。

姚欢将每块豆腐当中挖出一个半坑,挖出的豆腐和夹心猪肉糜、小龙虾肉糜一道用姜汁、盐粒子、越州酒混合捏匀,抹在翻过来的蕈子底部,好比后世“虾仁肉末酿香菇”的做法。

将这荤素满怀的蕈子,再嵌回豆腐中,上屉蒸熟。

邵清夹了一个吃下,品评道:“苏公在惠州做给我们吃的煎酿豆腐,用的咸鱼末和豆豉调味,烹熟后,咸鱼粒有些发柴,口味也重了些,若无酒来配,稍咸,你这用新鲜猪肉和鳌虾酿蕈子的做法,甚好。”

姚欢露出一副“你懂我”的表情道:“对,我吃东西,不怕辛辣,就怕咸。”

这盆鳌虾酿蕈子豆腐旁,是一碟拌菜——斑鸠丝芥辣瓜儿拌鳌虾。

此世的斑鸠,在中原比麻雀还多,开封市肆里,随处可以买到。

斑鸠比鸽子体型大,一只斑鸠,片下的胸脯肉和腿肉不算少,又比童子鸡和鹌鹑女敕,在沸水里汆熟后,扯成丝缕,与同样经过烫熟处理的小龙虾肉,以及腌渍过的芥辣西瓜皮,淋上麻油和清酱汁拌匀,最合夏日享用的一道冷食。

邵清边吃,边笑道:“你这个,是学苏公的鸠丝竹笋拌丁香吧?不错,鳌虾虽然不如竹笋风雅,但肥女敕扎实,和芥辣味更般配。说不定,苏公见了,也觉得斑鸠的肉铺太秀气,直接在罗浮山上抓两只鹦鹉来,用鹦鹉肉拌鳌虾。”

姚欢笑道:“可以,你深得苏公庖厨的精髓,就地取材,不为了风雅而风雅,不给自己喜欢的事设限。”

她说着,盛起一碗虾肉白萝卜芫荽汤,

那是照苏轼的“芦菔羹”所做。苏轼喜食两种汤羹,一是山芋和米仁熬制的“玉糁羹”,另一味,就是用被时人称为芦菔的白萝卜与荤素配料做的芦菔羹。

姚欢喝下几口,品咂品咂虾肉的荤甜和萝卜的素甜交织的滋味。

正要王婆卖瓜地吹嘘一番,邵清却放下了筷子,目露异色,轻轻抓住姚欢的手腕。

“你干嘛?”姚欢一愣。

邵清满面诚意:“食色性也,你懂的。”

姚欢无语:“此刻?吃饭呢。”

邵清笑起来:“你做的肉菜太结实了,饱得很快,人也顿时有了力气,所以……”

姚欢商量道:“太阳刚落山,暑气未散,房中热得很,晚一点,好不好?”

邵清一副辩才无碍的神情,不由分说地拉起心爱的女子,正色道:“谁说房中事要在房中做?你方才还讲过,莫要给自己喜欢的事设限……你怕热,我们就不进房。”

……

绚熳胜火的晚霞渐渐暗淡下去,枝头树梢的知了仍在纵情歌唱。

姚欢扶着树干支撑平衡,在自由放浪的欢愉中,庆幸震耳欲聋的蝉鸣,反倒给了合欢的鸳侣大胆申吟的畅快。

邵清凑在她耳边,说着浓酽的情话,语调仿佛山风拂过花瓣,又像翎羽微蘸湖水,更像鲜润的汤羹入喉落胃,无边的温柔和真实的愉悦,传递到四肢百骸。

阴阳性灵的交响,终于落幕后,丈夫抽身平喘,揽过妻子,抱着她坐回桌边。

邵清一边擦拭着姚欢额发间渗出的豆大汗珠,一边逗趣道:“我算是晓得,宅子里不住仆婢的好处了,真正的自家天地,方可率性而为。”

姚欢自迷蒙中渐渐清醒,从院墙看到檐角,喃喃道:“其实真要走了,我还是挺舍不得的。”

邵清轻拍她:“有我在,哪里都可以是一户好家。这汴京城中,你我各自所承之责,也都找到了可托付的人,我们可以安心地南行。”

姚欢听到后头一句,想起一事,抬头看着邵清,提醒他道:“孟皇后的一笔钱,定了今秋去雄州榷场的铁锅,你莫忘了带王犁刀去催催,也将他引荐给磁州铁坊的掌柜。王犁刀和胭脂都是机灵又厚道的,孟皇后的钱交给他们打理,我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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