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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博然带着一队人走进江南木坊。

他刚回来江南路的时候就来这里巡视过,此时外面的木场跟他上次来的时候看见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大堆人——全是年轻人。

主考官们刚刚跨进门槛,他们的目光就投了过来,脸上表情各异。

孙博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随意地往那边扫了一眼,没看见那张最熟悉的面孔,不过也没奇怪。

那少年非常低调,从不站在人前,这点孙博然早就已经非常清楚了。

他迈步向前,走到檐下,其他考官全部跟在他旁边。大门洞开,本场的两名分场考官从里面迎了出来。

一群人见完礼,孙博然也不多寒暄,先是一挥手,让自己带来的手下接管里面的“考卷”,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咱们这就开始吧。”

“是。”鲁冼两名考官恭敬地说,这时候檐下的台上已经放好了几把太师椅,椅前一个木台,大小刚好与他们所做的模型合宜。

“师父您请。”孙博然没有马上上台,而是先转过了身去,对身后一个人鞠躬。

他身后那老头非常老了,头顶眉毛下巴全部都光秃秃的一根毛也没有,脸皮却比风干的老腊肉还要皱——正是孙博然的师父刘胡子。

刘胡子很少面对这种场合,明显有点紧张。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新衣裳,粗大的手掌在裤腿上不安地摩挲了一下。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昂首走上那个台子,在左数第三把椅子上坐下。

孙博然跟着上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其他考官纷纷入座,一名主考官,两名副考官,两名分场考官,再加刘胡子,一共六个人。

孙博然坐在高处,又往下看了一眼,还是没看见许问。

现在考试已经正式结束,是在考后的评分阶段。这个阶段虽然是公开的,但考生们在不在这里看纯属自愿,并不强求。

正常情况下,考官们并不认识考生,也不会特别留意到哪一个。

但话虽这样说,哪个考生不紧张自己的分数,不想早点拿到结果?

这时候走掉,也太心大了吧?

孙博然看了一圈,确定许问的确不在,心情有点异样。

朝廷大事,这小子竟敢不放在眼里,让人挺不爽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心里又真的有些佩服……

疏狂洒月兑,颇有古风啊。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除了许问,另一个他有印象的考生——天作阁的江望枫也不在。

这让他迅速想到了三天前晚上发生的事情。

难道那件事尚有余波?

但这个姓岑的小子又在啊……

不过这时尚有正事,孙博然不可能为了许问一个人耽搁太多时间。因此他只是把这事记在心里,对分场考官说:“把东西拿上来吧。”

鲁考官点头,站起来正准备招呼人,院子里突然又走进来一行人。

张总督带着邓知府等七八个人走进门来,笑着说:“江南路的大事,我等也来凑个热闹。”

总督大人到了,所有人都起身行礼,考生们更是呼啦啦地让开了一条宽敞的大路,又惊又喜地看着两位大官一起走近。

这也可以看得出来,之前这些考生真的专心。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人知道之前他俩就已经来巡过场了。

张总督的目光从考生们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孙博然脸上。

孙博然拱手站着,皮笑肉不笑,显然并不是很欢迎他们的到来。

这也正常,他是朝廷派下来的主考官,是徒工试院试最大的那个官,但总督毕竟身份不同,张总督一到,孙博然的话语权肯定就没那么绝对了。

张总督只做看不见,他走到台边,一时没有动,邓知府立刻向着旁边招手:“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总督大人加座!”

“这里挤得很,估计坐不下。”孙博然向旁边一摆手,面无表情地说。

他这话也不算托辞。檐下这石台围着白玉栏杆,本来就不算太大,一左一右放着两株盆景,中间放下六张太师椅就已经有点勉强了,要再加座的确有困难。

“事急从权,不必那么讲究。把盆景移开,再加两个座不成问题。”邓知府熟练地指挥着,张总督笑吟吟地站在旁边,虽然没有说话,但究竟是什么意思谁都看得出来。

于是孙博然也不吭声了,旁边小吏一看他脸色,立刻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效率极高地撤下了盆景,加了两张椅子。

气氛变得有点怪怪的,要上台的一共八个人,座位怎么坐又是个问题。

“师父您先请。”孙博然一点也不客气,先给刘胡子让座。

刘胡子更不客

气,对着张风贤一点头,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正中央偏右的位置上。

张总督从没见过刘胡子,忍不住目注过去,问道:“这位是……”

“我师父,姓刘,人家都叫他刘胡子,大名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孙博然介绍,看也不看邓知府。

“老先生高寿?”张风贤依稀记得孙博然的岁数,有些吃惊。

这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他师父竟然还活着?那得多少岁?

“刚过九十大寿。”孙博然说。

“……真是高寿。”张风贤更加吃惊了,向刘胡子拱手。

这个岁数放到现代都算是高寿,在这个年代简直是祥瑞一样的存在,张风贤也不得不敬个几分。

刘胡子露出一点笑影,对着张风贤还礼,又转向邓知府:“老夫以前是邓大人的治下之民,受了邓大人不少照顾,这恩情,我心里念着呐!”

邓知府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马上又厚着脸皮笑了起来:“应有之义。”

“师父从小教养我长大,于我如亲身父母无异。不久前我念及师恩,帝前垂泪。蒙陛下深恩,容我将师父迁籍接至京都定居。不久前,我师徒已经拜别桐和,这次考试结束就准备离开江南路前往京都了。”

工匠迁籍?

提到皇帝,所有人都直身拱手,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但是听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张风贤的脸色陡然一变,有点不那么好看了。

刘胡子是孙博然的师父,那就是工匠了,属于匠籍。

孙博然在皇上面前哭一哭,皇上就准了他师父迁籍进京?

这待遇,是不是太优厚了?

皇上对工匠,是不是太看重了一点?

“皇上仁厚。”邓知府毕竟是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了的,笑着拍皇帝马屁,说,“我等为臣的越是如此,越应惮精竭虑为皇上效力,不敢稍有疏怠。”

“正是如此。”张总督总算回过神来了,点头附和,不过表情还是有点奇怪。

“不过皇上仁厚,那是皇上的恩典。不知刘大师今日来到此处,究竟所谓何事?”邓知府殷殷垂询,似乎很是不解,张总督脸色一凛,跟着看了过去。

“我师父,是被我请来当考官的。”孙博然一看早就有准备了,毫不犹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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