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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我做你师父好不好?

身为大师兄, 曲淳风在师弟面前从来没出过岔子,——在被几十双眼睛齐齐盯着,身形竟然隐隐——些僵硬, 他握剑的——不自觉紧了紧,眉头紧锁,语气冰冷:“你们看——么?”

看你被鲛人非礼啊,众人心中大抵都——这么个答案,——就——没——谁敢说出来, 齐刷刷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就连明宣也识趣的闭了嘴。

明义不——发——么, 忽然指着远处惊道:“大师兄,你看,那边——船过来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海面忽然驶来了五艘巨船,红色的狼牙旗帜正在半空中猎猎飞舞,曲淳风目力绝佳, 眯了眯眼, 见领头的人身着下州五品刺史绿袍, 心想莫不——吴显荣。

曲淳风微微抬——示意他们噤声, 心中悄然升起一丝警惕, 对身后众人告诫道:“不要泄露鲛人。”

明宣道:“师兄尽管放心,我必定约束好师弟, 不让他们胡乱言语。”

熟料曲淳风看了他一眼, 意——所指道:“尤其——你。”

所——师弟里面只——明宣一个人嘴上不把门,曲淳风那句话就——刻意说给他听的。

明宣:qaq

远处那几艘巨船越——越近,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吴显荣站在船头甲板上,老远就看见天一门那些白衣白袍的弟子,面上一喜,连忙挥袖催促船夫:“快快快!国师大人他们就在海岛上,快些靠岸!”

自前段时日遇上海难,曲淳风等人就下落不明,堂堂一朝国师不——所踪,此——可大可小,吴显荣熟——水性,当日侥幸捡回一条命来,恐皇帝降罪,上岸后就立刻点齐兵将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一个海岛一个海岛的找,如今终于找到,激——的老泪纵横,恨不得立刻回去给祖宗牌位上十几二十炷香。

大船不——搁浅,吴显荣只——顺着绳梯爬下来,然后坐小船游到岸边,未等停好,——已经拎着官袍下摆急匆匆下船,靴子湿了都顾不上,小跑着上前跪在了曲淳风面前:“下官吴显荣见过国师大人,营救来迟,实在该死,这些时日下官不眠不休的在海上日夜搜寻,幸得老天保佑,终于找到国师大人了……”

他恐曲淳风降罪,未说几句——老泪纵横,泣涕难言,用官袍衣袖擦拭着眼角泪水,看起来好不可怜。

曲淳风心——他在做戏,不欲理会,却也还——顾了面子情分,伸——把吴显荣从地上扶起,出言解释道:“那日船翻——后,我与师弟不慎流落此岛,因为无船难以回岸,倒——幸得吴大人相救了。”

吴显荣受宠若惊的起身:“哪里哪里,国师身份尊贵,福气自然不同常人,就算没——下官相救,也一定会遇难成祥的。”

曲淳风闻言倒——想起一个人来,抬眼看向吴显荣:“王——可还安好?”

他不提——罢,一提吴显荣就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的面色苍白,浑身抖若筛糠,不同于刚才的做戏,这次——慌了:“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未——保护好王——,那日上岸——后下官——点齐人马四处搜寻,却只找到了王——的尸身……”

王崇喜——纪大了,身子骨不好,那日船翻——后众人都忙着四处逃命,谁——功夫去救他,再加上他不熟水性,溺水身亡也不——么令人诧异的。

那可——昭宁帝身边第一得意人,不明不白死在了自己的辖区,哪怕吴显荣善于钻营,此刻也难免双眼发黑,觉得自己性命休矣,——在唯一万幸的就——把曲淳风给找回来了,否则他全家上下的命都不够抵的。

不同于吴显荣吓的满头大汗,明宣等人听了心中只觉落下一块大石头,王崇喜倘若还活着,指不定要在皇帝耳边怎么说他们的坏话,昭宁帝生性多疑,本就提防着天一门,倘若此时——么风言风语传出,——辄——几十条人命。

曲淳风闻言顿了顿,倒——没想到王崇喜竟死了:“那吴大人可——上奏朝廷?”

吴显荣闻言下意识抬眼看向他,又飞快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回……回国师……下官牵挂您的安危,一心寻找,故而,故而还未来得及上奏……”

说的好听——来不及,其实就——不敢。

曲淳风也不揭穿,淡声道:“既未上奏,就暂且压下吧,陛下如今病重,他对王——一向宠信——加,倘若听闻消息加重病情反倒不美。”

吴显荣心头一松,立刻顺杆往上爬:“国师言——理,国师言——理。”——

如今被官兵寻到,他们自然不——再继续待在这岛上,曲淳风几经思虑,只——暂且带领天一门众人上了船,打算先回府衙,打探一下京城的消息。

吴显荣在船上斟茶奉酒,自——殷勤无限,不——想起——么,忽然问道:“敢问国师,天一门门下弟子几何?”

曲淳风原本正看着海面兀自出神,闻言收回视线,不——声色皱眉:“吴大人问这个干——么?”

吴显荣怕他误会,连忙摆——:“国师莫要误会,实——前些日子——一名——轻男子来到府衙,自称——天一门弟子,想求见于您,下官见他一身布衣,且无信物,亦不敢全信,——将他暂留在了府衙——中,倘若——假的,定要乱棍打出才。”

曲淳风想起自己初来泉州时,曾经吩咐弟子回京暗中打探洪观微的消息,身形一顿,不——得沉声问道:“他可曾自报名讳?”

吴显荣一听他的语气,——此——十——八九——的了:“回国师,那人说他叫明空。”

明宣在旁听见,低声对曲淳风提醒道:“师兄,——小师弟。”

他们这些师兄弟里,堪舆数术各——所长,明空——排——最末的师弟,身法极快,又擅易容——术,故而当初派了他去京城打探消息,——如今回来,怕——静了。

曲淳风皱眉,只说了八个字:“加快速度,尽快回衙。”——

如今大楚与北边交战,短短几月时间,连吃了数回败仗,冀北辽城等封地俱被敌军占领,百姓亦——苦不堪言,上次曲淳风来到集市还——人满为患,——在却——空空荡荡,仅——的几个摊子还在做生意,卖的东西却非粮非物,而——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

看的出来,吴显荣面上也——些挂不住,——些尴尬的道:“国师——所不——,——如今北边打仗吃紧,光几个月时间征粮就征了四五次,仓里存货尽空,旧——的陈米霉米都拖走了,壮丁全被抓去当兵,也就——泉州偏僻,再加上要替陛下寻长生——药,这才勉强留了些人。”

泉州还算——好的,因着近海,就算没了米粮,村民靠打渔得来的海货也——勉强填饱肚子,隔壁州县的百姓基本上已经跑空了,余下一些都——老弱病残,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绝不——夸大其词。

长街空荡,哭声不止,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白幡,替在前——战死的丈夫儿子做法——,乍看——下,恍若鬼市。

曲淳风一路看去,只觉颠覆想象,他被师父收养后,就一直待在京城这种繁华——地,从未想过大楚——一日也会变成这幅模样,如风雨飘摇中的危楼,倾覆在即。

曲淳风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等进了府衙,步入内厅,这才出声问道:“那男子呢?”

吴显荣闻言连忙派了一名仆役去传唤,他的府邸摆设虽还——一样的摆设,——奴仆比——前少了一半还多,无他,——如今正逢乱世,米粮精贵,养不起而已。

没过多久,一名十五六岁的布衣男子——被带入了正厅,他环视四周一圈,看见了站在正中央的曲淳风,先——一怔,反应眼圈一红,竟——直接扑过去跪到了他脚边:“大师兄!”

这男子一身打着补丁的破烂衣衫,头发散乱,浑身上下灰扑扑的模样,只——依稀辨别出——名十五六岁的少——,身形清瘦,眼睛大且乌溜,怪不得吴显荣不信他——天一门的弟子,就算明宣在这里,乍看也未必——认的出来。

曲淳风认出他——小师弟明空,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却见他灰头土脸,模样狼狈,心下一沉,出声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明空闻言正欲言说,却见一旁还站着吴显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曲淳风反应过来,对吴显荣道:“吴大人暂且退下吧,此人确——我天一门弟子,我——些话要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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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显荣——道他们这——要说私话,连忙点头应声,退出了房间,心想自己幸亏没把那人赶出去,不然岂不——大大得罪了曲淳风。

奴仆退下后,关上门窗,正厅只剩了他们——个人,曲淳风见明空身上——些不易察觉的淤青伤势,心——怕——出了——么——:“你进京——后出了——么——?可——被人发——?师父呢?”

熟料明空闻言眼圈一红,竟——哽咽着扔下了一个对曲淳风来说不啻惊雷的消息:“大师兄,师父他……师父他羽化了……”

洪观微——道士,死后——称羽化。

曲淳风遇——从未慌过,闻言竟——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摔到了地上,他用力攥住明空的肩膀,一字一句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师父他怎么了?!”

曲淳风上一世屠村后,带着鲛人的尸体回京复命,前后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彼时洪观微还健在,这一世他在泉州耽搁数月——余,没想到竟——等到了师父的死讯?

明空泣不成声:“我当初乔装打扮一番,混入京城,才——我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师父——被陛下接入皇宫软禁了,我只——扮做侍卫进宫查探情况,谁曾想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了,连床都起不来,身边尽——皇上的眼线……”

曲淳风声音艰涩的可怕:“然后呢?”

明空擦了擦眼泪:“我趁着侍卫换班的时候进去探师父,师父却说他大限将至,卜算一卦,言楚国气数将尽,北——明君而替,他被陛下的眼线盯着传不出消息,让我带话给你们,莫要去寻——么鲛人,世上也没——么长生——术,他不过□□凡胎,机缘巧合才活了二百余——,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摞皱巴巴的药——,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说他无用,钻研多——,也未——研究出那毒蛊的解药来,带累了我们,只——以这六贴——子暂时压制,毒发——时服下可暂缓三月,盼师兄——带着天一门月兑离皇室,再不入朝堂。”

曲淳风——心满——冷汗,面色白的吓人,他接过那一摞皱巴巴的药——,哑声问道:“师父还说了——么?”

明空摇头:“师父只说他活了这么久,已经强过世上许多人,纵死了,在民间也——喜丧,叫我们不要难过,早日另觅出路才。”

洪观微在大楚乃——一代奇人,他的寿数一度令昭宁帝艳羡嫉妒,从而渴求长生,——如今他身死,就算不——令皇帝打消这个念头,到底也绝了长生不死的传说。

二百余岁……二百余岁……

民间百姓,——过七十而逝——可称作喜丧,洪观微生前游历名山大川,后来封侯拜相,位尊国师,将尘世间的富贵都一块揽到了极致,纵死了,也确实没——么可伤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这些徒弟。

曲淳风闭了闭眼,用力攥紧——中的纸:“那你又如何落到——在这幅模样?”

明空道:“师兄你——所不——,陛下缠绵病榻,日益病重,后来不——听信哪些炼丹术士的话,要以婴孩——血为引炼制药丸,以至民怨四起——如今皇后的母家想扶持太子登位,被朝臣所反,我逃出皇宫后,发——邵王已经带兵入京,明为保驾,实——篡位,那些士兵一路烧杀抢掠,我只——丢了值钱的物件,扮作灾民才逃出来。”——

在的情况就——,皇帝快死了,太子想登基了,邵王要造反了,北边已经逐步失守,大楚内忧外患,犹如一盘散沙,聪明人已经逃命去了。

昭宁帝——在对朝廷已经没——任何掌控力,充其量就——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傀儡皇帝。

换句话说,天一门已经不必再听命于朝廷,只要找到解药,——自——了。

曲淳风却——么都没说,只见把那叠药——缓缓塞入怀中,然后一言不发的从地上起身,推门走了出去。明宣等人在外间守着,见他面色苍白,一副没了魂的模样,不——得吓了大跳,正欲上前询问,却见曲淳风径直出了门外,只留下了一句话:“别跟着。”

洪观微死了,虽然他已经活的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好,可人死如灯灭,永远都回不来了,曲淳风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天一门的弟子都——孤儿,无名无姓,只——曲淳风四岁时父母不幸亡故,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彼时洪观微给门中弟子都赐了名,只——曲淳风,他说这三个字——很好,不需改了,留着——个念想。

他待门下弟子皆若亲子,这辈子唯一做错的,——误投朝廷,害他们身重毒蛊,可无论——曲淳风还——明宣明义,没——一个人怪过他。

曲淳风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却没——看淡旁人的生死,他在朝廷多——,一直受昭宁帝驱使,就——为了保全洪观微,可如今却不——还——么意义了。

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熟悉的咸腥味,吹得衣袍翻飞不止,直到衣袍下摆被浸湿,曲淳风这才惊觉自己不——何时走到了海边,前——已无路,唯——茫茫大海。

他停下脚步,面色茫然的席地而坐,大脑一片空白,所——情混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却没办法和任何人说。

他——大师兄……

要保护好师门,也要保护好师弟……

曲淳风从小就——这么想的,所以无论出了——么——,都只——自己一个人受着,洪观微死后,天一门——在只剩他一个——担——儿的了,他不——倒,他一旦倒了,底下的师弟也就倒了。

冷水逐渐浸没身体,一阵阵冲刷而来,遍体冰凉。

临渊把族人带离后,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曲淳风他们,最后寻着气味一路寻到了岸边,却见那块愣木头正一个人坐在礁石上,望着远处发呆,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临渊找了他许久,见状游过去,然后扒在礁石边喊了曲淳风——声,后者却没——任何反应,只——用——了——尾巴。然后甩了一波水在他身上。

曲淳风这才惊醒,他下意识抹了把脸上冰凉的海水,抬眼看去,却见临渊正在一旁盯着自己,墨蓝色的鱼尾还在轻轻摆——,显然——罪魁祸首。

曲淳风怔怔看着他,罕见的不——该说些——么。

临渊游过去,拽着他的衣角歪头问道:“你为——么不高兴?”

哪怕曲淳风一个字都没说,他似乎也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曲淳风对上临渊关切的目光,喉结微——,像——堵着——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片刻后才缓缓闭眼,低声道:“我师父死了……”

他语气麻木:“我没师父了……”

他不该把这句话对面前的鲛人说出来的,——鬼使神差的,就——说了。

不——不——错觉,临渊发——曲淳风的眼睛——些微红,像——要哭了,指尖一紧,莫名——些无措,他挪着尾巴坐到了岸边,犹豫一瞬,然后伸——抱住了曲淳风:“你别哭啊,你师父死了,我做你师父好不好?”

曲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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