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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 宫惟。

你就要来不及。

半梦半醒间宫惟的意识仿佛被放置在烈焰上炙烤,昏昏沉沉中他不舒服地动——一下,紧接着就被脑海深处更强大的神识强行压平。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从灵魂深处响起, 越来越急迫、越来越洪亮,直至震荡响彻——方——

杀死徐白。

很快就要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尉迟锐奇怪地问。

谒金门会客的小花厅——, 红枫掩映, 流水淙淙,小火炉上煮的茶散发出袅袅清香。宫惟蓦然回过神来, 轻轻地啊——声:“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来不及。”

宫惟似是没反应过来,怔忪片刻才问:“有吗?”

“……你最近没事吧。”尉迟锐皱起眉头打量他半晌, 说:“怎么——自言自语的, 应恺也说你心神不定, 走火入魔——?”

宫惟懒洋洋地笑起来:“你走火入魔——都不会走火入魔。”他站起身——地伸——个懒腰,笑道:“刑惩院今晚有事,走——!等你家那盆墨梅开——来找你玩儿!”

尉迟锐简洁有力回答——他一个字:“滚!”

宫惟大笑而去。

来不及。

不知从何时开始,虚空中仿佛出现——一瓶沙漏在簌簌流动, 那细沙粒粒坠落的声响始终回荡在耳畔,但宫惟并不知道倒计时的流沙还剩多少,也不知道当时间走到尽头时会发生什么。

无形的压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叠加累积。

他在等一个答案, 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希望那个命中注定的时间早点来, 还是希望这一刻就此静止, 不——向前。

初冬深夜, 一轮白月映进高高的窗棂,如风将皎洁的薄纱拂进大殿中。床榻上宫惟蓦然睁开——睛,仿佛感应到什么似地起身望向殿——,随即披衣下床,推开——雕花窗。

他没有穿鞋, 柔软的光脚踩在竹林中,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知走——多远他才停下脚步,只——远处大殿兽首飞檐,檐角上伫立着一道挺拔人影,于月下越发生冷疏远,——从高处投来视线。

极北冰原遥远的风雪气息尚未在他袍袖间散尽,风吹来不奈何剑身隐隐的血气。

宫惟笑起来,仰着头问:“你是来找——玩儿的吗,徐白?”

那身影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刚杀——人呀?”

少年的面容是那么天真,身上柔软的白缎寝衣反射着月华,又被剔透肌肤辉映得黯淡无光。

徐霜策终于开——口,淡淡道:“宫惟。”

“嗯?”

“——间千年无人飞升,两个月后升仙台祭祀,应恺准备叩问天道,——求重启天门。”

宫惟的神情微微变。少顷他才问:“徐白,你要飞升——吗?”——

间修道求仙,概——沧阳宗主为首。如果飞升之路当真能开启,第一个能羽化登仙的显然是徐霜策,不会是别人。

但徐霜策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沧阳宗主与刑惩院——之间的矛盾已经很尖锐——,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是不能共存的宿敌。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在这——一个冷月高悬的深夜遥遥相对,言语平和,秋毫无犯。

也没有人知道徐霜策袍袖之下还凝固着万里之——冰川之巅,度开洵人头飞起那一刻溅上的血。

“如果有一天,”徐霜策猝然道。

这——来得非常突兀,他顿——顿,才又道:“如果有一天,——不在。”

宫惟一眨不眨——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下面的问题。

不论是谁被宫惟这么——着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仿佛自己——被全心全意地关注、被完完全全放在心里的错觉。他天生就像一团又轻又软的美梦,快快活活地包裹着你往下坠,虚幻、甜美、漫——而无尽头。

但那只是错觉。

徐霜策的——音止住。良久突然说:“算。”

他转身欲走,但就在这时身后地面上传来宫惟清亮的声音,说:“——会哭的!”

徐霜策停下脚步回过头。

只——少年笑意盈盈地踮着脚,一手拢在嘴边,抬头补充——一句:“真哭!”

出乎意料的是徐霜策——久地俯视着他,既没有说出任何刻薄的言语,也没有——一剑斩来弄伤他的——睛。他挺拔的鼻梁将侧脸隐没在——月光之后,——底似乎微微闪动,但——不清是什么神情,半晌削薄的唇角才掀起一丝冷笑,说:“做梦。”

然后他没有——给宫惟任何说——的机会,闪身消失在——广袤的——空中,一瞬就不。

宫惟笑意渐渐消失,踮起的脚跟放下——,血红色如漩涡般在瞳底旋转。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终于——清——命运从脚下延伸出去的路,尽头通往两个月后苍穹之下的升仙台,元神深处那个与生俱来的声音一遍遍回荡——至轰响——杀死徐白。

那是你降临于这——间的唯一意义。

杀死徐白。

虚空中那个无形的沙漏终于轰然翻转,流沙飞扬迸溅,时间走向终点。

杀死徐白,在那无可挽回的结局发生之前——

宫惟蓦然睁开双。

空虚的灵脉让他虚月兑昏沉,惊醒刹那间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下意识从床榻上坐起起,发现身下竟是高床软榻,紧接着感觉到身侧躺着——他人,扭头一——,竟然是徐霜策!

月光从高高的窗间洒进璇玑大殿,夜空桃瓣飞扬,层层纱幔轻卷。徐霜策仅着玄色修身内袍,一动不动倚靠在——侧床头,从平静的侧脸和沉缓的呼吸来——他应该是合衣睡着——,修——白皙的双手交叠在身前。

“……”——

不是在金船上吗?怎么会回到沧阳宗璇玑殿?徐霜策怎么会躺在这里?

宫惟神智一时清楚又一时恍惚,视线如——被蛊惑般落在对方咽喉上,梦境中尚未退却的杀意——度从心头涌起,那个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

杀——他。

十六年前你已经失手——,必须尽快杀——他——

宫惟着魔般伸出手,悬空在那毫无防备的脖颈前,指尖微微颤抖。

“……十七年前徐宗主远赴千里,将欲毒杀法华仙尊的度开洵斩杀于极北之地……”“——人皆知法华仙尊死后遭戮,血入桃花,否则是什么支撑着璇玑殿前的桃海终年不败?”“徐霜策在定仙陵前亲手为你抽兵人丝,这事全仙盟都知道——!……”

一个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的念头突然浮现出来,几乎诞生的刹那间就占据——宫惟的全部心神。

他想:“如果——不杀徐霜策,会发生什么?”

十六年前徐霜策未死,但冥冥中毁灭的结局也并没有到来。

如果就放任这——界走到最后一秒,命运会迎来什么?

没人能——到一丝丝猩红在宫惟——底散而复聚,在这静寂隐秘的深夜里,每一瞬都漫——得没有尽头。过——不知多久,他锋利的指尖终于向后微微一收。

但就在这时,仿佛被一根冰凉的针刺穿——神经,他突然意识到——周围景象与身下床榻的异状——这不是真实的沧阳宗璇玑大殿。

这是幻境!

说时迟那时快,宫惟心念电转,——向后收回的手捻起被角,似乎非常自然毫无异状地掖到——徐霜策胸前。

而就在被角落下的——一时刻,徐霜策双——一睁,沉静的视线直直——进——宫惟——底。

——两人对视那瞬间,窗——桃海被呼啸狂风掠走,层层纱幔卷起化为无形;周遭所有幻境都如潮水般褪去,终于露出——现实的场景。

他们并不在沧阳宗璇玑殿,而是一座高阔的客栈房间,破晓时青灰色的天光——从窗棂中露出端倪。

徐霜策合衣而起,平静道:“爱徒,这是作甚?”

“拜——师尊!”宫惟起身双膝跪在床榻上,——色俯首道:“弟子——师尊衣着单薄,恐夜深受凉,故此斗胆为师尊掖被,万望——谅!”

床榻一侧与墙壁相抵,昏暗掩盖——他已被冷汗浸透的寝衣后背。

仿佛过——漫——的几个时辰,但实际只是短短数息间,他终于感觉到一只手抬起——自己冰凉的下颔,徐霜策乌黑的——睛似笑非笑:“是么?”

宫惟就着这个被迫抬头的姿势,诚恳道:“弟子惊醒师尊,弟子有罪。”

这场景简直太怪异。凌晨天光暧昧,客栈床榻宽深,他仅着寝衣跪在靠墙那一侧,徐霜策半靠——侧的床头;也许是月兑——袍的原——,从宫惟这个角度——去徐霜策肩宽而腰窄,里衣勾勒出完美的上半身线条,隐隐散发出一种难——言说的压迫感。

宫惟仓促地垂下——睫。

“爱徒身中兵人丝,现灵脉寸寸断裂,每日需为师往气海内灌注大量灵力养伤。”徐霜策略微探身靠近,在宫惟鬓发边轻声道:“爱徒要少玩闹,多静养,明白——吗?”

宫惟沙哑道:“弟子明白。”

徐霜策微微一笑,收手翻身下——床榻。

仙盟各地都有专供修士入住的客栈,房间——上去除——格——雅致宽阔些,倒也没有——他不。沧阳宗主衣袍被挂在靠窗的衣架上,徐霜策泰然自若地走上前披上——衣,只听宫惟在身后终于忍不住颤颤巍巍地问:“师尊,您这是……”

徐霜策道:“去天门关。”

宫惟明显错失——这一段信息:“啊?”

天门关是三处可能地点中最遥远难行的一处,靠近极北冰川,气候诡谲多变,且过——宴春台之后就灵气稀薄,往下的路程便不能——御剑。

按宫惟对徐霜策的——解,别说地裂中埋着一座灭——机关兵人,哪怕埋着大罗金仙说不定他都懒得去找,更何况还得徒步走去。他——想着是不是应恺拿盟主印来逼徐霜策就范——,却听徐霜策道:“关于你体内的兵人丝是何人所种,现已初步有——线索,可能是钜宗的弟弟度开洵。”

宫惟已经听尉迟锐转述——天空阁里那场审问,但还是配合地愕然道:“什么?”

“钜宗用应盟主的元神开路,——到——幕后黑手授意给法华仙尊的一段记忆,乃是一座灭——巨人屠杀城内百姓,而不知哪一任的前代钜宗于战场上自爆元神,与那机关兵人——归于尽——为这杀身救——的功德,钜宗兵解之后迎来——天劫,就在被雷电劈得魂飞魄散前一瞬,有一面镜子突然从上天界降下护法,为他击回——九重极恶大劫。”

徐霜策站在窗前,说到这时——音一收,回过头来定定地——着宫惟。

在幻境里时宫惟生怕被发现,离得很远,但隐约也——到——那面挡住雷劫的镜子。他茫然道:“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接下来的——时,徐霜策的视线紧紧锁定在他脸上,像是每一丝表情、没一点变化都不放过,似乎要穿过面皮——进他大脑里去:

“但就在镜子载着宗师的元神向上天界飞升的时候,一位黑衣人突然持神剑而出,状似忿恨已极,想要刺穿镜面,撕碎那宗师的魂魄。”

“……”

徐霜策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问:“爱徒作如何想?”

宫惟心说——能怎么想,那黑衣神祇突然从天门里降下来,但在刺中镜面的前一刻幻境就走到头——,——也不知道那倒霉钜宗最终到底飞升——没呀。

——徐霜策紧盯着他,但未从少年脸上——出丝毫诧异。

他的神情微微变。

“弟子愚钝,”宫惟想——又想,硬着头皮道:“那……那位天神为什么要阻止钜宗飞升呢?”

徐霜策好似想要更加确认似地,加重——语气:“你对那位天神,有什么——法吗?”

宫惟被他——得有点虚,下意识地“啊”——声:“弟子人微言轻,不敢妄议上界仙神,师尊恕罪!”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不知为何头顶半天都没传来任何声音。

宫惟还坐在床上,壮起胆子偷偷抬——一瞅,只——徐霜策背对着客栈窗户,逆光中——不清他的表情。

“……是啊。”良久他终于慢慢地开——口,每个字都异常沉缓:“虽然不知他人如何作想,但为师在幻境中——到那位天神现身时,内心也十分忧惧不安。”

徐宗主说他忧惧不安?

宫惟内心竟不知是荒谬还是好笑,抱着被子偷偷向床角挪——挪,才小心翼翼道:“既然是幻境,那师尊更不用忧虑——,说不定只是编造出来虚假的景象,根本就不是历史上发生过的真事呢。”

出乎意料的是徐霜策却道:“不,应当是真的。”

这——语气太笃定——,宫惟没反应过来:“为何?”

“战场兵解,立地飞升,传说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年月漫——而传言失真,细节或许有所偏差。”

徐霜策顿——顿,道:“便是道经开蒙故事第一篇,鬼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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