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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妖女

沈乐兮说着,侧身让出一条道,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头顶的大樟树被风吹动,伴随着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枝头上的积雪也跟着纷纷落下。

可宗离还一副神游天外浑然不觉的样子,眼看积雪就要落他一身。

沈乐兮抿了抿唇,走过去,先将手在衣裙上用力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牵起他一角衣袖,将他牵到一处田埂边,然后将另一只手里的锅铲塞到他手里,柔声道:“宗先生,来,挖一下试试。”

她抬脚点了点田埂。

然后抬眸,带着鼓励,面露笑意地望着眼前宛如神砥般完美无瑕的白衣仙尊。

白衣仙尊的白衣这会儿已经不再洁白似雪了。

他像所有寻常的农夫一样,毫无架子的蹲在地上,连小铲子都没有,就那么直接用手刨。

用手刨开最上层的积雪。

再把白皙修长的手指插|进泥土里,将那些不知被多少只脚踩过、现在已经跟泥土混合成一团的枯草,一根根的挑出来。

那小心翼翼中又难掩激动的样子,仿佛他挑出来的不是什么一文不值的枯草,而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村民们面面相觑,低头咬耳朵——

“宗先生这是怎么了?”

“会不会是魔怔了?”

“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我看像,不然的话咋能把苦地魔当成宝似的……这鬼东西猪闻了都嫌弃。”

……

低低的絮语声飘进沈乐兮耳朵里,沈乐兮摇了摇头,心说:可怜啊,太可怜了。

守着一村子的地宝,却还过的连饭都吃不饱,可不就是可怜么!

因为无知而造成的可怜。

村民们口中连猪都嫌弃的苦地魔,正如它的名字一样,真正的其苦无比,连对口粮最不挑剔的猪嫌弃,莫要说吃,闻都不闻,假如一捆猪草里混进了一根苦地魔,那么那猪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吃那一捆猪草。

这是有先例的,以前莲塘村里有户人家,全家省吃俭用买了头小猪仔子,当祖宗似的伺候着喂大,眼看再养个不把月就可以出栏卖钱了。

猪却绝食了。

没错,绝食,不管主人割来多新鲜的猪草,那猪都只用长鼻子拱拱,然后便飞快地跑开,远远地趴在猪圈一角。

如此过了两三天,那猪就饿的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主人又着急又心疼,没奈何,就想着趁猪还没饿死之前,赶紧出手卖掉。

死猪的价格跟活猪可没法比,就这么说吧,同样重量的猪,活猪可以卖到十两银子的好价格,而死猪却只能卖二三两银子的贱价。

屠户过来拉猪那天,那户人家的闺女因为喂了那猪小半年时间,心里舍不得,于是就把红薯藤剁碎了,又掺了些麦麸子,一并煮了给那猪吃。

也算是临终餐了。

没想到已经绝食了两三天的猪,忽然扑到猪槽边一顿狼吞虎咽,满满一猪槽的食,吃的一滴不剩。

连边缘都舌忝的一干二净。

吃完了就冲着农人一边啪啪地甩着短尾,一边哼哼唧唧,又用长鼻子去拱猪食槽。

这是没吃饱还要吃的意思。

农人见状大喜,连忙拿了一筐猪草倒进猪食槽里,那猪果然又扑到了猪食槽边,可长鼻子抵着猪草嗅了嗅,便又恹恹地走开了。

农人大惑不解,还是那屠户有经验,想了想,从地上捡了几根红薯藤扔给那猪,那猪立马就吃掉了,屠户又从猪食槽里抓了把猪草扔给那猪,结果那猪非但不吃,反而爬起来远远地避开了那把猪草。

仿佛那猪草是什么洪水猛兽似得。

这下别说是屠户了,连农人都看出了猪不吃食,不是猪的问题,而是猪草的问题。

于是一家人就将那一食槽的猪草都扒拉出来,摊开了,细细翻找,最后找出了十来株他们之前从没见过的草,农人将那十来株不知名的杂草挑出来,又将剩余的草清洗一遍,重新倒进猪食槽,那猪果然又扑了过来,欢快地将一食槽的猪草又吃了个精光。

猪不吃食的原因终于真相大白,农人如释重负之余,又好奇那十来株不知名的杂草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连猪闻了都嫌弃。

要知道,猪可是所有家禽中最不挑食的了。

于是他就撕了指甲盖大的一小片叶子,结果一尝之下,当场苦的脸都绿了。

这就是苦地魔名字的由来。

当然,这只是村民们根据其苦到让人脸绿、 让猪宁可饿死也不肯吃一口的特性而赋予其的小名。

而苦地魔真正的名字叫红莲业火花——一种天赐的地宝。

红莲业火花成长期平平无奇,与一般野草并无异样,外形类似与车轴草。

可一旦进入成熟期,整棵植株就会变成火焰色,并以雨后春笋般的速度疯狂拔高。

待植株冲到一米高左右后,便会在植株顶端长出花苞,并迅速绽开,开出的花朵共有九瓣,大小宛若莲花,又因颜色红艳如火,因此叫红莲花。

而成片的红莲花齐齐绽放的场面甚为壮观,尤其在有风的情况下,红彤彤的一大片,被风吹的波浪一般起伏着,仿佛一片燃烧跳动的火焰海,妖冶中透着诡异,于是就又在红莲花加入了“业火”二字。

因为据传,地狱业火燃烧时,也会隐隐有莲花的轮廓。

这也是莲塘村为什么会赤贫的原因——因为莲塘村的土地里长出了红莲业火花。

而红莲业火花是一地霸王龙,生长习性极为霸道。

但凡有红莲业火花出现的土壤,其他的庄稼啊,野草啊什么的,基本上就只能吃它吃剩下的残渣渣了。

村民们也发觉了这一点儿,所以,但凡大家在田间地头看见这种草,都会厌恶的拔掉。

可村民们不知道的是,一株红莲业火花,可以长出千千万万根根须,而每一根根须都能在主体遭到毁灭后,迅速分化为一个独立的新个体。

新个体就潜伏在地下的土壤中,悄悄地发育成长,等它将根须撒播出去,再破土而出,然后再被村民拔掉,然后土壤下的根须再接着分化为新的个体,然后再撒播出新的根须……

往复循环,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还要恐怖百倍不止。

而庄稼没法从土壤中吸收到足够的养料,就长不好,庄稼长不好,村民们就收成不好,收成不好,大家就得饿肚子……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链。

要想解开这个恶性循环链的唯一方法,就是老老实实让红莲业火花愉快地生长,直到开出花朵后,自然枯萎。

只有主体的自然枯萎死亡,才能让潜伏在土壤中的其他根须也心甘情愿地死亡,不再分化出新的主体。

而一株成熟后的红莲业火花,从根须,茎干,叶子,再到花盘,全都可入药,且效果奇佳,否则也不会称之为地宝了。

可惜的是,村民们并不了解红莲业火花的生长习性,别说让它愉快地成长开花了,就连成长的机会都不给它,见一棵拔一棵,结果越拔越多,越拔越多……

宗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传说中性子霸道且对土壤要求奇高的红莲业火花,他走遍大江南北并栽种了无数次却连芽都发不出的红莲业花,居然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

以这样一种他绝对想象不到的方式!

宗离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从容,白色衣袍上到处都是土黄色的泥浆,可他却无所觉般,怔怔地望着手心中只有一条独根却没有须的红莲业火花,好半天,他蓦地起身,抬手就解身上的衣袍。

村民茫然。

沈乐兮却惊得跳起,扑过去摁住宗离解腰带的手,急道:“宗先生!您冷静点!”

心中一片慌乱,暗道:遍寻多年都无果的红莲业火花,如今突然出现,这冲击力……大概就跟前世喜中千万六合彩的效果差不多了!

仙尊可千万别激动疯了才好!

结果沈乐兮这个念头才转完,就听宗离道:“放开我!”说完一把推开沈乐兮,沈乐兮措不及防下被他推的一个踉跄。

幸亏板栗和红桃眼疾手快,及时扑过去拉住了她,否则她就要被宗离推的一**坐进泥巴田里了。

沈乐兮心说,任何人遇到大喜大悲之事,情绪都会失控,看,连神砥一般的仙尊都没能幸免……

“不好了!宗先生吐血了!”

“宗先生!”

“先生!”

撕心裂肺的喊声打断了沈乐兮的思绪,她下意识地抬头朝宗离望去,眼睛看见什么,脸色瞬间大变,忙挣月兑开红桃和板栗的搀扶,扑到宗离身边,惊慌道:“宗先生……”

“你给我滚开!”宗离的小药童白苏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盯着沈乐兮,怒道:“不许你再碰我家先生!你这个妖女!你到底对我家先生使了什么妖术,为何我家先生会变成这样!”

边说边用力猛推沈乐兮。

沈乐兮被他推的直往后退,眼看就要退进泥巴田里,急道:“什么妖术,我没使妖术……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是妖女……”

“你住口!你还敢说你不是妖女!你要不是妖女,为何我家先生跟你说了几句话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白苏大吼。

他家先生向来冷静自持,连喜怒哀乐都鲜少在脸上表现出来,可这个女人呢?

这个女人三言两语就蛊惑的他家先生失了神智,徒手刨泥不说,还将沾着泥土的野菜往嘴巴里塞……现在更是七窍流血!

什么神仙姐姐,这女人分明就是妖精姐姐!

白苏越想越怒,愤怒的头脸涨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

刚刚才对沈乐兮态度有所缓和的村民们,此时也都再次愤怒地瞪着沈乐兮。

已经有不少人悄悄地弯腰捡石头折树枝做武|器了。

还有人回村去搬救兵。

恶意扑面而来。

沈乐兮识海中的灵鸾就像饿极了的饕鬄一般,张着两片长长的尖嘴儿,欢快地吞食着这些恶意。

而随着灵鸾吸收的恶意越来越多,灵鸾光秃秃的粉色肌肤上开始冒出一层细细的绒毛,体积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仿佛一只正充气中的气球。

体现到沈乐兮的身上,就仿佛有一股飓风钻进了她身体,在她四肢百骸内疯狂流窜,肆意怒号,血脉喷张到极限,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眼里不断有东西往上翻涌,似乎只要她一张口,五脏六腑立马就要迫不及待地从她嘴巴里飞出来。

一旁的红桃见她这样,吓得脸都白了,哭喊道:“世子妃,世子妃!世子妃您怎么了!”

板栗也吓得六神无主。

这时,忽然有人尖声喊道:“你们快看!她眼睛流血了!”

“啊!真的流血了!”

“她是妖女!”

“打死妖女!”

“打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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