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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闻秋时从装睡到沉沉入睡。

他整个人被裘衣裹得不留缝隙,夜间凉气尽数隔离在外,尤为舒坦,直到半梦半醒间,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顾末泽极轻地动了下。

闻秋时意识渐清,想起若火匕留下的伤,在石洞的时候情况紧急,无暇细思。

若火匕首曾是前北域主,圣尊郁苍梧之物,十多年前除魔大战中,圣尊身陨后此物下落不明,直到被顾末泽捡到才重现于世。

此类通灵宝物有认主之能,除其主外其余人不可能控制得了它,更不可能被利用反伤其主。

闻秋时满月复疑惑,为何他被原主余念控制时,能拿得动若火,且如今回想,握着匕柄的时候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闻秋时思忖间,身旁的人忽然动了,将他脑袋轻扶靠树后,脚步微沉地离去。

闻秋时微皱起眉。

按原著描述,这片大陆从上古时期就有一扇门,世间一切阴鬼邪祟皆出自于此,人称穷狱门,意为穷极地狱。

另有三件神物:圣剑、魔珠、仙图。

千万年间,圣剑悬于鬼楼之上,镇压从穷狱门逃入位面的邪祟,仙图则由历任北域主持有,肩负守护天下苍生的责任。

而魔珠伏魂,与另两个神物不同,一直被视为至阴至邪之物,每次现世必在大陆掀起腥风血雨,尸骨成山。

十几年前,差点让整个修真界覆灭的一场大战,就是前森罗殿主,魔君夙夜利用伏魂珠掀起,仙门正派死伤无数,才最终惨胜。

此后,伏魂珠消失踪迹。

但无人知晓,那魔珠在天宗一个小弟子体内,那小弟子就是顾末泽,魔君夙夜之子,书中的主角。

顾末泽因伏魂珠的存在,自幼被无穷无尽的血戾煞气缠身,因而被身边的人嫌恶,不过他倒未曾有过怨恨,从始至终都在尽全力压制伏魂珠。

甚至年少时被人欺负都不敢反抗,因为一动杀意,便会引动伏魂珠里的恶念,从此止不住杀戮。

否则,他不会让原主活到这些年。

此时的顾末泽,纵使有杀神的姿态,杀神的实力,但其实除了八岁那年控制不住打残了一个门中长老外,原主是他手中唯一的鲜血。

他心境掌控的很好,不会妄动杀念,每日还会花费大量时间去压制伏魂珠。

若无意外,伏魂珠在他的压制下,不会危祸世间。

但身为狗血文中的主角,顾末泽身上总会发生各种阴差阳错,污蔑栽赃,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他一步步推向深渊,全文最终,伏魂珠现世,整个位面在顾末泽手下化为灰烬。

闻秋时脑海中过了一遍原著,若有所思。

他在道观的师父曾说,他是有大机缘大造化之人,彼时闻秋时只当师父告诫他别偷懒懈怠,专心练符,如今看来,穿书不就是机缘。

既然如此,天道让他来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为了改变书内的结局,阻止顾末泽毁灭大陆。

闻秋时睁开眼,脸上浮现出一个大写的“愁”字。

干嘛呢,他就是个小道士。

见树下倚着的青年醒来,周遭弟子脸色微变,紧张地望向传说中的凶恶长老。

闻秋时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略一思忖,摆出原主该有的模样,他将墨衣披在身上,边起身边冷笑。

“看我做什么,你们想”死字未出口,他便轻咳起来。

注视闻秋时的天宗众弟子表情逐渐古怪。

传闻中的疯长老,说了半句话后,在宽大暖和的墨衣下,清瘦的身形轻颤,全身上下好似没有力气,扶着树,才勉强支撑起身子。

一双秋水般的眼眸,隔着夜色望来,明亮异常。

浅润唇瓣微启,无奈地咳了咳,半晌才吐出后面的话:“你们想死吗。”

一句威胁的话,在沙哑的嗓音中轻飘飘落在众人心头,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暴露了说话之人的虚弱,犹如被逼绝路时的挣扎话语。

张简简差点一句“长老别怕”月兑口而出,他捂着砰砰跳的心脏,与旁边弟子对视一眼,想到商议好的计划。

他们奉命带人回宗,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闻长老显然不会配合,弟子们本打算将闻秋时打晕带走,眼下一瞧,他们还没做什么呢,在其目光下,已经不由自主产生了罪恶感。

欺负一个失去修为的病弱长老算什么!

他们强行带人回宗的计划真是肮脏又可耻!

“清元,你知道我向来以色取人,我下不了手,他是你师叔,你上。”

张简简望向身旁的人,然后听到“铮”的一声。

牧清元的佩剑青霜出鞘。

张简简愣了下,惊的张大嘴,左边一颗小虎牙露了出来。他这位好友眼中,果然只有隔壁灵宗南长老和其他两类人。

眨眼功夫,青霜剑横在闻秋时颈侧,牧清元看着他,充满打量之色。

面前这人虽与七师叔有一样容貌,但神态举止完全不同,尤其是眼,曾经充斥着怨恨阴冷,如今里面倒像藏着春日暖阳,蕴着令人沉溺的温煦。

“你是谁?”

闻秋时没料到牧清元这般敏锐,难怪是仙门新生一代的领军人物。

剑刃横在脖颈,闻秋时挑了下眉,随后视若无睹地往前走了步,在牧清元神色不定的时候,凑近看着他,微眯了眯眼。

“把剑横在师叔的脖子上,好大的胆子,牧清元,你要欺师灭祖么。”

他嗓音极轻,却一字字重扣在牧清元心头,他一怔,当即辩道:“清元绝无此心,但是你”

“我什么?我不知你在怀疑什么,但是,”闻秋时指尖轻拨剑身,似笑非笑的问,“牧师侄敢让这剑见血吗。”

牧清元手指一紧,脸色难看起来。

好半晌,他将青霜剑放下,“清元只奉师命将七师叔带回宗门,之后,由师父定夺。”

闻秋时知晓他在暗示自己奈何不了,但宗门有人能制服他,“把玉简给我,正好我有话与景无涯讲。”

众弟子闻言齐齐一抖,看向闻秋时的眼神多了点东西。

早有传言,闻长老禁足后山数年,因过于思念楚家主变得神智不清,疯疯癫癫,方才看长老并无不妥,但此言一出,弟子们深感所言非虚。

他们宗主脾气暴躁,听人对他这般直呼其名,若是人在此地,估计要将长老一巴掌扇回后山思过。

牧清元掏出泛青玉简,其上光芒一闪,传出天宗主不耐冷声:“何事?”

景无涯在宗门积威甚重,众弟子下意识屏了屏气。

闻秋时思及书中所写,仙君座下有七个弟子,景无涯身为首徒,有诸多师弟师妹。

原主与他年龄差最大,也最为疏离,陨星谷除魔一战,除原主外,其余师弟妹们尽数命丧黄泉。景无涯虽不喜原主,面对仅存的师弟,仍念些旧情,在原主犯下大错后,将他性命保住,从此禁足后山。

但原主十分怨恨他,被困后山的几年,师兄弟相看两厌。

闻秋时简洁明了道:“我不回宗,你休要阻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滚回来,少去符会丢人现眼,”景无涯一听是谁,厉声道,“真以为你在后山学会的那两笔,就能在符比中拔得头筹让楚柏月多看你一眼?别白日做梦!”

闻秋时揉揉耳朵:“我要去。”

“不可能,”景无涯不愿继续废话,转而道,“清元,把他”

话未说完,一道“噗”的吐血声,伴随着周遭杂乱惊呼“七师叔”、“长老”一并传入玉简。

景无涯眉头一皱,正欲询问,听见玉简传来一个虚弱悲凉的声音。

“我命不久矣,若见不了他最后一面,死不瞑目。到时候在九泉之下,我要告诉二师姐,三师兄,四师他们走后,冷酷无情的宗主大师兄就这样把小师弟逼死了!”

景无涯:“”倒是长本事了!

他这师弟曾指着他鼻子骂过冷酷无情,但是头一次,把其他师弟师妹搬出来撑腰,看来变聪明了点。

景无涯立在一座山间小屋外,透过木窗,看向室内沏茶的白衣人。

茶水滚烫,浮起的水雾凝在那人遮眼的一缕青色布条上,微微润湿。

景无涯凝望了会儿,终究心软了,叮嘱道:“清元,你盯着他,勿让他再惹是生非。”

“何人?”室内人听到动静。

“师父是我,无涯,”景无涯声音轻柔了些,收起玉简走去,“弟子今日无事,前来拜见师父。”

另边,闻秋时满意地抹抹嘴边鲜血,将玉简扔给牧清元,这个身子倒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想吐血时,一拍胸口就能吐出来。

牧清元本想将七师叔异样告知师父,但景无涯说完便断了灵力,他只好收了玉简,谨尊师命看牢闻秋时。

此时天色未亮,天宗众人不急于赶往揽月城,原地休息。张简简四处捡了些枯枝,堆积起来,随后模出一张灵符,念诀掷于木堆中。

闻秋时咬了口刚摘的野果,回头看见这幕,眸光倏地亮了。

“还有吗?”闻秋时蹲到火边。

旁边突然蹿出个人,张简简吓了跳,侧头看清是谁,下意识往旁侧移了移,拉出一个安全距离才道:“闻长老何事?”

闻秋时一指火焰:“还有灵符吗,借我看看。”

他记得这片大陆符术落寞,原著中,对符篆描述也是寥寥无几,但闻秋时方才一瞧,那张火符不仅眼熟,而且符文繁琐,并非那么简单不堪。

张简简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见同门都一副抬眼看热闹的模样,心里叫苦不迭。

他吱唔了声:“没有。”

“这样啊,”闻秋时微垂长睫,露出失望表情。

张简简见状,于心不忍地补了句:“好像还有一张。”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灵符,递给了闻秋时,然后视线扫到周围目若喷火的同门,从众人眼中读出鄙夷。

“张简简啊张简简,你个叛徒!就这样倒戈了!”

“呵,说好一起抵制闻长老,你这话答得真快,灵符掏得好生爽快啊!”

“想不到有如此见色忘义之人,为了一点皮囊,心中道义都丢了,叫人不耻!”

张简简涨红脸,恨不得挖坑把自个埋了,恼悔间,听闻秋时又问:“这符出自何人之手,你可知晓?”

张简简立即道:“不知!”

“真的不知吗?”闻秋时拿着一张符。

火光中,他乌黑长发披在肩头,肤白如雪,侧过脸认真问。

张简简看得呼吸一屏,不受控制地回答道:“虽然不知此符是谁所制,但如今修真界流传的各类灵符,追根溯源,皆出自符主之手。其他符篆师都是仿”

话说到一半,张简简被两个义愤填膺的弟子捂住嘴,气呼呼拖走了。

没出息的家伙!

说好的不理这恶人!

闻秋时盯着手中的符,若有所思。

这些符纸上的铭文线条对他来说太熟悉了,简直像出自他手,但细看存在些许差异,更像泛善可陈的临摹之作。

按张简简所言,当今符篆师都是符主门生了,这位叫符主是谁,难不成与他师出同门?

闻秋时打算再套些消息,略一沉吟,看向一直暗中盯着他的牧清元:“过来,我问你件事。”

牧清元稍作踌躇,走了过来:“七师叔何事?”

“你觉得我与符主谁更厉害?”闻秋时指了指自己,然后看到牧清元一愣,那张即使怀疑他是邪祟,依旧镇定淡然的脸,倏地一下黑了,另边刚获自由的张简简瞠目结舌,其他弟子表情也一言难尽。

闻秋时眉梢微挑,看来这符主名望不低,不过拿自己相比,这些弟子便人人一副白月光被辱的恼怒模样。

他适当添了把火:“我更厉害,是不是。”

这一下,彻底惹恼众人,方才压着怒意没有动作的弟子,怒火朝天。

“口出狂言!论身份,当今的北域主都得唤符主一声哥哥!长老纵使是仙君弟子,也比不得半分!不论符术,单说修为,纵使你修为仍在,也拍马不及符主生前!”

“比符主强?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符主闻郁,年方十五自北域出,振兴当世符术。十六召出圣剑,陨星谷大战斩杀不可一世的魔君,剑定乾坤。之后平定鬼楼震荡,封印穷狱门,以身殉道!你一个死缠烂打的臭断袖,也敢与之相提并论!”

“口出狂言,不知可畏!”

闻秋时揉揉耳朵,面对铺天盖地的怒骂声,面色平静,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已倒背如流的原著里,从头到尾没有符主这人的身影,“灵符”两字也甚少出现,乃是没落法术。

头一次有超越原著的东西出现,闻秋时心脏砰砰直跳,直觉这个叫闻郁的人能让他解开谜团,说不定能找到回去之法。

思及此,闻秋时试探性的勾话道:“他这般厉害,不还是”

他话仅说到一半,然后发现喧声渐消,不知何人叹了口气:“说起来,符主身陨时,还未到及冠之年,可惜,可惜。”

“听说此事别有隐情,当时鬼楼□□,不仅有森罗殿的人插手,北域”

“嘘!想死吗?!”

夜风骤起,带来的寒意浮上众人心头,气氛突然沉重起来。

木堆发出霹雳声响,星火闪烁。

张简简担忧地瞥了眼牧清元,见他低头沉默,皱了皱眉,再看四周,想了想,突然朗声道:“哎呀长老!虽然符主与楚家主关系好到修真界人尽皆知,但你也不必吃一个已死之人的醋!”

闻秋时:“?”

其余弟子一听,恍然大悟。

天下谁不知,符主与柏月家主年少相识,两人是至交好友,他们长老对柏月家主一往情深,又那般善妒,难免忍不住与其相比,说出那等荒谬之言。

张简简看青年一脸懵然,虽有不忍,但继续道:“听说闻长老在后山苦练符术,此番去揽月城,难道不是为了参加符道大会,在比试中拔得头筹,引起楚家主注意?”

闻秋时惊了,景无涯所说的符会,莫非就是这意思。

“什么?长老竟要去参加符比?!”

修真界符篆师十分稀缺,倒不是没人想当,而是门槛过于高了,意识到长老可能是符师,一些弟子眼神瞬间变了。

不过很快有人泼凉水道:“长老以为临摹几张符就能当符师,你们怎么也跟着痴人说梦了。”

又有弟子不是滋味的开口:“人家灵宗,有个长老是天级符篆师,天级!咱们天宗,连个地级的都没有,唉”

“谁说的,这不就是!”

众人闻声震惊望去,发现是他们的闻长老站了出来,拍拍胸口。

“”

唏嘘一片。

闻秋时忿忿离开,不服气地咬了口野果子。

想他闻秋时,人见人爱的道观一枝花,如今人见人厌,冠上天宗之耻的名头也就罢了,连符术都被质疑。

还没比呢,他怎么就一定是炮灰了。

闻秋时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树下,捡了根小树杈,在地面无聊地画起符来。

不曾想这一画,天地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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