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和小王呆滞地看着屏幕上一排排根本不知道什么意义的文字继续以飞速滚动着，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要怎么做，就这么放弃心里面又太不甘心，现在他们唯一能够采取的进一步举动就是用自己的大脑直连这套网络，依靠自己大脑的算力来尝试理解这套网络的运行机制。
但是拜托，任何一个理智还正常的人都绝不会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大脑随便脸上一个完全位置的陌生网络，即使是有安全措施也得是蓝天那种高手才有胆量执行，而且经常会出现“淹死会水的”这种尴尬结果。
这不是能力高低的问题，单纯是客场作战的劣势太大，就像一个正常人绝对不会去布雷区里面找刺激。
“我们还能做什么吗？”对着屏幕抓耳挠腮了好一阵，阿龙满满不甘心地问道。
“重启服务器？”小王的提议半是玩笑话半是自暴自弃，但这的确是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因为这些服务器的管理员权限是完全对两人开放的，他们可以不理解里面正在运行的程序，但并不妨碍他们手贱按下重启开关。
“额……”阿龙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锁得紧紧的不锈钢防爆门，他担心胡乱操作会连两人离开的退路都给断绝了。
“除了这件事之外，靠我俩的技术能力什么都做不了。”小王看样子是想把选择权甩给阿龙。
阿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在权衡无功而返和奋力一搏之间可能产生的不同结果，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任由事件就这么发酵下去，无论最后得益的是哪一方第九区作为他们的博弈场都会倒霉，只是根据胜者的不同以及假想的最终目的不同要付出的代价有所差异。
换句话说，想让第九区的人们不再因为这场事件受到伤害，唯一解便是自己为第九区找到能够和博弈各方谈判的筹码，让第九区也作为一个玩家坐上牌桌而不是充当牌桌本身。
“妈的，干了！”地下那个血腥屠宰场的幻影在脑中一闪而过，阿龙咬着牙说道。
“我尊重你的选择。”小王也不知道是看穿了阿龙的想法还是单纯就不报任何态度，总之他遵照阿龙的意志对服务器实施了重启。
“咔！”重启命令被敲下的几乎同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空气闸跳动声让两人心头一惊，所有日光灯随后熄灭只剩下昏暗的红色应急灯，整排熄灭的控制端屏幕短暂黑暗后重新亮起，天棚上的日光灯阵列也开始恢复照明。
“好像没什么作用？”眼睛紧盯在屏幕上的小王沮丧极了，恢复工作的控制端只显示了机器正常重启之后的自检程序，越过这些并无太大意义的数据后屏幕上再次变成刚才那种无意义的滚动乱码。
“不，有作用。”阿龙伸手一指服务器阵列的尽头，乳白色的陶钢外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条黑色的缝隙，长度刚好是寻常的房门大小，阿龙之所以注意到了那边，是他辨认出了空气闸跳闸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过来。
“密室？”心情坐了过山车的小王惊喜极了。
“你猜里面会是什么东西？”阿龙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尽管这个问题更像是他在问自己。
“我只希望不要在里面找到另外一具同僚的尸体。”小王真心实意地祈愿道。
小王的祈祷实现了，但没完全实现。
拉开密室大门的瞬间，小王像是中了定身术般整个人僵直在那里，映照在他瞳孔中的是两排陈列于金属货架上的大玻璃罐子，如果他现在没有产生什么奇怪的幻觉，那上面的每个罐子里都存放着一颗人类的头颅。
“我、这是？！”短暂的大脑宕机之后小王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他突然想到阿龙那位至今还是偶尔会被局中老资格谈起的父亲，想到了那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全世界警界悬案最后逐渐升华为都市传说的连环罪案。
阿龙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罐子，比这更大的场面他也见识过，更重要的是同样的场面他几乎每年都要见识一边，因为他父亲的大脑现在就被泡在一个同样规格的罐子里面被保存在某个精神病院中苟延残喘。
“所以这些人都还……”小王小心翼翼地凑近一个罐子想观察那颗头颅的模样。
“大概还活着，或者说算是活着吧。”阿龙也走向其中一个罐子，注意到罐子下面有个标牌。
莫东升，2062年5月4日，肺癌晚期，标牌上面如此写着。
“章诚，2061年3月3日，酗酒，赌瘾，家庭暴力，高利贷负债。”小王同样注意到那些标牌，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念了出来。
“马玲，2065年11月25日，毒瘾，高利贷负债。”阿龙接着看向旁边的标牌。
“金钟铉，2061年8月14日，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自杀未遂。”
“康斯坦丁·米哈耶维奇，2062年8月1日，酗酒，杀人未遂，战争PTSD.”
仿佛什么默契似地，两人就这么一边挪动步子一边轻声念出自己经过的标牌，得出的规律是这些头颅被存储在这里的事件集中在2061到2066年之间，后面标注的附录不是身患绝症就是存在本身便对社会造成严重威胁，又或者是被社会的残酷给逼上了绝路之人，阅读这些牌子就像是在阅读一座座墓碑，让人不由生出某种自己也被钉进了棺材般的压抑感。
“你觉得那些牌子上写的都是真的吗？”比起阿龙见识过的地下屠宰场来，这里保存的大脑数量实在算不上多，草草计算下来总共大约百人左右，两人边走边看也很快走到头。
“就算是真的恐怕也无法查证吧。”阿龙叹口气，“你看看那些理由，活成这个样子的人恐怕都是第九区居民，他们甚至有可能都没有被登录进政府的户籍系统，更别提现在第九区已经被摧毁得不成样子又死了那么多人，想要找到他们的相关者也是难上加难。”
小王张了张嘴，最后以沉默应对。
盯着那些罐子里的大脑，阿龙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觉。
如果牌子上面都是真的，阿龙也莫名相信那些文字就是真的，对于这些永远活在自己梦中的罐装大脑来说如此结局可能是人生无数种结局中最幸福的那个。眼前这个深埋在世界黑暗角落中的房间你可以说是困住了恶人的永久监狱也可以说是给那些被生活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失败者提供的避难所，冷冰冰的文字记录背后透出的是某种出于善意基础的强烈使命感。
阿龙对于造梦人那些所作所为调查的越深他就对这个组织愈发怨恨，可面对眼前这些受害者阿龙却提不起来任何恨意，甚至他还有点敬佩这个人的作为，已经很了解第九区的他清楚这些受害者们的人生根本不会再有转机了，他们要么痛苦地迎来死亡，要么在摧毁其他人的生活之后自我崩解。
奇怪的反差让阿龙陷入了矛盾中。
“更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小王陪着阿龙沉默了一阵，注意到阿龙的眼神不再那么呆滞他才开口说道。
“那椅子我看着眼熟。”阿龙抬手将手电的光柱指向前方，狭长房间的尽头左右各摆一张光秃秃的长桌，在两张桌子之间还有一把跟蓝天自己改造的神经链接用躺椅造型特别接近的金属椅子。
“这玩意儿没有外设。”小王大概检查了一下，意思是除非进行大脑直连否则这张椅子就只是张椅子。
“我来。”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信任感让阿龙躺在了那张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