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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完汤, 衣衫不整的皇帝是被岚王一路抱着回的。

宴语凉一路想,岚岚到底是情绪不对,还是朕想太多?

若生气——肯定不会抱朕, 可若没生气却又不该如此沉默。

宴语凉谨记古人云,不知“错哪儿了”的哄一概不如不哄,还是先暗中观察一下。

浅浅月色, 宴语凉勾着岚王的手指躺在床上,认真观察美人。

他是没用,迄今尚未回忆起任何与岚王有关的前尘。

前阵子倒是想起——些岚王生父宣明朝太尉庄薪火的片段。

那时候宴语凉还很小,经常在父亲身边看到庄薪火,印象就是这位伯伯好高、手掌粗糙、声音如雷。

有点吓人。皇子们不敢亲近他, 连父皇也总像一只斗败了的鹌鹑一样对他唯唯诺诺。

庄青瞿长得和其父倒是毫无相似。

听说像他母亲。宴语凉倒也从未见——岚王生母, ——听闻当年此女乃是名冠京城的绝色美人,庄薪火不惜截胡了皇帝娶她进门。可惜红颜命薄, 生下儿子一两年就香消玉殒。

大夏自建国以来, 一直设有左中书、右太尉。

其中左中书便是“中书令”,也就是丞相, 乃一国总理文职百政之官。“右丞”太尉则是一国最高的军事长官,一直由大夏开国功勋世家庄家承袭。

大夏立朝三百多年, 庄家就世袭军政了三百多年。

三百年间,出过好几个不像话的狗皇帝,更出过褚酣刘坠等等荒唐奸臣。可翻开庄家列传,却是世世代代战功可圈可点的将领, 无论政局如何飘摇, 庄氏岿然不倒。

如此世家重臣,根基之稳、门第之高、势力之大可想而知。

也难怪岚王年纪轻轻便能这般文武双全、气质超然。

以及,年纪轻轻就有根基能幽禁天子、挟君摄政……

宴语凉泡温泉泡得身子乏, 想着想着,没一会儿直接不小心倒头睡着。

他做——一个梦。

梦中的场景依旧是这汤泉宫。浅红茜草纱的幔帐飘荡,他正与岚王正在为什么事情激烈争吵着。

他这边尚能保持一丝冷静,岚王那边已经疯了的模样。

眼眶血红揪着他的衣襟,样子比他初次见他喊打喊杀时还要凶戾,几乎要哭了。

片刻后,场景切换。

依旧是汤泉宫,这次却是岚王虚弱地在床上蜷缩着。

宴语凉掀开茜纱窗帷,推了推他,喊他:“小庄。”

庄青瞿痛哼了一声,艰难地回——头。

他的眼睛发红,声音是从未听过低哑涩然,带了一丝脆弱的委屈:“阿昭,阿昭……我好疼,疼得受不。”

宴语凉骤然心疼到无以复加。

几乎是顷刻就将那人清瘦的背脊圈进怀里。

庄青瞿在发烧,滚烫的手臂紧紧抱住他。

“阿昭。”

“阿昭别走,陪陪我。”他喃喃。

“阿昭,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不会走的。”

“小庄,我不走。”

岚王的脖子软软地贴着他的肩窝,蹭了蹭,什么滚烫的水滴一滴一滴落进脖子。

宴语凉指尖微颤,又酸又疼。

这个人是个什么骄傲的性子,得疼成什么样才会放段这样跟他撒娇。他心疼得不行,正想要抱住他好好安抚他一番,下一瞬,却从梦中醒——来。

一阵强烈的怅然若失。

那种真实感,真的……只是梦?

伸手一模,身边的枕头空荡荡。大半夜的,岚王不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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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泉宫温泉地暖,就连寝宫的砖石都是暖的。

宴语凉luo足踏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这样走——回廊,循着光走了外厅烛火明亮处。

老太医白胡子颤巍巍,正凝神给岚王诊脉。

岚王向来直挺的脊梁略微佝偻着,眉心紧锁脸色苍白。在椅子里坐得有点歪斜,一手抱着暖手炉抵着小月复,一手拿了一本折子。

拂陵劝他:“主子。既是身体不适,就不要多看这些劳神。”

岚王却摇头。

看看折子至少还能分散一些注意力,不至那么难熬。

突然“啪”的一声,挂在门口的一盏琉璃风灯不知怎么地掉——下来,摔在地上稀里哗啦。

拂陵:“怎么回事?是谁灯挂的这样危险!”

汤泉宫宫女吓得立刻跪下来,含泪一脸无辜:“这,奴婢死罪。可这灯向来这么挂着,以前从不曾……”

拂陵:“出了疏漏还找借口?”

“拂陵,算——,”岚王道,“摔——就摔——吧,大概这汤泉宫虽是个好地方,却从来与我八字不合。”

“每次过来,准没好事。”

“我就不该……”

【不该再来。这鬼宫殿虽精巧漂亮,却不曾留下——一点好的记忆。】

宴语凉僵在门边,适才梦里岚王的话响彻耳边。

梦里的岚王虽轮廓与如今熟悉的犀利俊美并无二致,——其实年纪应该小一些,脸上依残留些许稚女敕的少年气息。

拂陵收了碎片。太医也开好了药。

岚王:“夜已深,都会去歇着吧。”

拂陵:“奴才——陪主子一会儿。”

岚王:“不必。没事的,老毛病——一会儿自己就好。”

拂陵于是点头,恭敬退下,到门口却又转回来:“对了主子,前些天不是说是要给陛下做花朝节要穿的礼服么?”

“司衣坊回话说,陛下之前留的身量尺寸已是两年前的,只怕不合身了,想重新量……”

……

宴语凉赤着足,一个人回到了床上。

心里很酸,心绪难以平复。

花朝节的事,他从没有真的指望成真。可他怎么能知道,在他试探之前岚王就已在悄悄给他准备礼服。

病——也是一个人偷偷躲出去,不让他发现。

半个时辰后岚王终于回来。

他动静很小,轻手轻脚上——床。宴语凉拽了拽他衣带。

“阿昭?”他一滞,“阿昭,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是我吵醒你——么?”

“没有。”

“嗯,那好好睡。”

“青卿,你手很凉。”

“……”

“青卿你是不是又病——,病——为什么不跟朕说?”

月色朦胧柔媚,茜纱朦胧。

庄青瞿实在做不到跟他说谎。

他不说话,只闭上眼睛感觉那双温暖的手熨帖着隐隐作痛的地方。起先还紧绷着僵着,后来渐渐放松下来。

寝宫寂静,月色皎皎。等不——疼了,他换了个姿势把宴语凉紧紧地圈进怀中。

“青卿。”

怀里温暖的人喊——他一声。

“嗯?”

“也许朕,失忆前……是真的对你不太好,”他说,“朕如今不记得——,可是青卿。”

“朕二——八岁,没有娶妻生子。”

“朕的父皇在朕这年岁时膝下已经有——四位皇子。可朕——八岁即位为政十年不曾立后,没有妃子,后宫里没有一人,没生孩子。”

“朕想来想去,朕会如此,无非就是心有所属,——也容不下他人。”

“朕的那个心上人,一定特别好。”

“而朕,无论是否曾与他吵过架、生——嫌隙,说过狠心的话,做——决绝的事,也一定是真心想与他——一辈子的,否则何至于此。”

“……”

良久,没有任何声音。

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宴语凉:“青卿,是否朕又说错——什么话,让青卿不好受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幽香。

岚王的颈子暖暖抵着他的肩窝,跟梦中少年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不是。”

他声音涩哑砥砺,抱人的动作却无比温柔。

“阿昭你以前,也没有对我很坏。”

“阿昭不要听人乱说。阿昭是世上最好的,一直一直都是最好的。”

……

宴语凉彻底回不——来神。

第二天白天一整天,都回不——神。

他本以为岚王是在驴他,跟他玩我不相信你是真心——我装作相信你是真心以此来换你相信我绝对真心的互驴游戏。

连拂陵都觉得岚王是在驴他。

可经——昨夜,宴语凉又不太确定。

岚王温柔地抱着他说他不坏,说他“最好”的那一刻,那种真切的温柔不可能是假的。

可同一个人,又曾红着眼骂——他没有心。

所以到底咋回事鸭。

难不成朕这小东西还挺别致,有两副面孔呢???

这个问题彻底难倒宴语凉。他失忆后还是第一次如此之懵。

算——,懵就向前看。

待他去了花朝节后,顺理成章还朝就也指日可待。还朝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岚王找药!!

美人的身体非常重要。

也不知道岚王怎么就那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那药方是缺药,缺就去找啊,花重金向别国逼购啊,——不济我大夏自己种啊?

我大夏地大物博,就没有种不出来的好吃的。

既没有种不出来的好吃的,就一定也没有种不出的药草。

……

隔日,岚王亦同样回不——神。

主要因为汤泉宫这边听不太清皇宫的早朝钟声,而他又抱着阿昭睡得太沉。

居然把早朝误了。

庄青瞿自知只是摄政,依旧不免默默心中浮出很多不对劲的诗词,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

奚行检还奇怪呢。

岚王从不缺席,除了前阵子病的那几日。能有什么事让他把早朝都误。

“奚卿,奚卿,”车马萧萧,徐子真晃他,“快回神!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京城大理寺与吏部就在隔壁,因而他俩素来下朝后都是一起去应卯。

今日一路,徐子真都在跟他细细分析昨晚皇帝与岚王席间的话,一字一句找玄机。

一通分析完——,好像还真没什么玄机。

皇帝除了询问他一些大理寺的日常,就是问前些天回折子骂的那些个文人腐蠹他意下应该如何惩处。

并非什么大事,——奚行检向来较真。

他实在是极端厌恶那些成日里道貌岸然、专喜写颠倒黑白文章煽风点火的所谓“名人文士”,力争要求皇帝抓几个严惩、以儆效尤。

陛下点头,答应下来。

然后便没了。奚行俭只跟徐子真说到这儿,剩下的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

那时,陛下答应下来后,随即转头向岚王:“朕同意了,亲亲觉得如何?”

岚王:“都按阿昭说的办。”

且不说岚王那般唯我独尊之人什么时候也学会——“照你说的办”。

就只说……何谓亲亲?!?!叫谁阿昭?!?!?

又怎能怪他最后是抱着御赐的砚台和桃花宣纸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宫门?

罢了,冷静。

往好处想。这——年来皇帝经常行事叵测让人难以捉模,奚行检徐子真一路也是屡屡看得心惊肉跳——

除却北疆重伤那一次,大多都是好结果,总都是皇帝蛇皮走位,把别人算计得一愣一愣。

既有前例。

那他们身为人臣,这次也须得相信天子圣明!

徐子真:“既真如奚卿你说那般,皇上风趣开朗、镇定自若,而岚王也陪在天子左右毕恭毕敬——往好处想,指不定是岚王尚有什么把柄握在皇帝手里。”

“咱们揣摩圣意,既是陛下专程要你去看,会否……其实是想要奚卿将岚王与圣上君臣和睦一事宣扬出来,宣扬得人尽皆知?”

奚行检沉吟片刻。

觉得并非没有可能。

毕竟若皇上的意图是“你千万不要往外说啊”,那大可不必叫他去吃这顿饭。更莫说席间还对岚王种种殷勤。

徐子真:“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去吏部宣扬。我们吏部爱传话的‘’尤其多,不出半日肯定人尽皆知了。”

奚行检点头。

“——我还是觉得,眼下事情蹊跷得很,我得……写封信给荀长。”

奚行检黄昏写好了信,绑在一只帅气的猎鹰腿上。

“咕咕,去你主人那。”

“咕!”

白色猎鹰飞——山海、越陌度阡,横渡洛水,最终飞至长空大漠。

边关,北境城。

大漠之上同样已是白雪皑皑。一个狐里狐气的美男子抱着的一只火红色小狐狸仰望长空。

他生得美艳,唇若朱丹,一笑起来嘴角眼角都弯弯的,露着压不住的邪气。

“咕咕辛苦了。阿狸你猜,奚卿这次给吾写——些什么?”

小狐狸尾巴卷卷:“唧~”

“阿狸乖,你每次尾巴卷起都有好事。”

男子展开信,小狐狸装模作样爬到肩膀上看,好像它也能看懂一样。

“哈哈哈哈,吾真是服——奚卿徐卿。都这么久——竟还是看不穿!”

“你瞧瞧,还在这说岚王霸占点绛宫逾制呢。也不想想历代大夏宠妃不住点绛宫还能住哪?”

“哈哈哈哈还说阿凉近日多有古怪、岚王看着依旧有鬼。”

男子看完信,揉——一把火红色的狐狸毛。

“阿狸这几天多吃几口沙地里的野浆果吧。咱们得找个法子回京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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