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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王的手指没有任何温度。

太冰了,冰得挺尸装睡的宴语凉生生一个激灵,装睡技能彻底破功。

锦裕帝:危!

人为刀俎朕为鱼肉,求生无门还偏遇上个阎王爷般的主儿。

硬着头皮地睁眼。却不成想,烛火幢幢,直直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熬得血红的眼睛。

“……”

宴语凉这次吐血昏厥后又睡了整整三日,而岚王在这整整三日中始终不眠不休地和衣照顾他。

事实证明,哪怕人间绝色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岚王的模样已疲惫得不能看。

不止眼下一片黑青如重病一般,脸色也惨白如鬼,就连那本来好看的薄唇也已彻底干裂开来。

也怪不得那红衣太监总是着急火燎地一直劝他要多休息了,确实是有点太过憔悴。宴语凉正这么想着,那惨白如鬼的岚王却突然俯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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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普天盖地的幽香,宴语凉躺平僵直。

“阿昭。”

完了完了朕死了。

“阿昭,”他问他,“身上可还有哪里难受?”

宴语凉:“……呃,啊?”

“可还有没有哪里不适,有否哪里痛。”

宴语凉:“……”

许是那双浅色的眸子里血丝过多,离那么近着实有点吓人。又许是岚王一边言语关心,一边凉冰冰的手还死死掐在他脖子上。

宴语凉一时间实在难以适应那语调里突如其来的温缓。

幽幽烛光下,岚王瞳色清浅,压抑着什么情绪。

片刻后,冰凉的手默默离开了宴语凉的颈子,只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的温度。

宴语凉:“……”

呃,这人咋就突然发善心了、不掐他了?

火焰幢幢。

岚王略带疲倦的浅色眼里已不见几日前的凶戾癫狂。

他兀自垂眸半晌,也不说话。

半晌俯身,动作小心地抱着皇帝半坐起来,从旁边温鼎里拿出一碗仍热的稀甜粥,舀起一口吹了吹送他嘴边。

宴语凉:“……”

岚王:“……”

宴语凉:“……”

皇帝不动,俊朗的脸上一片发懵。岚王的手则僵在半空,眼中缓缓浮起一丝愠怒,他咬牙:“吃!”

一字千钧。

宴语凉便没再犹豫,一口啊呜就把粥吞了。

吃就吃,怕什么?岚王想弄死他早弄死了,总不至于还特意多此一举救活他后又再在粥里下毒吧?

嗯,香!

宴语凉躺了两个月,早就饿坏了。

碧玉粳米粥颗颗分明,漂浮着点点干桂花,虽滋味清淡却十分香糯可口,他吃吃吃,几口便吃得胃口大开。

再加上喂饭之人长得又下饭,他心情一敞亮感觉又能再多吃上半碗!

心情敞亮……宴语凉一边吃,一边暗自佩服自己心大。

堂堂天子一觉醒来失忆、吐血、昏倒、前途渺茫、险些被乱臣贼子掐死砍死、从头到尾两眼一抹黑,这一般人不得大哭几场么?

而他居然还能做到既无忧思惊惧、也不愁云惨淡。

还吃得欢,还一边吃一边认真欣赏喂饭逆臣的美貌与修长手指。

如此胆识。

他他娘的失忆前绝对是个人才!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概也不能全怪他色令智昏。

因为,就算失忆受伤前途未卜,但能被这么一个绝美之人悉心照顾,难道还能有心情不好的道理?

至于美人阴晴不定、脾气不好、凶神恶煞、动不动就拔刀什么的。

就,做人要求也不能太高。

人家好看都这么好看了,骄纵一点嚣张一点也是情理之中。嗯。

昏君。

如此典型的狗昏君思路。

宴语凉:唉。

不过没事,不慌。

瞧瞧历史上的那些昏君,人家可都是能干出来千金买笑、烽火戏诸侯、甚至江山拱手的情圣事的!

人家那些都啥样的自我修养啊?他离顶级昏君还差得远。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岚王大概也没想到他居然会那么能吃、还吃得那么香。

起先还略显僵硬阴鸷地冷着脸一口口喂,缓缓地喂顺手了,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浅色眸中倒也浮起一阵清光,冰封的脸上亦渐渐多了些许柔和。

吃完粥,岚王放下碗:“换药。”

宴语凉:“哦。”

“月兑了。”

宴语凉伸出双手。

“……”

“你自己月兑!”浅色的双目中,忍不住的嫌弃暴躁。

自己月兑就自己月兑。人家皇帝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居然还要自己月兑。

唉,手残月兑不下来,愁,牵动了伤口,疼。

皇帝磨磨唧唧,好容易月兑下后亵衣。

月兑完暗自细细数了一下自己一身的伤痕,发现竟比想象中伤得还重。他这一身伤是真的多、而且是真的深,全身都快没一处好地方了。

但这未免也太夸张。

感觉曾经被刀砍过、被斧劈过,还被箭矢射成了一只刺猬!

药凉凉的,也香香的。

岚王换药全程动作轻柔,一直注意不曾弄疼他,只在最后弄到额头纱布时一时不慎。

宴语凉:“嘶——”

冰凉的手指马上轻柔地熨帖过去。

“太医说,多半就因摔到此处,阿昭才会什么都记不起了。”

“……”

宴语凉:“咳,那个,说起来爱卿啊,朕究竟是如何的不小心,才会摔到头又落了这么多伤?”

堂堂一国之君,住在九重宫阙。身边宫人护卫一大堆小心伺候着。

按说能伤成这么重根本就是不合理。

“……”

“……”

片刻后,岚王垂眸:“都怪微臣的失职。”

“去年十月入冬,臣带梧桐大军与北漠军北疆交战活得大捷、收复燕云失地。蒙陛下圣恩,千里迢迢御驾来到边关慰问劳军。却因臣一时轻敌、贪功冒进落入埋伏,连累阿昭在混乱之中为北漠贼兵所伤。”

这……

若事情真是如此,倒是合情合理。

宴语凉亦注意到,这还是第一次岚王在他这个天子面前自称了“臣”而并非“我”。

然而并没什么用。

称臣是称臣了,但人家却依旧是对他这个真龙天子想模就模、想抱就抱,换个药指尖就不曾舍得离开过他的皮肤。

唉,说好的天子威严,龙爪龙须随意碰不得呢?

正想着,又是一阵幽冷的香气扑面。

果然指尖碰触并不够满足权臣岚王,他这只假龙天子又被一把揽住了。

岚王佝偻着身子拘着他的腰,埋首在他肩中:

“都是我的错。”

“那时,阿昭明明就在我眼前,可我却未能保护好你。”

“都怪我,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

岚王默然抱了他好长一会儿才又放开他,浅色的眸子里带着愧意。

“阿昭,前几日我……一时心急失态,吓着你了对不对?”

“……”

“但阿昭你不知道,你之前整整躺了两个多月,一直一直都不肯醒来,好些人都说、说你可能永远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我不信,我一直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好容易你终于醒了,可却又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你把我都给忘了。阿昭,那时我实在、实在是……”

“……”

当——当——当——几声威严古朴的钟声从远处传来,那是五更早朝的钟声。

窗外天边已是鱼肚白的颜色。

岚王整夜未睡,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钟声阵阵催人命。

他无言,终是不舍地狠狠抱紧了一下皇帝,继而放开,低头整了整衣袖。

人已憔悴得不像样,满眼血丝步子都踉跄,竟似乎还强打精神要去拿他那套玄黑金绣蟒衣去上朝议事。

晨光熹微,逆光照得男人身影挺拔寂寥。

宴语凉:“岚王!”

岚王停下脚步。逆着光宴语凉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阿昭以前,”他涩哑道,“从不唤我岚王。”

“青瞿。”

“阿昭以前,一直都叫我‘青瞿’或是‘青卿’的。”

“……”

青瞿。青卿。

宴语凉低声念了几遍这两个名字。却无法勾起半分回忆。

他确实什么都记不起。

尽管眼前岚王如何满目温柔、情真意切,他依旧记不起他们之间半点曾经的点滴。

既记不起,便无法验证岚王所言的真伪。

钟声渐去。

岚王走前,唤下人重新拿了个暖手炉给他抱着。一阵安顿好了,才抚了抚他的发丝柔声道:“阿昭乖,再多睡一会儿。”

“太医说了,你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你听话,我下了朝便回来陪你。”

“……”

“阿昭。”

“嗯?”

“你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不是骗我,对不对?”

宴语凉看着他,摇头。

“好。那我就信阿昭,阿昭说不是便不是。”

岚王上朝去了。

当——当——当——

第二次钟声,人却突然去而复返。

清早朝霞浅绯,露气湿重。

岚王似是强忍着什么情绪,冰凉的手伸进锦被一把抓出宴语凉的右手。垂首跪地,墨色长发散落一地,一半落在阴翳里。

他的手指虽修长漂亮,但掌心里其实很多厚茧,那是常年征战拿兵器留下他,有一种粗糙的温厚。

就那么扣着宴语凉的十指,贴在脸颊。

垂眸眉底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浮光与隐痛,将自己右手食指戴的一只血红色的戒指褪了下来,紧紧套在了皇帝的手指上。

“阿昭你这次……绝不可再骗我。”他低声道。

“这真是最后一次。”

“若再让我知道你又是骗我,到时阿昭,你休要怪我——”

手背微微一疼。

岚王吻了皇帝戴着戒指的手指,牙尖尖从戒指一侧咬了下去,一个小小的齿印。

暧昧又不舍,似乎要将那戒指与这吻都狠狠烙印封存在他指尖一般。

……

……

岚王上朝去了。

宴语凉乖乖闭目,躺得僵尸笔挺。

那边早朝钟声一响起,这边皇帝马上睁眼、掀被、落地下床一气呵成。

小侍卫和小侍女:“啊啊啊啊,陛下?您这!万万不可,您还不能下床的!”

宴语凉根本不理他们。

两个在岚王面前吓得如猫见虎的没用东西,他瞧都懒得多瞧他们一眼。

如宴语凉所料,侍从侍女胆小如鼠。

之前岚王在时对着岚王大气不敢出,而如今岚王不在时倒也不太敢拦着他。

一炷香的时间,宴语凉已在侍从侍女哭天抢地的无效阻拦之中,迅速逛完了他这整座华丽但不算大的寝宫。

寝宫楚微宫,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几天前被岚王打碎打烂的一地狼藉早被清理干净,而寝宫内的雕梁画栋依旧彩壁辉煌,而龙凤轩窗下,也已替换上了新的描金五彩玉瓶与琉璃灯盏。

宴语凉走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敲敲打打各种崭新润泽的器物装饰。

大堂上,被撕毁的山水画也已换上了新的。

新画是几幅点墨樱桃图轴,一看便是岚王珍藏的前朝名画师唐鹤子的画作。

画师唐鹤子据说一生风流、叛道离经,虽生在著名的山水工笔画世家,却偏不喜名山大川,只爱画些花鸟果物等在家人眼里不入流的小玩意儿。

他那些“并不入流”的画在前朝不值钱,却在本朝因得了岚王的喜欢而名声大噪,价格水涨船高。

倒也奇怪。岚王出了名的冷厉端方、难以亲近,私底下却偏生喜欢了这唐鹤子所画的小花小草、小鸟小物,也不知是什么癖性。

听闻还收藏了一大堆。

如今眼前这副点墨樱桃画得如此水灵,旁边小黄雀又憨态可掬,多半是岚王咬牙,从收藏里精挑细选最好的给他送来。

“……”

宴语凉默默捏了捏眉心。

话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该记得的事一件也记不起,没必要记得的事情却件件一清二楚!

这选择性失忆,绝了。

罢了罢了。

皇帝看完画,旋即又去了西边暖阁。暖阁里有一方巨大的金银丝缎,他抓住一角用力一把扯了下来。

金银丝缎背后一片明亮。

丝缎下面盖着的是一枚巨大的等身西洋进贡水晶穿衣镜。

宴语凉在某些方面失忆得并不彻底,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则失忆得特别彻底。

彻底到他连自己长啥样都不记得。

此刻,他倒要好好瞧一瞧。

朕到底得长得是有多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天上有地上没有。

才能让一个绝代风华的摄政大权臣拿朕毫无办法,被朕气得咬牙切齿、想杀想砍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哪怕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风流倜傥、气度不凡、龙精虎猛、天人之姿,也至少得叫人一见欢喜、如沐春风吧?!

金银丝缎重重落在脚边。

“……………………”

这。

=_=这镜子。

这镜子确定不是在逗朕呢,这镜子怕不是坏了吧。

就这?就这?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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