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再睡醒时, 窗外又在飘——鹅毛雪。

冬日里下雪的时候,室外比室内要静。

天地声响都融——漫山积雪里,时间流速也像是被冻上, 睁眼后恍然发呆一会儿又睡去,再醒来也不过半个小时。

虹城下雪时, 城市会变得更旧。排水管淅淅沥沥滴着灰黑色的水, 街道两侧堆积着泥泞冰渣, 积雪的落白被狭窄房檐切割吞吃,最后更显得逼狭局促。

姜忘换好衣服下楼时,季母正倚——雕花旋柱看雪。

乡下——房子都是木质建筑,翘脚飞檐——立——轮廓模糊的小兽,——梁木年久失修, 靠几根长钉子又楔深了。

陈丹红年纪大了,也穿不惯轻薄的羽绒服,只有被沉甸甸的棉衣压——才感觉暖和。

后厨不休不止地飘——炊烟,女儿繁忙之际到院前透口气, 和母亲一块望——山的远方。

“糯米圆子都蒸上了。”

陈丹红昂了一声, 把手揣进棉袖里, 放松没一会儿又忧心忡忡起来。

“腊月二十九三十下雪都好, 大年初一就别下雪了。”

她像是在嘱咐——天爷,对着无人的冷风絮叨道。

“初一下雪,不吉利,别下。”

季长夏在城市待了太久,早不记得那些农谚, 漠然地看了会儿雪,又惦念起孩子会不会贪玩冻着手,返回屋子里打电话去了。

姜忘站在楼梯上目睹全程。

大雪一落, 这两个女人才像终于从既定角色里挣月兑出来短短一瞬。

他一时间有——困惑。

是不是每个人都得经历这么几回,甚至几十年里挣月兑来昏睡去,反反复复不断地自我磋磨。

季临秋一大早就和父亲出去串门了。

他性子离群喜静,纯粹是听了姜忘来舟乡第一日时说得那句话,还债般问了个次序去一家家摆访。

明日才是除夕,——这种串门纯粹是属于体现小辈的孝顺恭敬,哪天去区别不大。

季国慎早上在修剪院子里的梅花枝,听他问起这事时人都愣住了,像是领错儿子回家。

季临秋以为他没听清楚。

“您大概说下,我按照规矩该先去看谁,该鞠躬还是磕头,我一家家走个过程。”

总之回来也是为了照顾乡里的父母,他对行礼那套很淡漠,磕了也不觉得折辱。

季国慎不知道儿子怎么突然就想通了,一根犟骨头以前拧都拧不回来,强掰会断个粉碎,还得好生伺候。

他讪讪道:“——回来已经很好了,不用特意去拜年。”

又像感觉心意表达的不够,特意叫上陈丹红,一齐道:“明年啊也不用非要回来,省得人家天天拉——喝酒,扰得——不自在。”

“没事,我们两跟——妹妹过年也挺好的,”季母也讪笑道:“偶尔记得回来看——我们就行。”

季临秋突然肯回来过年了,他们两盼望许久的愿望骤然得到满足,以至于两个——人都跟小孩一样,表现得甚至有几分顺从,好讨他开心。

季临秋——见他们这样的神色,突然想起自己教的那些小孩子,有——不自在地快速应了一声,解释道自己只是出去散步顺路——人们。

陈丹红求之不得,露出得到解月兑的表情:“他爸,——快带他去转转,二爹他们念那么久了,——早叨念——想孩子?!”

季父把季临秋带出家门,见他心平气和地跟在自己身后,还有点不可思议。

“走啊。”季临秋伸手搭了一把:“您扶着我,小心路滑。”

几家长辈碰到小辈——门问好都显得讶异惊喜,婆婆婶婶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往季临秋怀里塞糕饼红包,还把他当十几岁的小孩。

“以前村里就你读书最用功,现在我孙子读小学了,我们也天天跟他说,跟——临秋哥哥学,——临秋哥都上北京读大学了!”

季国慎带——儿子再去见兄弟亲戚,终于证明自己有个靠谱孝顺的儿子,像是肩上几把枷锁应声月兑落一样松快,笑容精神不少。

季临秋一——午陪他拜访了七八户人家,每家都觉得眼熟又陌生,往往——季父吩咐——叫什么,然后大姑爹二姑女乃女乃的一路喊过去。

至于姑女乃女乃到底是姑姑还是女乃女乃,到最后都没头绪。

谁见了他都眉开眼笑,免不了要说句‘——小时候我抱过——好几次’、‘——小时候跟我去河里捉过鱼,还记不记得?’。

当然不记得。

季临秋一路笑——答话,——到那些苍——面容时根本没有对应的记忆画面。

他礼貌推辞所有红包,——很被动地收了好几卷红糖酥饼,跟在父亲身后走走停停,坐一坐又去往下一家,有——动容。

为什么这——陌生人,血缘要隔好几弯的——人们,要把与他儿时的记忆一直留——?

也许是在深山里停滞太久了。

小辈一代一代的长大离开,他们仍然在井边田垄外过——日子,互相拉扯又相互限制,最后守——陈旧记忆独自老去。

季临秋忽然又找不到自己的——绪了。

他知道自己离这——长辈亲戚很远,今日也只是短暂一点头,笑——说声新年好。

日后自己回到虹城又或者裕汉,姑婆叔伯的面容也会在回忆里快速褪色。

他只是好像突然开始懂他们。

女性亲属们看到季临秋大多又怜又爱,——太太们会用皱纹纵横的手轻轻碰他的脸颊,像是不敢相信当年的小婴儿如今都这么大了——

男性亲属们总要发表几番意见,不吝于给所有人当爹,以及反复当爹。

季国慎在一部分亲戚面前辈分偏低,这种场合也只能陪笑——听,还担心儿子生气。

“听说,——现在同时在谈好几个女朋友?”宗族里话语最重的四爷爷开了口,抽了口旱烟道:“什么时候考虑结婚?”

“——爸也——了,——得赶紧让他抱个孙子。”

没有——季临秋开口,——人家一晃拐棍,坐直几分又继续道:“既然条件好,那完全可以从工作好家境好的姑娘里挑个能结婚的。”

他想了想,又很慷慨地放宽要求:“娶个外国妞也行,给咱村里争脸。”

围坐的亲戚们放声大笑。

季临秋面上笑——一一应了,心里在想如果是姜忘会怎么打算。

姜忘表面鬼话说得比他还顺溜,能把——头老太太全哄得心花怒放。

转头估计就和平演变,先把爹妈接到省城,介绍——广场舞——太太练字打牌的——大爷,——朋友圈子培养好了再带着他们慢慢月兑离小山村。

半点硝烟不要,一句话都不吵。

旁人不觉得季临秋在走神,见他顺从又好说话,几句寒暄下来,还是点回主题。

“临秋啊,”又一个叔父道:“——结婚成家,彩礼能少则少,给——爸妈减轻点负担。”

季国慎忙不迭开口解围:“也不用特意缩减,临秋要是遇到喜欢的姑娘,我们还有点家底,应该接得住。”

“那随你们,”叔父正色道:“女方嫁妆得按照我们这的来,——这种时候不能脸皮薄,不然以后拿什么养孩子,是吧?”

一群爹这儿指点几句,那儿嘱咐两点,时间一晃而过。

再返回家里吃午饭时已是中午。

姜忘刚跟彭星望打了个电话,确认小孩儿那边一切都好。

彭星望电话那边乱哄哄的,鞭炮烟花声响个不停。

“哥!新年好!!——记得跟季老师也问个好!!!”

小孩扯着嗓子喊:“我还在放炮,我爸给我买二踢脚了!!!”

姜忘屁都听不清楚,拿着电话吼回去:“买——什么——”

“二!踢!脚!!!”

“玩儿去!”男人也懒得管他:“——点手!!别把自己给炸了!!”

“好嘞——”

电话一挂,季临秋刚好从西边拐——屋里,手里还捧了一束野山茶花,朵朵皆是碗口大小灿烂又喜人。

姜忘跑去给他找了个玻璃汽水瓶来,高低不齐的花枝一并怼进去再淋点清水,很有英国油画那个味儿。

姜——板看——闲情雅致地在帮忙插花,开口很粗暴:“下午我们去找那臭傻缺一趟。”

季临秋还在摆弄枝叶,瞥他一眼又反应过来:“我们主动去?”

“嗯,择日不如撞日,”姜——板捏捏花瓣边沿,又像在跟谁耍流氓:“再说了,辞旧迎新,——还想把这点破事留到新一年去?”

季临秋一想到又要见到那个人,登时本能地反胃。

“要不算了。”他像在跟自己说:“也不是多大的事。”

“——一想到这事就恶心,就说明这事没过去。”姜忘抬眸看他:“这人叫什么?”

“史豪,四十多岁。”

史豪跟季家有八竿子勉强能打——的关系,——因为能喝酒爱吹牛,跟村里的一帮男人关系还算不错。

季临秋二十岁出头时和父母去邻家吃饭,刚好和这个人坐一桌,中途跟妹妹换了个位置。

结果史豪喝高了手一拍下去猛捏一把,手感不对才惊起看他,惹得满桌人大笑不止。

现在再回想一次,还是让人想呕。

姜忘听完前后因果,神色凝重道:“得去一趟。”

“知道他住哪吗。”

“嗯。”

“好办,”男人转身回屋:“——我会儿。”

季临秋以为他要回屋拿凶器,喝住:“——去拿什么?”

“没啥,换身阔绰衣服,再抹个油头打领带。”

“好家伙,”季临秋气笑:“——去跟人家相亲呢?”

江湖经验丰富的姜——板眯了眯眼,声音温柔又危险。

“——到这智障面前,——什么都别说,安心当个背景板。”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